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婶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饺子出了锅,她整齐的码上两盘,又转身从蒸笼里移出两盘年糕。

    “二牛,快来帮忙。”

    站在黑褐色的木门前,牛大婶还有些胆怯,她深吸了一口气,忙招呼二牛:

    “臭小子,你快敲门呐!还傻愣着做什么。”

    二牛撇撇嘴,他两手端着两盘饺子,根本没有空闲敲门,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卫大哥,沈大哥,你们在吗?快来开门呐!”

    “这么大声吆喝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你个臭小子,赶紧住嘴。”

    二牛脸上的不愤之色更甚:

    “阿娘,你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给卫大哥他们送吃的,你让我别告诉阿爹。眼下叫个门,你也生怕别人知道。卫大哥他们又不是坏人,你就不能正大光明的……”

    “住口!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些话不许出去乱说,不然我就把你尿炕的事儿也说出去。”

    牛大婶不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二牛这话未曾不对,但她却不能把牛大洛帮着潘河海对付他们的事儿说出来。

    但牛大洛也不过是按照主家的吩咐行事,说来说去,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做不了主,主家是衣食父母,又哪里敢不听话呢?

    院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被打开,二牛‘噗呲’笑出了声:“沈二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沈阴阴满脸的黑烟灰,闻言也窘迫的笑了笑,连牛大婶也一个劲儿的憋着笑。

    她也是没办法,风餐露宿难不倒沈阴阴,可这北地的土窑灶可真是令人为难的很。

    “咳咳咳…..是谁来了?”

    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的脸黢黑,说话还冒着烟气,这下牛大婶实在是憋不住,放声大笑了几声。

    “知道你们小郎君粗手粗脚不会做饭,今日年关,特意给你们送了些来。”

    牛大婶进了屋,闻见空气中有股子烧焦的刺鼻味,扫了一眼厨房的灶锅,里面黑乎的发焦,真是可怕的很。

    “牛大婶,你们坐,我先去洗把脸。”

    将饭菜都摆放在桌子上,二牛熟门熟路的跟着他们去厨房收拾,牛大婶则打量起了这屋子。

    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的黄褐色土陶矮瓶里还插着一朵洁白的梅花,香气淡淡。

    “真是多谢您,不然这顿年饭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沈阴阴收整好了,将脸上的黑灰擦去。

    牛大婶搓了搓手:

    “我是想着你们两个小郎君,平日里又忙,在外乡过年,定然有许多的不习惯,我便做了些饭菜给你们送过来。”

    看着眼前憨厚却又底气不足的女人,沈阴阴和姜凝曜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牛大婶这些年来旁的不说,一手厨艺是顶顶的好,姜凝曜又拿来了几瓶子酒,是玄黄号给发的年货,都是好酒烈酒。

    倒出三杯,光是闻着气味便刺鼻的很,姜凝曜举杯要敬牛大婶,起初她还推脱,后来经不住再三的劝说,喝了一杯。

    一杯喝了,就会有二杯,三杯,牛大婶酒量不错,可是两个俊俏的小郎君一起劝酒,五六杯下肚,也有些醉了。

    二牛吃撑了肚皮,脱了鞋趴在炕上睡着了,牛大婶也吃热了,脱了最外层的皮袄,脸上两坨醉红。

    “今日牛大哥没来,我们两个得好好地谢您两杯。”

    “不,是你们自己本事大,有学识。这算不得我们口子的功劳,你们两个….”

    牛大婶说着,再次心虚愧疚起来,她半捂着脸,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嗫嚅着:

    “这个活计,怕是不好干。要不……要不你们还是找找别的营生呢?”

    姜凝曜笑:“怎么会呢?我瞧着商队里人都不错,报酬给的也丰盛。”

    “那是你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说近几日死的黄老五,就说前年玄黄号去了一趟契丹,死了十几个,还有去年年初,地坤号也不知是去了哪儿,也死了几个,那几个都是潘河海的心腹!”

    “若不是他们死了,潘河海身边没了人,你牛大哥也没本事能凑上去当个小喽啰,大事儿他出不了头,但是赶个车的活计还是能做的。”

    沈阴阴早就已经放下了酒杯,吃着面前盘子里的黄面米年糕,里面红豆夹杂着枣肉,香甜粘糯的很,已经下去了小半盘。

    她闻言抬起头,好奇道:“死了几个心腹吗?如何死的?”

    牛大婶啧啧两声,话匣子打开:

    “我只听你牛大哥说,去年年初,地坤号去了一趟奚族,半路却撞见了突厥的马匪,他们见钱眼开,与商队起了冲突,死了好多人!”

    “马匪?”

    “对,听你牛大哥说那些个马匪可厉害了,与突厥各部落下的兵将也不遑多让,尤其是他们喜欢把人折磨致死,从头顶把人身上的皮剥下来,没有半点儿人性!”

    说到这里,牛大婶就忍不住牙齿发颤,手脚发凉。

    姜凝曜疑惑:“马匪有那么厉害?”

    牛大婶点头:“厉害!突厥的马匪就是各部落犯了大错被驱逐出去的兵甲,但说句实在话,周家商队也厉害极了!”

    “别看那一趟商队伤亡惨重,但马匪也吃了大亏,两败俱伤。只可怜了潘老大那几个心腹,还有他们的妻儿。听说,其中一人的妻子,因伤心太过,也跟着去了。“

    沈阴阴与姜凝曜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懂了对方眸眼中的深意,两人又陪着牛大婶喝了几杯。

    牛大婶眼神迷离不清,压根没瞧见沈阴阴将入口的烈酒顺着擦嘴的功夫吐在了棉帕上。

    “哦?那可真是忠贞。”

    “可不是怎么的,死的那个叫于二安,他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无子无女,也没生出过旁的心思。死讯传回来后,玲娘当场便晕了过去,大夫一查,竟有了身孕,都以为她会为了孩子活下去,却不曾想没过两日,竟上吊自杀了!”

    牛大婶说的感慨,也落下来两滴泪。

    “潘老大品性良善,他们夫妻二人的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玲娘的事更是亲力亲为,灵前大悲,直呼对不住兄弟。”

    姜凝曜举着酒杯看向沈阴阴,见她目光幽幽,黑眸闪过一抹了然的光亮,便懂了,于是接着劝酒牛大婶。

    等到她再也喝不下去,说话都结结巴巴时,他眯了眯微醉的眼眶,装作无意间说道:

    “牛大哥给潘老大赶车,也算是心腹了,不想我们半路出家,得不到信任。潘老大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可否让我们兄弟投其所好?”

    牛大婶的舌头已经大了,她迷迷糊糊,却也还能听清话,还以为他们要给潘老大送女人,故而用力的摆摆手。

    “嗝……那倒是也不必,潘老大不好女色,这是人尽皆知的,平日里我…我家那口子,赶车不是去商队,潘宅,就是去顺河坊那些个胡同里,没什么特别的…嗝……”

    沈阴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对着姜凝曜使了个眼色,他附耳过去,两人密语了几句,姜凝曜点点头,随即出了门。

    等牛大婶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日落西山,橘红的光辉映进屋内,一桌狼藉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牛大婶一时间怔着,生出几分的恍惚。

    沈阴阴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醒了?喝点茶水,解解酒。”

    离得近了,牛大婶闻见她身上的清新的皂角香气,这才反应过来。

    “诶呀呀,喝酒误事。都怪我,没什么酒量,给你们添麻烦了。怎么只见你,卫小兄弟呢?”

    沈阴阴微笑:“家里的东西被我们弄的都糟蹋了,他出去置办些吃食,牛大婶,您再歇一会儿吧。”

    牛大洛马上就要回来了,牛大婶哪里又敢多待,叫醒了二牛,母子二人急急忙忙的回了家。

    ……

    玄黄号在华兴大街的周家商队,正是新年,只留了两个人值守,姜凝曜进了厅堂,那二人便热情的打起了招呼。

    他年纪小,但性情坦荡,功夫虽不说个顶个的好,却有股子狠劲儿,也爱比试,听人受教,与玄黄号的这些人很快打成一片。

    “大过年的,你不在家歇着,怎么过来了?”

    姜凝曜摆摆手:“来找柒叔,他在上面吗?”

    “他在,不然他自己一个在家也是孤零零,在这里我们还能陪着他。”

    姜凝曜刚踏上二楼,柒叔便听见动静,打开了房门。

    “大过年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凝曜转身关上房门,神色肃然,柒叔见状便知有事,也不再言语,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柒叔,我想找您借几个得力嘴严的人,帮我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

    “……”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柒叔抬起眼来打量他,幽幽道:

    “你初来玄黄号,我便问过你是不是单于府的卫阳生,你说天下重名之人数不胜数,只是名字一样罢了。”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姜凝曜,那半张罗刹脸带着一股威赫:

    “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卫阳生?煜王,身边的卫阳生?”

    姜凝曜被这目光钉在原地,一时间讷讷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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