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泾州城里有个打外地来的大商人,他定居于此顺便建起来这醉春楼,许是因为与泾州城里大大小小官员都打好了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楼里姑娘们色艺双绝,醉春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文人墨客都会来吟诗作赋,拨琴弄舞。传闻中,这泾州知州的千金梁滢与醉春楼一女交好。”

    戚尧微低头,看清了沈令仪望向他的目光。

    “醉春楼走水后,她以梁滢的名义想要买下这块地,可惜后来匆匆同钟二爷成婚,这件事在她婚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沈令仪轻点头,朝戚尧勾勾手指,微探出头,“我猜那位就是梁滢。”

    戚尧同她一齐探出,只露出了一双眼。

    沈令仪感觉到戚尧和她瞬间拉近的距离,他的气息若有若无荡在她四周。

    是一股好闻的松柏香。

    她身体下意识往后退,却碰巧撞倒了戚尧的胸膛,她又连忙转身后退拉开距离。

    沈令仪心中忽地一动。

    现在她的身后就是戚尧。

    倘若她现在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质问这位夫人她是不是认识翠娘,翠娘到底在哪里,亦或是跑出去问钟大爷他十几年前养在府外的外室如今身何在处,她觉得戚尧都能帮她承担后果。

    不过只是她觉得。

    沈令仪怕被发现,一行一动更轻了。

    “蒋书文去周家庄调查了,”戚尧也放低了声音,“很巧,周家庄烧死的人中确有一位是十几年前那位办起醉春楼的外地商人。”

    沈令仪眼睛一亮。

    那边从房中出来的梁滢发了声:“月儿,替我同老三夫人说一声,我近些日子实在身子疲软无力,许是春至,我的咳疾又复发了,无法同去悼念行儿了。”

    “恳请见谅。”

    说完梁滢又重重地咳了几声,手中用帕子死死地捂着嘴,脸色愈加苍白。她一手又紧紧抓住对面的丫鬟,仿佛她不扶着下一秒就会彻底倒地。

    林寄月站在梁滢对面,一声不吭,目光偶有交汇,但不过片刻,她就微低下头去,安静地点了点头就回去回复钟三爷的夫人了。

    “怪吗?”

    沈令仪和戚尧一个姿势靠在墙上。

    “你说呢?”沈令仪嘴角有弧度隐隐上扬。

    丧宴还是在继续,沈令仪也得回去。

    她和戚尧悄摸地走着,所幸二人功夫不错,也没打草惊蛇。

    路上一行家丁一人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酒杯,就这么稳稳地端进了大厅。

    戚尧和沈令仪先行一步,动作飞快,都正襟危坐。调整片刻,又端起酒杯相碰。

    一旁的微生雀见沈令仪回来还带了个人,手中折扇一开,眉头挑起。

    泾州钟氏办宴,桌上的菜品自然不会差,这倒让沈令仪吃了个爽。

    池鱼早就品完,饱肚在一旁,嘴里依旧不肯停下。

    “喂,蒋书文呢?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池鱼仍旧没有承认戚尧这个府主身份,拍拍他肩头。

    戚尧夹起一筷子鱼肉,像是也不介意称呼,随意回他:“他去周家庄调查当年的走水案了。”

    池鱼眼睛微睁圆,脸色像吃了瘪,瞬间就暗了下去。

    于是他低头又拿起筷子夹菜,吃了一大碗。

    众人各顾各,沈令仪左边的微生雀反倒突然斟满了一杯酒,隔开她举杯向她右边的人敬酒。

    “戚兄,好久不见,”微生雀脸上漾出得体的笑意,“几年不见,在下可……”

    他开始了与戚尧阔别几年后的问候。

    沈令仪若有所觉,但还在吃。她在漠边混了许多年,对着海东的佳肴美食,倒是生出了几分想念。

    戚尧的左手平铺在桌上,食指和中指轻轻点着桌面,对旁边的问候充耳不闻。

    很快,微生雀拿着酒杯的手就停滞在了半空,连带着他脸上的笑意也卡住。

    戚尧像是才听见,慢悠悠地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半满的酒水,右手举着酒杯,站起身来。

    微生雀见他站起,脸上的表情也有所缓和。两杯轻轻相撞,戚尧面无表情。

    “李兄,确是好久不见。”

    微生雀的嘴角有一瞬间抽搐,似乎还有咬牙切齿,不过反应快如他,他很快就调整回来,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轻点了头,将手中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就是拿了他的东西么?那张废纸,他都没捞到什么好处。

    庆宁公主……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怎么还有机会去庇佑你呢……戚尧。

    你在漠边就早该死的。况且在漠边,不拿这东西说不定比拿了要好。

    微生雀这么想想,越发觉得戚尧不是,但他不计较,坐了回去。

    苦夜要来了,酒席也该结束了。

    沈令仪并不打算结束她在钟府的行程,趁着夜黑她要找那梁滢好好问问。

    几阵尖叫声却突兀地刺入她耳朵。

    “死人了——!杀人了——!是酒——是毒酒——!”

    “啊——!”

    院子里围拥的众人如碎沙四散,一个个脸上都惊慌失措,面带惊惧。

    沈令仪心中鼓打,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面色凝重。

    池鱼虽也见惯了死人,但是无心被牵扯进这桩事儿里,拉着戚尧就想要小跑快走出钟府。

    他用力一拉,戚尧的衣袖却拉不动。

    “别费劲,走不了。”池鱼朝着戚尧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大门被家丁人簇挡住,想要出去的人都只能一脸仓惶地扒拉家丁的手臂。

    “让我出去!”

    “放我们出去!”

    “死人了!去官府报案!”

    池鱼的脚步这下停住了,仰头望向戚尧。

    他的面色很沉静,像无波无澜的水面,但意外能让人觉得安宁。

    池鱼站在他的身边,心底顿时底气横生,也不打算走了,直接走回原位坐下来。

    戚尧虽然是解意府的主人,但池鱼不会承认这人是他的上司。他原先觉得戚尧和之前来的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官也都差不多,但这几次行程下来……

    池鱼瘪了瘪嘴,晃晃脑袋,就势继续吃了两口。

    “在下泾州推官,贾天明,”一个男人从人群拥挤中艰难挤出,胖脸上露出了焦急,“府中已遣人去报官了,大家无须害怕,只管按方才的位置坐好就是。”

    可毕竟不会人人都听他话,他们也不管这出声的究竟是个推官还是泾州知州的,就一心想往外挤。

    “出去的每人赏二十大板!”胖脸男人脸上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威严,“藐视官府,扰乱现场,再赏二十大板!”

    四十大板下去,哪怕是个再健壮的青年人,都得一命呜呼。

    全场立马静下来,众人后知后觉,看了一眼出声那人的脸色,慢慢移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沈令仪和戚尧几人的位置离院子的房中近,倒是能探听到一二。

    死的是个家丁。

    “这酒本来是要端给谁的?”

    “禀大人,这酒本是要敬给钟三爷的,这是泾州钟氏的旧俗,血亲离世,遗亲必饮露草酒,以祭奠安息。”说话的人看起来沉稳,双手交叠,有条不紊,但观其穿着打扮,应该是府上的管家。

    此言一出,房中的众人都诧异震惊。

    !

    若不是这家丁嘴馋偷喝了一口这稀有的露草酒,现在倒在这儿口吐鲜血不止的,怕就不是他了,而是坐着的钟三爷。

    在酒里下毒的那人,分明是奔着钟三爷的命来的!

    只隔着一道薄墙,墙外众人俱不知情,脸上惊疑猜测,墙内的众人背后冷汗漫生。

    “这酒是从哪儿送来的?路上可有人接触过?”管家一脸严肃对着聚集的下人们,眉头拧起。

    这八成是要怪到他头上了。

    可那群家丁此时跟鹌鹑似得缩起脖子一动不动,都低着头,生怕被牵扯到。

    他越想越生气,直接上手抓住了其中一个家丁的后脖颈。

    “阿点,你同他关系最好,你说。”被管家揪出的那家丁瞧起来年纪不大,一脸畏惧,抬起眼,口中哆哆嗦嗦。

    阿点语无伦次:“阿成他早就跟我提起过他要喝着露草酒,我之前只以为他是痴人说梦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他眉眼挤在一起,看起来害怕得要哭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我说的是——”钟府管家也知道这小子太过害怕,连他问的是什么都没听清楚,就想要再说一遍。

    贾天明打断了他,蹲了下去,张开了口。

    毕竟隔着一道墙,沈令仪和戚尧几人就算耳力再好,也听不清他们嘴耳相传的话,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死的是个家丁,”微生雀折扇一扇,语气听来颇有事不关己的悠闲,眼神投向戚尧和沈令仪两人,“可我觉得这杯酒真正想毒死的不是那个家丁呢。”

    废话,这么偌大的宴会谁会舍得下毒只为了毒死一个家丁。

    池鱼在心里暗道,越发觉得微生雀这人讨厌。

    他最讨厌说话不好好说的人了。

    一行人从薄墙内走出,为首的是自称是泾州推官的那位。

    他下巴微昂,背手站在高处看着座下众人,伸出手,又沉沉开口。

    “就是那两个,有重大嫌疑,把他们抓起来!”

    微生雀用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嘴角快咧到了耳后。

    贾天明手指所指的尽头是沈令仪和戚尧二人。

    这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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