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门外,

    张领坐在马背上,神色恍恍:“殿下 ,这…….”

    姜凝曜抬头看着紧闭的城门,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横刀,对准了厚重的城门狠狠的砍了下去。

    铁器与城门相碰,发出阵阵铮鸣,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亮。

    声响惊动了守城的士兵,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听错了,自太祖携各地节度使攻城入内,酆都城的这道门固若金汤,无人敢动其分毫,整整安静了六十年。

    这不仅是一道门,更是太祖皇帝的威慑。

    今夜是左监门卫将军杨世广值夜,他听闻异响,一个激灵起身下榻,抄起桌上一丈长的陌刀就上了城门。

    “宵禁之后,谁敢在城门放肆!”

    杨世广探头下望,只见一个玄衣少年站在城门,手拿横刀重重敲击着城门。

    听到动静,那少年抬起头来,冷白的面容上沾染着干涸的血珠,一双眼睛亮的像狼一样。

    夜色朦胧,杨世广浑身一震,他忙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在做梦。

    “我乃煜王姜凝曜,遭三皇子诱骗出城,险些丧命,如今大难不死,欲进城求见圣人。杨将军,打开城门,行个方便吧!”

    少年声音响亮,城墙上的卫兵听了个清清楚楚,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做何反应。

    “什么?什么!”

    杨世广半个身子斜下去,唯恐自己没有听清,这些话字句清晰,可连成一块,他反而有些听不懂了。

    张领听见这话,也骇然的看向姜凝曜,嘴角止不住的抽动,殿下…这是疯了吗?

    姜凝曜漫不经心道:

    “杨将军,快快开城门吧,我还等着去找圣人做主呢!他的两个儿子要杀本王呐!”

    杨世广眉头皱的能夹死虫子:

    “煜王爷,宵禁之后城门不可擅开,除非有圣人御令或紧急军情……”

    姜凝曜不耐烦的挠了挠耳朵:

    “你的意思是不开咯?”

    杨世广神色为难:

    “煜王爷,不如……”

    姜凝曜打断他的话,眼中带着偏执的阴郁:

    “不开,那我就闯!今夜,本王必定要进城!”

    说罢,手中的刀狠狠的砍向城门,可城门厚重,又岂是能轻易砍破的?

    他却一刀接着一刀,刀刀重力,城门虽不会破,可发出的震颤声接连不断,嗡嗡争鸣,仿佛是冤魂在黑夜中的呐喊。

    杨世广早就听闻煜王纨绔,却不曾想人能无赖成这个德行。

    “煜王爷,下官这就进宫请奏圣上,还请稍等片刻。”

    杨世广刚刚转身,忽然顿住了身子,他眯着眼看向城内,眸中一震,东市的方向仿佛有着点点星火,眨眼间密密麻麻连成了一片,变成了一条火龙……

    ………….

    星尘还挂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大火熄灭后的烟焦味弥漫在空气,久久不散。

    远处皇城的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安康帝披着龙袍,单手扶额,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舒展开来。

    韦长明低眉顺眼的站在大殿,不经意的抬头打量着外面将亮的天色,身上的官服有几分不平整的褶皱,可见进宫前的匆忙。

    “火灭了?”

    韦长明躬身:

    “回圣上,都城司第一时间出动人马,又有左监门卫杨世广将军协助,已经将火扑灭了。火势虽大但东市都是商甲铺面,无人居住,并无百姓伤亡,是不幸中的万幸。”

    安康帝缓缓抬头,眼中有几道红血丝,他看着殿外灰蓝将明的天色: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韦长明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东市起火,煜王闯城门,三皇子二皇子勾心斗角,这桩桩件件都会惹得朝臣躁动不安。

    可谓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皇家子孙之间的争斗,更不能为外人所道也,不然便是失了皇家威严和脸面。

    身为朝廷重臣,理应秉公执法,但身为帝王心腹,要为其排忧解难。

    他默了一默,上前一步:

    “长信亭刺杀煜王的人,不一定是受两位皇子指使,甚至,相邀煜王的人,也许是假借了三皇子的名义。”

    红玛瑙流珠在手中不停的捻动,安康帝深深的看了韦长明一眼:

    “韦爱卿,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天就该亮了。

    韦长明跪倒在地,双手相叠扣于额前:

    “圣人放心,一个时辰足矣,臣必定幸不辱命,将背后居心叵测之人查出来,给煜王殿下一个公道,还两位皇子清白。”

    安康帝瞥向钱四合,钱四合会意,双手捧着御令金牌递给了韦长明。

    直到韦长明离开太极殿,德顺高人才从后殿缓步而出。

    钱四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将太极殿的大门紧闭。

    安康帝背靠龙椅,神色疲倦:

    “查的怎么样?与韦长明所说可有出入?”

    德顺高人上前将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放在书案:

    “韦大人心思严谨,自然不会有错。不过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个人,韦大人并未查出来。”

    安康帝拿起书案上的纸张,一目十行,原本有些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结,看到最后,神色骤然间变得阴沉,眸中闪过杀意:

    “是她?永平侯家那个八字不祥的庶女?她跟煜王是什么时候的事 ?”

    德顺高人却笑了笑:

    “想必三殿下得知此事时,与圣人是一样的反应。所以才会一时冲动,把人绑走了。”

    安康帝拧眉,听出这里面似乎别有内情:“哦?”

    德顺高人轻抚胡须:

    “这位沈娘子先前在后宫九死一生,尝过了被人拿捏的滋味,自然生出了攀附权贵的心思,而煜王殿下便是她最好的人选。”

    世间上不止男人能依草附木,攀高结贵,女人也能。只不过于男人来说,那叫野心。于女人来说,则叫攀附。

    安康帝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去,攀附权贵的女人他见得太多,并未放在心上:

    “老三怕是以为煜王和老二是一伙儿的,他脾气爆,把人绑了。却不知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蠢货!天大的蠢货!

    安康帝烦躁的将纸张甩了出去,闭目捻动着手中流珠,胸口起伏不断,大殿内陷入了许久的沉静。

    直到安康帝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再度沉声开口:

    “怿安呢?”

    “在皇后娘娘的兴庆殿。昨夜娘娘又犯了头疾,太医署的人都守在兴庆殿,煜王殿下伤的很重,直接被抬了过去。”

    安康帝缓缓睁开眼睛:

    “很严重?那他还敢去禁地,闯城门!”

    德顺高人语气淡然:

    “三皇子派去长信亭的人本意并不想伤煜王殿下,可二皇子派的人,却下了死手。幸亏煜王身边跟着张领和不少府兵,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听太医说,煜王是食用了寒食散来止疼……”

    寒食散盛行于前朝,后由太昌帝视为禁药,直到前朝哀帝时期又大肆风靡。

    此散服后能顿时神明开朗,体力增强,镇痛止疼,但其中含毒,服用过多会神智不清,亢奋异常,甚至产生幻觉,久而久之,毒素积累,使人暴毙而亡。

    太祖帝曾言此方甚毒,遇之必焚,严令禁止炮制买卖和服用,尤其是皇室子弟,若有犯者,必将严惩。

    姜凝曜怕是吞服了寒食散,才会言行无状,干出闯城门的荒唐事来。

    安康帝扶额,混浊的双眼中血丝隐隐带着疲乏不堪,身子又陷入龙椅几分:

    “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能让朕省心。”

    德顺高人短暂的凝视了一眼帝王的疲态,收回目光:

    “皇储未立,皇子争斗不可避免,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你说,朕是不是对老二老三太纵容了,才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不休?”

    安康帝觉得自己老了,越发的力不从心。

    以前他乐意看着两个皇子针锋相对,费尽心机,等到最后闹到不可开交,他再站出来,维持平衡,如此周而复始。

    可如今,他却觉得疲累,甚至是厌倦。

    此时天色褪去了灰蓝,渐渐明亮了起来,朝阳躲在云层后,蓄势待发。

    德顺高人眼睛清亮,仿佛看透了一切。

    “圣人多虑了,此事无关其他。只是…您不想再给两位殿下收拾残局了。”

    所谓的残局,便是执棋之人力不胜任,绠短汲深。

    计谋的手段,无非是‘谋局’‘布局’‘入局‘’破局‘。八个字,四个词,缺一不可。

    谋划布局不难,难的是入局其中,应对变局,到最后破局而出,全身而退。

    有任一纰漏,都会功亏一篑,反噬其身。

    安康帝定定地看着德顺高人,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一把岁数了,你的眼睛还是这么毒。”

    “宝剑锋从磨砺出,两位殿下只是欠缺磨砺,等时机已到,自然能独当一面,达到圣人的期望。不过……”

    “不过什么?”安康帝目光带带着隐隐期盼。

    “两把利刃相互磨砺,久而久之,难有长进不说,还会乏味无趣。”

    安康帝闻言先是一愣,额角的青筋跳动两下,下一刻不由得抚掌大笑,笑声自太极殿中回荡,久久不散。

    “随朕去兴庆殿看看怿安,他若是出了事,将来朕百年之后,怕是无颜面对豫王。”

    “诺。”

    安康帝迈出殿门,此时的朝阳已破云而出,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灿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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