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好?”听完了房牙子口中一大堆推荐这房的车轱辘话,戚尧作势发疑,表情若有所思,双手合抱在前胸,“可我怎么听说——”

    “嗐,没有没有,哪儿的事儿!”那卖房的房牙子右手招招,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这儿附近是发生过走水,死了几个,但是什么鬼魂喊冤可都是他们编出来的,就盯着这房子呢!”

    “瞧大人您该是个明理的,做生意吗,这个中内情想必您也能猜出一二……”戚尧又打量筑香小院,房牙子嘴角一勾,心想这外地来的定然是心动了,连忙就想要乘胜追击,可惜嘴巴刚张开就被旁边的男人打断了。

    “这么好的房子没人住?”蒋书文随意搭话。

    房牙子应该也是知道自己不占理,语气急了起来:“哪有!我们这房好得很!当初连知州的千金都差点买……!”

    他自知失言,双眼微睁大,嘴里还没吐出的话很快就缩了回去。

    “知州千金?”

    房牙子悻悻笑笑,憋着的一股气随之撒出,自认倒霉,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对啊……本来契书都写好了的,可惜那位千金后来匆匆出嫁,买房这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事儿在泾州可不能提……你们可千万都当不知道……”房牙子神态鬼祟。

    “原来如此。”

    这醉春楼并非单纯的□□地,许多文人骚客也爱在至此吟诗作赋,楼内多的,也都是些四艺俱佳的买艺女。传言之中,当年这位泾州知州千金也不知怎地与楼内一位女子相识相交。

    可惜一场大火后尸骨也无存,知州千金悲痛欲绝,想要买下昔日故地的旧址,却不料被父亲匆匆许给了钟氏男打断了她的念头。

    戚尧若有所觉,微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今日我倦了,明日再来看吧。”

    “大人现今住哪儿,要不明日我再来找您?大人……大人……”

    他回头转身,没有理会后面那房牙子的言语。

    “这几年的泾州知州……”蒋书文跟在戚尧身后,前面的人步伐快却稳,这个方向能通到的地方应该与他脑中所想不差,“是泾州知州梁惕元。”

    梁惕元将自己的千金梁滢许给了钟家老二,二人举案齐眉多年,膝下未出,但感情如故。

    听着并不像传闻中被匆匆出嫁的样子。

    戚尧步履沉稳,却随手买了根街上小贩卖的糖葫芦。

    “咔哒”清脆一声,酸甜滋味化开在他口中。

    泾州多平地,少山峰。于是东风便肆无忌惮。

    他眉眼压低,挥袖快步,长腿一抬,腰间木马吊坠若隐若现,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像个真的只是赶去吃席的少年。

    “看来这宴我还是得吃啊。”

    *

    前院一片嘈杂,即便是人死灯灭众人也无法安静下来,相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沈令仪隔绝了这些声音,进入了钟府的后院。

    周遭寂静,因着草木遍院又多了些虫鸣鸟语,伴着院中开渠修出的溪流发出的哗哗声。其中却隐隐掩映着不协调的声音。

    “呜呜呜……”

    “呜呜呜……”

    沈令仪脚下灵敏,身形快而隐蔽,摸索到了声音来源的地方。

    原是钟家的祠堂。

    白日将尽,昏黄一片。

    沈令仪侧身向祠堂内打量去。

    这祠堂看起来修得不大,只是临时为钟明行的死而布置的,真正的泾州钟氏的祠堂修海东以北的一座山上。

    祠堂内已然点烛,烛芯将断不断,焰光又被东风吹得飘摇。

    下人连忙上前护住,站在一旁为它挡风。

    白色的挽幛一联联,本该安放的棺材早已下葬。

    祠堂内本该有的三位夫人现今却只有两位,年长些的那个应该就是钟大的夫人,跪在地上一脸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大抵就是钟三的夫人了,也就是死的那个钟明行过继后的母亲。

    两个主子都悲伤低泣得不成样子,她们身后站立的丫鬟们也都纷纷悲伤,低下头来。

    奇怪,还有一位钟二的夫人呢?怎地没出席?

    “你告诉我……!我家行儿……我家行儿……真的是被那个小贱人杀死的么……!”

    看来钟明行这个过继后的母亲对他挺不错啊,感情如此之深。

    妇人脸上麻木,又好像蓄着千钧的怒意,跪着搭手就紧紧抓住了她身旁侍女的衣袖。

    “我的行儿……”她没得到回答,脸色倏地一变,音量抬高,“贱人!我在问你话呢!你快给我回答!”

    沈令仪视线移向钟三夫人的丫鬟,却在那个瞬间凝滞不动了。

    丫鬟的脸色也很苍白,全然是悲伤的情绪。得了钟府的待遇,衣裳打扮倒是不错,孑立俯视拉扯她的贵妇人。

    那张脸沈令仪不久前还见过。

    是林寄月!

    她当初刚入中虞救下的姑娘。

    怪不得在丝绸铺没找到她,原来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海东泾州,还这么快就当起了钟三的夫人的丫鬟。

    沈令仪定眼一看,片刻就分辨了出来。

    她在宫中早就养成了识人辩真假的能力,这人是真哭假哭,真笑假笑,沈令仪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个林寄月现今瞧着可不像是真的悲伤。

    当然,她微眯双眼,还从林寄月的眼中瞧到了别的东西。

    林寄月的仇家应该就在这钟府里,能渡过幽河的姑娘,沈令仪觉得自己不该小看她。

    包括她背后的人。

    “都是梁滢那个狐媚子!要不是她,我的行儿就不会死!”

    妇人也许是悲伤过度,什么胡话都蹦出来了:“对,对,就是她!我看就是十几年前和那些人在一起相与的狐媚子劲还没散完!”

    “我可怜的行儿啊——”女人埋在丫鬟的大腿上哀哭,林寄月无奈地扯了扯衣裙,表情不免露出了些许嫌恶。

    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钟二的夫人曾经与醉春楼的姑娘们交好?

    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子,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沈令仪能想象一二。

    她听够了哀号怜哭,转头动身就去找钟二他夫人的住处。

    沈令仪手指放在嘴角,忍住了自己想要啃指甲的冲动,对着几间相似的房发呆,又疲于一间一间探看,只好站在原地歇会儿。

    身后一阵攻意愈近,沈令仪立马回神过来,身形紧贴墙角,唇线紧抿。

    昼夜之交,沈令仪却觉寒意突袭。她猛地回头,树林掩映,夕阳洒金,并无人影。

    但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却如同芒刺在背,让她汗毛战粟,全身紧绷。

    “谁?”沈令仪低声喝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戒备。她的一手紧握成拳,另外一只手上已然握刀,步步迈近,一触即发。

    衣袍卷风刃,自上落下,树间只有叶片轻摇。

    沈令仪拳先动发,连脚踏准备,目视如隼,立时飞身,眼见之处却是长刀挥来。

    她仰腰躲避,半弯侧身看清了来人。

    戚尧眉眼平和,眸色在夕照里映得像琥珀,唇角淡笑,看着沈令仪不怀好意。

    腰间钝力,沈令仪探头,果然是戚尧。

    他尚未出鞘的长刀往她腰侧一点一按,沈令仪收不住力道,自知被戚尧捉弄,便想着拉他下水,手指抓住他一片衣角便用力往下扯。

    万幸地下是草堆,二人倒下也没发出多少声响,不过沈令仪却得了这么个和戚尧面面相觑的境地。

    二人一上一下,沈令仪脑中短暂呆滞,手心发了薄汗,偷偷地将握紧的衣角松开。

    这是戚尧与她最相近的时候。

    怎么还不起来。

    沈令仪别开的脸转了回来,原先那一点羞涩彻底消退,观察起眼前人来。

    戚大人当真是一副金质玉相,少年清俊又恹恹的长相已然长开,过去了些年头,如今他眉骨锋利,眸色深沉,也显出威压来。

    “你方才去过祠堂了吧。”

    戚尧突然出声。

    沈令仪下意识回他,动了动腿,这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压住了他的腿,戚尧怕是自己想起也起不来。

    “沈令仪,我死的那几年,你会不会也为我祭奠。”

    嗯?

    沈令仪眨了眨眼,片刻后又睁圆了眼,左手推开他。

    她一副理所当然,又像是为了给自己挣回气势,微昂起头:“自然不会,宫中私自祭奠不合规矩。”

    当然偷偷祭奠过了,还被父皇罚了。

    沈令仪轻摇摇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快起来。”

    “嘶——”戚尧从上而下,腿好像被她压得挺痛,发出了哼声和轻呼,扶着腿站着倚墙,定眼看她,有些可怜,“真的……没有么?”

    沈令仪跳过了这个话题:“你腿没事吧?”

    “不是和蒋书文一起去调查那两场大火了吗?”沈令仪挠挠下巴,歪头看他,有些欣喜和期待,“既然回来到了这里,那想必是有点收获了吧。”

    戚尧站着,腿上细微的痛感早已消失,不过他还依然扶着,微俯身瞧她这副样子,嘴角没忍住上扬,伸手叩了她脑门。

    他脸色随即正经起来,沉声简单讲了一下同蒋书文在外发现的事情。

    沈令仪还想问问他方才叩她脑门算怎么回事,不过他话接太快,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插/进,只得憋着一口气好好听他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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