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过,跃进河两岸建了十几栋楼房,用于安置拆迁农民。由于房少人多,还有许多村民并没有得到安置。村镇干部让他们先到外面租房,等到安置房建成之后再搬进来。

    原以为建房不过三五个月,想不到这一等却是遥遥无期!安置房利润不大,开发商自然不感兴趣。

    一般人租房住也就算了,大龄男女青年由于没有房子结婚,许多人最终选择分手;老年人百年之后,也都死在出租房里。房东自然不希望别人死在自己家里,以后拒绝老年人租住!

    我有一位同学名叫钱刚,也是杨庄村失地农民,他的空间日志写得很好,征得他的同意,我在这里引用一下:

    我本有个家,当我呱呱落地时,是在一个老宅子里。稍微懂点事的时候,我就对大门上的那对铜环特感兴趣,黄绿色的铜环和圆形的铜片碰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响声至今记忆犹新。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门面上已是一道道的沟壑,还留有火烧过的痕迹。有次随口说它很丑,却听爷爷说起它的过去。自从老祖宗建立这个家园,历经几十代人,老宅子历经磨难,被火烧过很多次。近几十年来,被兵匪洗劫过,被日本鬼子烧过。每次蒙难,都是原地重建,但这对大门竟然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关紧大门,它就为我们遮风挡雨。但我还没有享受它的庇护多久,却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搬家。那时命令搞居住线,老宅子终于四分五裂了,族人拆分了老宅子。

    于是,我从瓦房里住进草房子里,老门仍继续为我们遮风挡雨。每隔两年就要修房子的烦恼一直伴随着我们成长,却让我实在怀念老宅子的青砖小瓦,童年时无法明白是谁不让我们继续生活在老宅子里。即使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将来要盖个瓦房的梦想一直鼓励着我们。终于,父亲在煤油灯下写起了建房申请,来了些干部,丈地、定界、确认建房报告。于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瓦房终于盖了起来。新房落成的时候,母亲眼里含着泪,但却在笑。

    在新房子里,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粮、种菜、养猪、养鸡。除了交农业税和各种费用,倒也没有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孩子的童年同样有着自己的梦想。“我家将来也要盖楼房”成了我们进步的动力。于是,外出赚钱成了圆梦的捷径。加班,加班,再加班!为了孩子的梦想,连续几个月没有休息的日子也照样挺过去了。虽然外地的房价那时还没有发疯,但一些户籍限制还是有的。算了,回家盖楼房。

    父亲再次写了申请报告。村里的红印,乡里的红印,土管所的红印,建筑站的红印……该有的红印一个都不能缺。在交了建房押金干部定界后终于开工盖楼啦!父亲熬白了头发,母亲敖红了双眼,在验收完成后,终于拿到了房产证。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园,楼房后面广植桂花树,院内种满花草。春有桃花,冬有腊梅,四季桂的花香虽不浓郁,但也怡人。小院里的水井不用担心污染,院墙上的丝瓜随时摘下,却能品尝到撩人的鲜味。太阳能热水器既能够省点“银子”,也能洗去一天的辛劳。几个朋友大老远过来,却也留恋这平凡的小院,只要有空便驾车而来:“让我在这里睡够,让鸟儿叫醒我。”

    曾几何时,面对坐上火箭的房价,我们倒也不用担心,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个自己的家,不需要去看房产开发商的眼色。倒是为城里人担心:房子又涨价了,房奴的日子怎么过?

    天有不测风云,替别人担心的人,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过去的鱼米之乡,官员手指一划,农村就变成了城镇。承包的土地变成了工厂老板的,宅基地成了开发商的。楼房必须拆掉!至于你住到哪里,给过渡费,自己想办法租房,安置房建成后再搬进来!

    春天,为了繁衍下一代,鸟儿筑巢,以至于嘴角流血。为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家,百姓不知要含辛茹苦多少年。但官员的一句话,老百姓就得拆屋让地。明知没有合法手续,也做好了人在房子在的打算,却也有好心的亲朋劝说:“人在就好,就当是遇了天灾。”终于,在大喇叭的恐吓声中,父亲在空白纸上签了字;终于,辛辛苦苦盖好的楼房变成了废墟;终于,我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也许几百年后,历史书上将会出现这样一段话:21世纪上半叶,中国新兴的官僚阶级和贵族通过暴力把居民从土地上赶走,拆掉他们的房子,把强占的土地圈占起来,盖成房地产出售。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房吃人”运动。

    近几年来,如皋市大范围征地,在征地过程中因利益纷争矛盾重重,官民间冲突不断、村与村时有纷争,官司不断,群情沸腾。由于当前土地政策及征地策略的使用,使得村里兄弟阋墙,村里农业籍和非农业籍、农村独生子女、外嫁女与外孙权益的纷争、村民与外出人口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村里今天告那个,明日那个又告这个,鸡犬不宁。昔日乡村欢乐融和的氛围早抛到九宵云外了。

    转眼间,我们在外面已经漂泊流浪多年了,虽然多次追问,却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有房子住?没有谁告诉我,土地没了,失去土地的农民怎么办?哪里有让他挣钱糊口养家的地方?没有谁告诉我,我们的未来怎么办?偶遇邻居奶奶问我:“房子还要多久才能盖好?我死之前能住到吗?”近九十岁的老人这样问我,不愿说谎的我如何回答呢?我只好用从村干部那里得到的答复告诉她:“快了!”

    深夜里,我经常是辗转难眠。梦中常回想起童年时住过的老宅,少年时住过的草房,毕竟,那里曾经是我的庇护之所。现在,白发越来越多,想家的梦越做越多。但是,谁能告诉我,何处是我家?谁能告诉我,何时有个家?即使有一天搬进安置房里,没有土地的我们凭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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