阿怜躲了躲。

    佐助的头发擦过她的下颌,她的眼前是被面具遮挡的昏暗。

    影子攒动着在巷子外来来去去,墙角分割了光明与黑暗的边界,佐助察觉到她的躲避,与她相握的手一点点用力,阿怜似乎感受到他由上落下的视线。

    沉重又轻飘,如影随形。

    喧嚣渐渐远去了。

    佐助从背后拥抱住他的背叛者,黑与白的颜色在他身上极为鲜明,仿佛造物主在创造他时反复思考着擦去了每一条赘余的线条,干净得不似在人间。

    如墨的眼眸轻轻垂落,纤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眼底涌动的情绪,佐助应该无可遏制地感到愤怒。

    然而实际上。

    此时此刻。

    他只是安静地呆在了阿怜身边,和她拥抱,和她亲昵地十指相扣,无言的温情跨过时光软化了他们身上的荆棘,她和他都默契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背对着的姿势带着强烈的掌控意味。

    阿怜等了许久,她听见佐助说:“我已经决定不久后就去杀了鼬,到那时候,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生死决斗啊……

    阿怜闭了闭眼,哀怜从唇齿的叹息中溢出,又逐渐蔓延过她的口鼻、大脑和心脏。

    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水淹没她,她好似品尝到了无法直视的宿命的味道,灵魂在这不可触碰的庞然大物前隐隐颤栗。

    她以为自己已然摆脱了宇智波的魔咒,然而……诅咒自爱中诞生,缠绕上她自由的心,灵与肉都被艳丽的火焰舔舐。

    “……佐助。”

    阿怜转过身抱住这个少年,手臂环过他的腰,却没摸到熟悉的、长长的、温凉的发。

    在曾经,那垂落下的发辫落到她脸上,她晃眼望去,不知道是谁。

    他们都睁着一双红黑的写轮眼。

    阿怜看不清面容。

    不一样、佐助是……不一样的。

    手臂越缠越紧,重叠的人影宛如双生藤蔓,扭曲着密不可分。

    佐助从来不懂阿怜。

    她看着他,眼神却略过他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某种沉甸甸的重量。在他看过去的目光里、在他握住她的手掌中、在他从远处向她走近时——她的神情,忧郁又淡漠,想要靠近又极力远离。

    佐助宽容地揽住了姐姐的肩,她伶仃而清瘦,如幽静的兰。

    自年幼起,佐助便知道有很多孩子会被她的容貌吸引,像他一样去迁就她。

    她也曾把目光分给外面的人。

    佐助知道,他和她一起长大,他的双眼一直追随着阿怜,所以他清楚。

    阿怜是细口的净瓶,在没灌注满溢前,她既不会有回应,也注定会令靠近她的人忐忑又犹疑。

    佐助神情平和,他微微弯腰,用柔软的脸侧去感受着阿怜的颈动脉,嗓音淡淡:“阿怜,回到我身边。”

    佐助再一次扣住了胞姐的一只手腕,指腹虚虚搭在缓慢跳动的脉搏上,似乎在侧耳感受。

    四周寂静下来,宇智波莲华一点一点松开放在佐助腰上的手。

    少年已经长大,身姿颀长,骨骼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夸张,却有着极大的爆发力。

    她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摘下了脸上的傩面,狰狞的鬼神面具从她指尖堪堪坠下,她因为佐助迁就着她而躬身的动作穿过他的发看见了迪达拉一闪而过的身影。

    黄发的青年肉眼可见地在积攒情绪,那股灼烈的查克拉即便阿怜不长于感知也能轻易体会到。

    阿怜忽然想起了年幼时和佐助吵架的情景,她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佐助,你就是这么对姐姐说话的吗?”

    阿怜怜惜地轻抚佐助刺棱的短发,声音却冰冷又不近人情。

    她缱绻地由上到下安抚着佐助的脊背,说:“不要妨碍我……好吗?”

    佐助猝然握紧了她的手腕,腕骨传来疼痛,少年扑在宇智波莲华颈间的呼吸加重,混乱了起来。

    在某一刻,少年的混乱停止了,宇智波莲华只能听见他在她耳边发出的嗤笑,“上一次是宇智波鼬,这一次,你要为了这不知所谓的家伙再度抛下我吗?”

    宇智波佐助极力控制着脸上肆意流淌的嫉妒,他听到了,他的姐姐!他在这世上唯一能够无所顾忌去爱着的人!她的心跳乃至她的脉搏都毫无波澜,她在抉择中再一次选择了放弃他,放弃宇智波佐助!

    为什么?

    难道他们不是亲人吗?

    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相同的血液奔腾在躯体中,他们带着同样的姓氏……可她为什么就能自顾自就决定了她未来的路?

    难道她不该如他一样……即使是死,也要把这血脉纠葛带入地狱吗?

    「阿怜,你怎么能独善其身?」

    宇智波佐助状若癫狂地低笑了起来,他在她的攻击抵达之前,放下了防御用力咬住了阿怜的脖子。

    位置避开了动脉,可疼痛和鲜血在同一时刻传递给了两个人。

    ——宇智波莲华的刀避开心脏贯穿了他的胸腔。

    血腥味萦绕上阿怜的鼻间,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

    佐助踉跄了几步靠在墙上,刀从后背插进来,他没贸然拔出。

    少年清丽的眉眼张狂,搅碎了他似雪似雾的寂寥气质。

    漆黑的眼睛在阿怜领口处的伤口停留了一瞬,血从牙印冒出来,顺着优美的肩颈线条流进衣领,佐助看见阿怜蹙眉露出隐痛之色。

    他也痛,可他到底是忍者,这样的伤势不足以令他动容。

    佐助的目光落在宇智波莲华眼上,他伸出手,少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佐助执拗地望着她,用手指抹去她锁骨上的血痕。

    “别想摆脱我,宇智波莲华。”

    阿怜瞳孔猛的一缩,看着佐助的脸竟浮现了可怖的重影。

    一个男人也是这么居高临下望过来,用低沉含笑的声音告诉她,“你终究是宇智波,阿怜。”

    她突生恐惧,一层又一层复杂的情绪如伤口处的增生,又痛又恨又痒,偏偏她无可奈何。

    阿怜拍开佐助的手,转身,雪色的发因惯性扬起,佐助只感受到手背滑过匆匆凉意。

    迪达拉在快要直接飞上天空前被人拉住了衣袖。

    他还没回头,手就条件反射地反手掐住对方手臂欲要折断,好险在下手前理智回笼了。

    “莲、阿怜,你去哪了?”

    “抱歉,迪达拉。”

    阿怜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极淡,半阖着眼,眉间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惊惧。迪达拉一下就像被扼住喉咙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注意到阿怜打湿的衣领,她脖子上多了一条丝巾,墨绿色的丝巾在修长的颈上绕了两圈系了一个蝴蝶结,蝴蝶结的尾巴落下来,恰好遮住了一部分洇湿的布料。

    迪达拉闻到了血腥味。

    “受伤了吗?”

    “……”

    阿怜手指收紧了一点,黑底的晓袍被她抓出了褶皱,她望过来,粉色的眸底似乎盛满了温暖的灯光,带着盈盈水意,让迪达拉错觉她快要哭泣。

    迪达拉莫名就被安抚住了,他脸有点烫,只敢垂头去看抓住他的那只手,把拎着的东西递过去,嘟囔着说:“喏,你要的东西……别害怕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还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不过别离开我身边了。嗯。”

    “谢谢你,迪达拉。”

    迪达拉别扭地转过头,他不太想要宇智波莲华的道谢,但除了这个,他又不知道怎么向她索取,毕竟他感兴趣的东西宇智波莲华大部分都不喜欢。

    迪达拉张了张嘴,半晌也就只是说:“不用。我只是在履行承诺罢了。”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

    阿怜抬眼,有一队傩面人举着火把路过他们身前,燃烧的火把在迪达拉脸上投射出明灭不定的阴影。

    青年似乎看向了远方,刚玉一般的青蓝色像是被融化了,让阿怜眸光一动,忍不住伸手掀开了他遮住一半脸的刘海。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这小国城池,在这嘈杂街市,在她意识到她怎么也无法洗去身上宇智波的标签后。

    阿怜突然想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

    并不是为了得到同情和怜悯,她只是……只是在对方喋喋不休的话中梳理出名为“迪达拉”的个体的人生脉络后,也想让他了解到“宇智波莲华”不为人知的过去。

    那些埋葬在历史中,蒙上了厚重的尘埃的过去。

    阿怜刚吐露一声气音,脖子上的刺痛就又带她回到了人间。

    青蓝色在迪达拉身上显得过于稳重了,然而他却是这样一个人,他缺乏冷静,疯狂又不顾后果,有一天是一天地挥霍着剩余的生命,从不去想日后……

    然而。

    宇智波莲华注视着他,缺少色素沉淀的肌肤被火光染成暖色,迪达拉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一个身后染着火光的、看不真切的自己。

    很难形容这一刻隔开了世界与他们的那丛生流淌着的宁静。

    他好像又闻到了花香,宝石蓝的湖风吹起了雪白的长发,阳光撒在帽檐上,只照亮了少女勾起的唇角。

    他想起了她怀里抱着的那束花。

    是温柔又娇妍的粉色月季,辉映着粉水晶一样的眼睛,偷偷藏到了心灵的深处,只在如此的时候才冷不丁浮现在记忆里。

    “不是承诺。”

    “想对我做什么都好……”

    阿怜抿紧下唇,颤巍巍的白色睫毛有些不安的脆弱,她松开攥住袖袍的手指,碰了碰对方不同于自己的手背肌肤,“我……”

    羞耻似乎带着水意迅速占据了少女的眼睛,迪达拉第一次意识到,宇智波有一对会说话的双眼,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就看到了她眼底的打量。

    那目光落在他的手心,宛如好奇探进洞里查看的猫。

    很纯粹。

    于是他也没憋住对她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我喜欢你,宇智波莲华。”

    黄发的青年握住了那只迟疑的手,认真回应说。

    “果然,这种事让女孩子先说出口也太没品了吧!嗯!”

    迪达拉神采飞扬地牵住阿怜,歪着头垂眼看她,“你想摸我的眼睛吗?”

    没等阿怜回应,迪达拉抓住她带着她的指尖从头发移到了眼睛的冰冷机械上,他炫耀说:“怎么样,不错吧?!!”

    阿怜一下就笑了。

    她举起他们牵着的手晃了晃,“确实,迪达拉,你两只手都在舔我。”

    迪达拉:!

    他猛的跳开,欲盖弥彰地咳了两下。

    “嗯、呃……”迪达拉手忙脚乱地在晓袍上擦过,耳朵连着脖子红了一大片。

    过了一会儿,傩面的队伍走远,街上没有了明亮的火光,迪达拉又装作不经意地慢慢靠近,板着脸说:“这次不会了。我保证。”

    “我不介意。”

    “不行!”迪达拉大声反驳,“就算,咳,就算是我也不能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语速飞快补充了一句:“舔也不可以!”

    “太纵容的话,我会分不清你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

    阿怜低头看着自己摇摇晃晃的影子,听到这句话,脖子上的伤口仿佛又在疼痛,由内而外从灵魂深处蔓延出的疼痛。

    她别过脸,白色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闷闷的,低不可闻回答:“我又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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