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临街而建,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前堂接待病患,平时候晒制、煎熬药材都在中间的院子。

    院子两侧的厢房,一间是药房,一间是单独的诊室,楚阳王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姬妩端了一碗金银花露进去时,楚南王正靠坐在榻上,下身盖着厚厚的芦花衾,面色仍是病态的红,神色倒是不尴尬了。

    到底是做大事的人。

    “观先生面赤唇焦,却不愿喝水,想必来时喝了不少。”姬妩笑着将金银花露递到楚南王面前,“先生之疾,饮水无用,先润润唇吧!”

    楚南王闻言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火烧火燎的身体犹如恶地,终于迎来了清润的甘霖。

    他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

    燥热减了几分,楚南王问道:“咳……在下这是得了何疾?”

    “初步判定,应是阳盛以至火毒,但具体程度还需进一步诊治。”

    姬妩微微一笑,解释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妾虽已经望先生之气色,闻先生之声息,但仍需切脉、问诊,才可确定病灶。”

    楚南王面无表情的将手腕递给姬妩。

    姬妩伸手搭了上去,修长纤细的手指略带着薄茧,明明是轻轻触碰,却叫楚南王身体一阵颤栗。

    靠得近了,他甚至能清楚的闻到她身上清淡好闻的药香味,比他闻过的任何一种熏香都要独特好闻。

    “面赤唇红焦,表情烦躁,舌干苔白无津,脉象弦洪滑大。”

    姬妩仔细把脉,随后认真问道:“先生坚举不衰的情况出现在何时?每次多久?如何平息?”

    楚南王:“……”

    他凝眉望向姬妩,她眉眼瑰冷,下颌微微抬起,气质冷然,像萧瑟山野里的一株翠竹,傲立寒冬。

    这最暧昧旖旎、带着狎昵之味的话,在她嘴里,却如同山间泠泠清泉,清澈干净、冷然无垢。

    这个时期,贞操观念刚刚萌芽,男女之事相当开放,但……也还没开放到这个程度。

    楚南王抿唇不语,周身的气息沉了几分。

    姬妩一瞧他神色就知道他脸皮薄,收回切脉的手问:“先生可读过《韩非子·喻老》?”

    姬妩低垂眉眼,沉声说道:“扁鹊四见蔡桓公,称桓公有疾,然桓公讳疾忌医,日益盛,遂死。”

    说到这里姬妩忽然笑了,笑容清冷似带着一丝嘲讽:“现在想来,其坟头之上松、杉,已有数丈高了吧?”

    楚南王:“……”

    一旁的公孙闵&.田彘:“……”

    她说话还能更直接一点吗?

    楚南王气结。

    他一直只当姬妩是一个稍有点见识的柔弱妇人罢了。

    即使那日刺客一字不落的回报她是如何怒怼小叔,使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情形,他也只当趣闻,听过便一笑置之了。

    哪里想到,这人牙尖嘴利起来,是这般的气人。

    姬妩转身对站在一旁愣住的公孙闵和田彘说道:“请两位先生回避。”

    两人互望一眼,在姬妩不容拒绝的眼神中,讪讪的出去了。

    姬妩关上门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明明语气平淡得很,但楚南王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背着光,微光勾勒出她玲珑纤细的身姿,孤寒得令人心悸,那张只算容色平平的脸,竟在光晕中生出几分姝丽来。

    楚南王想,他大概是病了,需求大,才会脑子不清醒起来,竟对一个寡妇生了心思。

    ……

    一番问诊下来,姬妩已经清楚了楚南王的情况。

    约两月前,楚南王于战场不慎伤到肾脏,修养一月余,对姬妾兴致缺缺,萎靡不振,深感有疾,恰逢本地氏族献上强身健体的贡酒,令他重拾信心。

    此后每日满饮数杯,夜夜笙歌,龙精虎猛,不知疲倦,引以为傲便越喝越多。

    直至十日前出现坚举异常,口干舌燥,常饮冷水也不能止渴,小便黄赤,宠幸妻妾后,不过一刻钟便又立起,疼痛难忍。

    门客医官句束手无策,才想到姬妩。

    姬妩让田彘去取贡酒来,不一会他便匆匆返回:“医妩夫人,这边是我家大人所饮的药酒。”

    他给姬妩倒了一樽:“这酒可是有什么问题?”

    姬妩闻了闻,随后在楚南王、田彘和公孙闵震惊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那可是男子用的壮体酒。

    三人都被她的不拘一格给吓得愣住了。

    片刻后,她缓缓道处药酒的药材来:“蛤蚧、蚕蛾干、巴戟天、补骨脂、锁阳、肉桂、大枣……的确是本地难得的药酒,滋阴补阳,功效极好。”

    她称赞得真心实意。

    随后目光明亮的盯着楚南王看,随后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君侯真是好雅兴……”

    他脸上浮现两团酡红,声音亦变得沙哑,如暗夜女妖:“可惜,虚不受补,饮之无益,反而伤身,再晚些十日,药石无医、鬼神难救。”

    一席话浅吟低唱,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却叫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楚南王微微眯起眼睛,手不自觉的抚上佩剑,眼中黑沉,周身的气压都冷了几分。

    “怎么?很难猜吗?”她扫了众人一眼,勾唇一笑,似在嘲讽他们漏洞百出。

    “此酒原材料稀缺难得,酿造手法奇特,更是只有西瓯、骆越几个少数大部族才掌握,每年只得几坛,珍贵异常,可观先生之疾,必是日日畅饮所致,可见先生手头的贡酒可不少呐。”

    她的笑意并不达眼底,目光落在楚南王暗在佩剑的手上、丝毫不避讳:“再看先生今日的佩剑、以及那日威胁我的匕首,皆是青铜之器,而先生所着深衣,由最柔软暖和的丝绸制成,上绣有饕餮纹理,妾两次所见皆为土德之色。”

    青铜佩剑,其礼器的意义大于兵器,为时下贵族所好,乃是身份的象征。

    而饕餮纹,更是代表江山社稷、祭祀神明的礼器,是以为王权。

    楚国,原是蛮夷自立,而后被册封,很长时间里楚国是旗有五色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嘲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

    直至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旗帜服饰变成了一色土黄。

    “如此种种,先生除了是掌握苍梧、南海、桂林、象郡四郡的楚南王,还能是谁?”

    一番推断,逻辑严密、条理清晰,让三人哑口无言。

    楚南王冰寒锐利目光稍稍柔和,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赏之色,唇角微微勾起:“寡人竟不知,在夫人眼中,我等漏洞竟有如此之多。”

    他将佩剑放下,直截了当承认了身份,忽然他话锋一转:“夫人如此聪慧,不知可识得出寡人这两位谋士?”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现在房中气氛虽有缓和,但难保这位诸侯王不会翻脸。

    但姬妩却不怕,她不动手,不代表她没有动手的实力。

    姬妩笑容淡淡,依楚南王所言,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停在公孙闵面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传闻纵横家精通权谋、策略、攻心、纵横捭阖之术。想必这位便是公孙先生了吧?”

    她行了一礼:“妾仰先生大名久矣。”

    “夫人过誉,公孙不过是学得几分皮毛罢了。”公孙闵回以一礼,追问道,“敢问夫人何以确定在下身份?”

    “妾转这两圈,公孙先生与田先生虽都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可公孙先生的余光确始终跟随这妾,可见不仅是妾在观察先生,先生亦是在观察妾。”她神情轻松愉悦,“这便是纵横家的攻心之术了吧?”

    公孙闵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姬妩的推测。

    倒是田彘比较好奇:“依夫人所言,在下既无破绽,夫人又何以猜出在下身份?”

    “先生的破绽不在此刻。”姬妩却笑了:“先生可还记得今日见我时说得第一句话?”

    田彘想了想,他当时着急君侯之疾,当时说的是,“还请医妩先救治我家大人”。

    他凝眉问:“此话有何不对?”

    姬妩却是摇摇头:“君侯门下儒生众多,但大都尊崇孔、孟、旬三圣,唯有先生独尊孔圣。”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

    “先生恪守礼乐仁义,所以在撞上丁丑前,及时勒住了马;但于先生而言,君侯是君,贵于庶民,故而即使晚到,也仍下意识的认为妾当为君侯先行医治。”

    姬妩一笑:“这便是破绽!”

    田彘有些不忿,也揭了姬妩老底:“在下听闻夫人自称先祖秦氏,又是医家,掌握起死回生之术,想来夫人与在下一样是齐国人。”

    起死回生之术堪称是卢医代表作,而卢医是齐国人。

    姬妩却是神色淡然:“祖母秦氏,原是齐国人。”

    这一句话,堪称四两拨千斤,差点没叫田彘跳脚。

    姬妩不痛不痒的抬了下眼皮:“先父姬姓韩氏,生于新郑。”

    新郑,原韩国都城,秦王政十七年,秦国灭韩国,设新郑、苑陵二县,属颍川郡,如今为北楚君侯所掌控。

    田彘冷笑:“真是失礼了,原来夫人是韩国遗民。”

    韩国积弱,六国中最先被秦国所灭,田彘这是在嘲笑她呢。

    姬妩却不恼,定定的看向楚南王:“那日我救君侯一命,却不想当晚君侯便派刺客探入家宅,确实是失礼。”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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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大男人,脸色都有点挂不住。

    公孙闵拱手作揖,算是道歉了:“夫人偏安一隅,却有惊世之才,我等惭愧。还望夫人出手为君侯医治。”

    “我还没有那么小气。”姬妩的笑意并不达眼底,“不过你们既然知道惭愧,那便多付些诊金罢。”

    “这是自然。”公孙闵连忙答应。

    姬妩对公孙闵招了招手:“公孙先生,随我来取药吧。”

    说明:

    楚南王的疾病、药酒、药方均参考改编自真实案例,半真半假,大家图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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