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寂静的振武军营中,骤然间传来力竭声嘶的哭喊,男女声夹杂一起,懊悔,恐惧更多是哀求。

    几乎是声音传出的同一时间,姜凝曜快步上前冲向牢房,下一刻就见沈阴阴脸色苍白,脚步踉跄的走了出来,竟是难得的失态。

    “出了什么事?”姜凝曜一把将人扶住,触手一片冰凉,眼睛上下打量确认她身上是否有伤。

    “我没事,快带我去见你舅舅。”沈阴阴神色急切的催促着。

    才走了两步,便听何承文带着讥讽的声音:

    “装模作样,怕是你什么都没问出来,故作迷障的在耍把戏。”

    姜凝曜面色一冷,却被沈阴阴紧了紧手心。

    “别再他身上浪费时间,见将军要紧。”

    何承文鼻孔哼气,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转身进了牢房,何承武也紧跟着进去。

    “放过鬣儿,求求你们。让我死,让我偿命,是我该死,我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

    “报应,都是报应!哈哈哈哈….鬣儿,我的鬣儿…”

    “哈哈哈哈…天道老轮回,是我乔大虎欠你们一家三十七口,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

    何承武进门便瞧见二人神智不清,疯疯癫癫,宛若困兽一般,一直嚷嚷着报应,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阿兄…这……”

    何承文握紧刀柄,打量着癫狂失智的二人,他们身上没有新添的伤痕,也就是说那女人并未对他们动刑,那她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才把人逼疯成这副样子?

    “他方才说什么?乔大虎?”

    何承文一愣,眯了眯眼睛:

    “我记得前几年黑虎寨的寨主就叫乔大虎!快,去阿父营帐里。”

    何承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何承文已经大步跑出牢房,朝着主帅营帐而去,他一拍大腿,也紧随其后。

    ……

    营帐内,空气凝滞,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闻英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在平静表相下酝酿着一场波涛汹涌的风暴。而姜凝曜听沈阴阴转述完乔大虎夫妇交代的阴谋后,也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害国殃民的诡计。”

    沈阴阴的脸色相较于之前已经缓和了许多,但每每想起自己之前的掉以轻心,她便惊出一身的冷汗。

    先前在破庙中她便瞧见这对夫妇身后跟着许多亡魂,由此得知了他们山匪的身份,本想借由此事,当作在单于府中立足的开端。

    但沈阴阴却没有想到,乔大虎和叶四娘二人背后还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十年前,黑虎寨在朔方一道臭名昭著,恶贯满盈,令当地百姓谈之色变,灵州官府与朔方军几次大规模的围剿,也未能击溃山寨,反而损失惨重。

    连官府也奈何不了的黑虎寨,一时间气焰更加嚣张,恶名传至夏绥,丰州,邠宁等地。

    黑虎寨威名远播之际,夏绥清风寨的二寨主曾亲至朔方,要与黑虎寨结为盟友,两寨互相扶持壮大,从而称霸朔方,夏绥两地。

    清风寨在夏绥西南一带的群山之中,紧邻河东,论恶名,实力,人数皆远远不敌黑虎寨。

    乔大虎目中无人,对清风寨更是不屑一顾,面上好生招待了一番,事后对结盟之事嗤之以鼻。

    再加上叶四娘私心以为清风寨小门小户,不过是想借助他们黑风寨的名声行利己之事,有她在乔大虎枕边吹耳旁风,结盟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世事变化无常,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六年后,黑虎寨被朔方节度使,邠宁节度使联合剿灭。

    山寨被毁,近千人的山匪死伤惨重,乔大虎带着身怀六甲的叶四娘逃匿下山,同年生下一子。

    四年间他们隐姓埋名,过上了寻常百姓一样的日子,直到有一日,清风寨的人再次找上了门。

    风水轮流转,这次两者的身份颠倒。新上任的夏浽刺史与节度使能力不足,再加上清风寨在夏绥西北一带的群山之中,几乎无人管束,短短几年便扩张至千人,在当地成了一霸。

    乔大虎,叶四娘夫妻二人不甘与平凡日子,归入清风寨门下,利用之前的关系网,替他们在朔方,邠宁等地搜罗人马。

    这夫妻两个不是蠢人,替清风寨干了几次事儿之后,便发觉寨子似乎与突厥人有往来。当山匪,杀人放火是一回事儿,但当奸细,叛国殃民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据叶四娘说,清风寨与他们夫妇全都通过阿莫传信,阿莫就是那个死了的突厥人。

    那一日他们发生争执,质问阿莫,清风寨与突厥人的关系。阿莫脱口而出,大酆早晚会是突厥的天下。

    夫妻二人这才意识到进了虎狼窝,后来他们与阿莫大打出手,阿莫不敌,逃走的时候一个脚滑摔倒在地,见了阎王。

    二人是山匪,官府不会放过他们。得知了清风寨的秘密,清风寨也不会放过他们。

    夫妻两个进退两难,又在破庙躲雨时遇见了商卓一行人。本想着打劫些财物,好用来逃命,却不曾想让沈阴阴看出了端倪,点破了身份,只好一路装傻充愣。

    “这两个人乖张的很,他们咬死不认,起码还能留下一条命,之后再寻个机会逃出去,顺便还能把那个突厥人的死栽赃到振武军头上。”

    姜凝曜指间轻扣桌面,发出细微的响声。

    能骗得了跟在何闻英身边多年的商卓,哪里是一般的山匪能做到的?

    而夏绥林子里的山匪是拜入清风寨门下的一个小山寨,名金沙寨。把商卓一行人当做茶商,想要杀人劫货,却不曾想遇见了何闻英等人,一招反杀。

    金沙寨的事情一定已经惊动了清风寨,所以才会有今夜突厥人三次挑衅之举。

    “舅舅,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

    正说着,便听见营帐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少将军,你不能进去。将军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能入内。”是商卓在守门。

    “走开!阿父如何能见他们,便不能见我?事情紧急,我必须要见阿父。”何承文的声音急躁中带着隐隐怒火。

    商卓的步子像是钉在地上,一步不肯退让,即便已经看出何承文脸上的恼火之意,却不动摇分毫。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几岁就跟在何闻英身边,除了一身蛮力能抡起大刀,剩下的全是忠心。

    今日何闻英说了不让进,别说站在面前的是何闻文,便是何家老夫人来了,他都不会退让半步。

    “振武军中以将军的话便是军令 ,还请少将军遵守军令,不要让在下为难。”

    “你!!”

    何承文的眉头皱起,身侧的拳头咯吱作响,若是往日他决计不会这般与商卓杠上,但今日他恼火的不是商卓,而是营帐里的那两个外人。

    他身为何家嫡长子,振武军少将军,被拦在营帐外。而姜凝曜和那个女人却可以在里面。

    “今夜我必须要进,若是延误了军情,你担待的起吗?”

    “阿兄,你冷静一点……”

    何承武开口劝解,话说到一半,便听大帐内传来一声杯盏落地的碎瓷声,力道很重,两片碎瓷从帷帘里滚了出来,上面还挂着水珠。

    营帐内,

    何闻英沉着脸,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侧脸刚毅,声线严正冷冽:

    “大酆境内突厥人进出自如,还与山匪勾结,害国殃民,实在是讽刺至极。是我这个单于府节度使当的失败,事到如今只有尽力补救。”

    何闻英面色平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果决杀意:“既然他们已经进了大酆境内,那就别想着再出去。”

    他的目光转向沈阴阴,话却是对着姜凝曜说的:

    “把沈……沈长史送回府去。”

    沈阴阴惊诧抬头,先是看了一眼同样惊讶的姜凝曜,而后又对上了何闻英肯定的眼神,点头应下了这个职位。

    长史一职,执掌事物不一,多为辅佐处理事务,出谋划策为主,地方节镇府中长史多为从七品上。

    何闻英敢给,沈阴阴自然敢要,她知道这是今夜之事给她的奖赏,也是何闻英对她的肯定。

    两人刚走出营帐,便听见何闻英传帐外的何承文,何承武进去。

    四人错肩而过,何承文皱着眉头,斜睨了一眼沈阴阴,大步进了帐篷。

    “阿父,那两个山匪其中一人自称乔大虎,是四年前黑虎寨逃匿的山匪……”

    “我知道。”何闻英打断了他的话,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宽广的肩膀像山一般宽广厚重。

    何承文的脸上挂着点点急切的怒红:

    “阿父,我之前几度审问都没能让他们招供。但那个女人不用刑罚,便让他们开了口,这其中一定有诈,兴许他们就是一伙儿的!”

    “从今往后,他是沈朋,是节度使府中的长史。选个日子,给他赔礼。”

    “阿父,您……”何承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还有,你不守军令,欲意擅闯主帅营帐,下去打十军棍。”何闻英揉了揉眉心。

    “阿父…..”

    “商卓,带人下去受罚。”何闻英眉眼凛然威慑,带着不容质疑的漠然。

    外面传来军棍重落的沉闷声,直到声音消失,何闻英缓缓睁开眼睛,朗声吩咐:

    “把所有人都叫进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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