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漠跳上车那一刻明显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他没说什么，反手从椅背后摸出牛皮纸袋，将里面叠好的红围巾拿出来，在脖子上松松缠了两道。
赵雪妮怔了怔。
一条旧围巾而已，值得专门用牛皮袋装么。
开车上路，许漠看了看两边街道问：“中午吃什么。”
“来得及吗。”赵雪妮看了眼手机，两点半。
许漠扫她一眼，语气讥讽：“吃大餐是来不及了，街边吃碗麻辣烫勉强凑合。”
这话说的。
赵雪妮本来压根没往六点泡温泉那儿想，不过这会儿她也有点不高兴，因为她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一男一女签合同能签半小时？
“麻辣烫就麻辣烫。”她拍拍台面，“停车。”
街边的东北老式麻辣烫小店，过了饭点，就他们两人坐在靠门那一桌，方便许漠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县城交警出了名的爱贴罚单。
两碗热腾腾比脸还大的瓷碗很快端上桌，黏糊糊的土豆粉裹着火腿，茼蒿和海带结，鲜红滚烫，辣香四溢。
赵雪妮刚夹了一大筷子包进嘴里，就听许漠说，“你答应杨老板的直播——”
她下意识从碗里抬起头，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就那么望着他。
“……算了。”许漠有点无语，“你先吃。”
赵雪妮咽下一大团食物，抽了张纸巾擦嘴，“你想说什么？”
“吃完再说。”许漠将碗里的茼蒿一根一根全挑出来，扔进旁边专门的小碗。
“茼蒿是最吸味儿的。”赵雪妮不可置信，“你竟然不吃？”
“哦。”许漠把小碗推过去，“你喜欢，那给你。”
“我才不要吃你不吃的东西。”她咕哝着用筷子尖把碗戳回原地。
“赵雪妮，”许漠挑眉看她这动作，“你还挺可爱的。”
……
您没事吧？
愣了几秒，赵雪妮脸上全是这四个字。
许漠扯了下嘴角，朝街对面点点下巴，“那边有超市，雪糕还吃吗。”
“不吃，减肥。”
她有点摸不清许漠这几天的状况了。
一会抱着她骑鸵鸟，要她别松手。一会说她不是他的菜，喜欢御姐那一款。一会给她买雪糕……他属猫爪的吗，专给她的心挠痒痒？
食欲忽然就下降许多，赵雪妮放下筷子，见许漠还在斯文地吃着，她打开手机，收到乔诗语几条微信。
-雪妮儿，我在挑晚上泡温泉穿的泳衣，你喜欢哪款我一起拿了啊
哐哐发来几张照片。
都是花里胡哨的三点式，玫粉，酒红，蕾丝黑，要多骚有多骚。
-有没保守点的
过了半天，乔诗语发来一张纯白连体泳衣。赵雪妮眼睛一亮。
-我要这个
-嘿嘿，已经打包啦
泳衣的到来让赵雪妮有点期待晚上的温泉了，她不想让姐妹破费，问大乔多少钱，她秒回。
-不用啊，都是楚寒买单
-那件白色就是他给你挑的
……
聊天界面摊在桌上，赵雪妮一时不知怎么回。
木筷子吧嗒一搁，对面的许漠起身买单。
他出餐馆时甚至没有在桌边停留一秒，“走了。”
许漠脸上的戏谑，散漫在这一刻通通消失，只剩最直白的一种情绪，冷漠。
赵雪妮随便回了个表情包，匆匆跟上前。
外面天色跟许漠的脸一样忽然转阴，下起白色的絮状雪粒，落在脸上有股刺凉。
经过超市时赵雪妮脚步微停，目光在里屋的雪柜停留两秒，但还是算了。
上车后她主动提起未完的话题，“直播的事……”
“可以做。”许漠看着前方淡淡地说，“能够想到开直播给养殖场提升销量，从而拉高饲料转化率，你今天做得很好。”
虽是夸奖，可说的人没有半分欣慰，听的人也没有半分欢喜。
奇怪又安静的氛围在车里蔓延。
赵雪妮只好继续刷手机。
返程的天也比来时更沉，灰色乌云积压在天空，一道青光忽然劈开云层，惊得赵雪妮手一滑，手机掉进车垫。与此同时，雪粒子噼啪砸向挡风玻璃——
不是雪也不是雨，是冰雹。
“操。”她第一次听见许漠低骂这个字。
劈天盖地的冰雹哗啦啦打响车顶，像在下石头雨，狂风把皮卡吹得往左一晃，高速公路上的车狂按喇叭，呼啸着超车而去。
赵雪妮慌乱中抓住拉环：“怎么办许漠，还能继续走吗？”
“必须走。”许漠紧握方向盘，一道闪电照亮他脖间的红围巾，比血还鲜艳。
“高速不能停车，下个服务区还有五公里。”
挡风玻璃被陨石般的冰雹疯狂撞击，雨刮器飞速运转，视线里是一大片冰雹化成的水流，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天地间的轰鸣。
“别怕，系好安全带。”许漠抬手紧了紧赵雪妮的安全带系扣，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攥住他指尖。
“许漠……”
赵雪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哽咽。
闷雷闪电，狂风冰雹，就像一张狰狞的脸在向她咆哮。
前方还有两百公里山路，怎么可能走得完。
“不往前走了好不好……”
她心口像被风吹乱的烛火一样狂跳，“我害怕……”
“有我在，没事的。”许漠垂眼看向被赵雪妮紧握的手指。
冰雹砸落的声音太响，许漠音量大了许多，“一会到服务区先休息，我们等天气好转再上路。”
这一刻赵雪妮希望天气永远遭下去。
她不想穿泳衣了，不想泡温泉了，她只想和许漠安安稳稳找个地方停下来。
“服务区到了，喏。”许漠指给她看冰雹雨中的遥远建筑。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一下变得好温柔。
赵雪妮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太好了。”
话音刚落，她这边的坐垫一沉，整个人斜倒着滑向车门。
“啊——！”
听到尖叫的许漠瞳孔骤然放大。
他猛踩刹车，用力扳住方向盘，牙根都咬得欲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皮卡车朝□□斜，毫无阻碍地冲向隔离带。
皮卡的右轮完全破裂，车子歪在路边熄了火。
-
赵雪妮睁开眼，一条健壮有力的胳膊拦在胸前，将她和车前平台完全隔绝开来。
车没有翻，也没有撞上隔离带，但是□□得厉害，仿佛她一动弹车子就会完全侧翻。
“爆胎了，问题不大。”许漠慢慢收回手，打开双闪，“你坐着别动，我下车喊救援队。”
“别……”赵雪妮扣住他手腕。
他一下车，车失去平衡翻了怎么办。
许漠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那咱就坐上面干等？待会救援来了我不还是得下车，你该翻还得翻。”
“乌鸦嘴？”
赵雪妮狠瞪他一眼。
“说了问题不大。”许漠轻挣开她的手，“我去你那边打电话，车翻了我压下面给你当个缓冲。”
“……”
赵雪妮觉得许漠好像有种一到关键时刻就触发贫嘴技能的开关。
这会冰雹小了些，但天还是极其压抑地黑了下来，乌云沉闷翻滚，哪看得出才下午四点。
许漠倒是说到做到，真的就站在赵雪妮窗边打电话。
车窗紧闭，窗外的他通话间开始皱眉，不停拍掉头发上的冰雹颗粒。
赵雪妮左右翻找，这车上乱得要死，什么都有，就是没把伞。
车窗被咚咚敲了两声。
赵雪妮摇下车窗，没错，这车的窗户得用摇的。
许漠抬头看着她：“救援队来不了高速。”
哦。
哦？？？
给她实时汇报呢，倒是想点办法啊！
“那，找警察？”赵雪妮说着就开始拨110，电话响起忙音。
许漠似笑非笑，一滴水珠顺着他侧脸流下来。
“想啥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等警察出警六点早过了。”
“这时候还什么六点不六点的？”赵雪妮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许漠怎么可能傻。
他就是故意。
“我说过，绝对准时把你送到楚寒面前。”许漠说完就向车尾走去。
这人……
后视镜里的许漠手撑车沿，脚踩轮胎，一跃翻进了后斗。
他很快推了个备用轮胎下来。
“你要自己换胎？”赵雪妮探出一点身子张望着，“我下来帮忙吧。”
“真想帮忙就老实坐好。”许漠双手搭窗，对赵雪妮点点下巴，“我座位后头有个千斤顶，递过来。”
他车座后面简直装了个机械修理厂，赵雪妮摸索半天才找到一个像灭火器的大家伙。
许漠拿到千斤顶就蹲下身，某一刻开始，赵雪妮屁股底下的坐垫有了充气的感觉。
本来下陷的座椅一点一点被抬升。
她一想到许漠正在下面使劲把车抬起来，脸开始发热。
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在抬自己。
她再轻点儿就好了。
“赵雪妮。”许漠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车子忽然没了动静。
“咋了？”她心一慌，转头就扒着窗沿往下看，正对上站起身的许漠的脸。
高度错位，她略高出那么一点。
幸好高了一点，否则就得鼻尖碰鼻尖。
但两人依旧离得很近，她看见许漠的眼神落在自己嘴唇上，接着才看向自己眼睛：“帮我个忙，把围巾解了。”
赵雪妮一时没反应过来。
心神恍惚几秒，许漠扬了扬手，她才发现他两手都沾满黑色机油。
“戴围巾做事不方便。”许漠笑了笑，微仰起头，等待她的双手。
赵雪妮只好倾身上前。
车门挡在中间，她两条胳膊全伸出去，一道一道给许漠解开围巾，两人面对着面，可以轻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垂眼盯着红围巾，避开许漠一直驻留在她脸上，深而浓的目光。
细雪落在手背，解围巾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的手却有点抖。
“好了。”赵雪妮取过围巾放在腿上。
许漠左右晃了晃脖子：“谢了。”
他又蹲下去继续换胎。
每拧一次螺丝，那种螺丝在旋转、钻磨的细微感觉就会透过坐垫传到赵雪妮身下，好像她身体里的某些地方也被下面的许漠一丝一丝钻开。
赵雪妮并拢双腿，两手焐在许漠的围巾里面。围巾残余着他的体温。很温暖。
旁边就是装围巾的牛皮纸袋，但她忽然很想再焐一会儿。
车门被响脆地拍了一下。
“我说什么来着，”许漠跳上驾驶座，千斤顶往座位后一塞，冲她一抬下巴，“六点前绝对能到。”
赵雪妮静静看着他，眼睛渐渐变得像山雾一样朦胧。
“这么快就修好了？”
“看来你也不是很着急啊。”许漠笑着摸出烟盒，“那再等我一根烟的时间，三分钟。”
她点点头。
高速公路一片全黑，许漠站在车头抽烟，车灯照着他侧脸，白烟在光柱中缓缓上飘，薄雾一样缥缈，笼罩在许漠身旁。
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何让赵雪妮看了很久。
在黑夜静谧的包裹中，她听见心里那块坚冰慢慢碎裂的声音。
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讨厌许漠，恨许漠。
她认命地把脸埋进红围巾，深深闻着他的味道。
说是三分钟，但许漠好像一分钟就抽完了烟。
他再次启程时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起来，给赵雪妮解释新换的这种是雪胎，最适合下雪天跑公路。她没说话，盯着他黑色夹克衫的后背，淋了太多雪水，有深色的水痕。
车开到雪林镇最豪华的温泉中心门口，五点五十八分。
“玩得开心。”许漠看着路前方说。
赵雪妮轻声说，“今天，辛苦你了。”
许漠侧过脸看着她，眼神深得像夜晚的湖面。他沉默几秒说，“进去吧，他在等你。”
她微怔，给他把红围巾装进牛皮袋，然后下车。
走了两步，赵雪妮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皮卡停在原地，许漠一直看着她。
隔着窗玻璃的对视，有些远，却像山路上两辆对向行驶的列车，车灯照亮他们彼此，即使只在拐弯错身的刹那，他和她已经预见未来。
赵雪妮拨出电话。
许漠看到来电后，缓缓将手机贴到耳边，隔窗看向她。
夜深露重，窗外的女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化云成烟。
她说，“许漠，你留下来，好不好？”
他没说什么，反手从椅背后摸出牛皮纸袋，将里面叠好的红围巾拿出来，在脖子上松松缠了两道。
赵雪妮怔了怔。
一条旧围巾而已，值得专门用牛皮袋装么。
开车上路，许漠看了看两边街道问：“中午吃什么。”
“来得及吗。”赵雪妮看了眼手机，两点半。
许漠扫她一眼，语气讥讽：“吃大餐是来不及了，街边吃碗麻辣烫勉强凑合。”
这话说的。
赵雪妮本来压根没往六点泡温泉那儿想，不过这会儿她也有点不高兴，因为她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一男一女签合同能签半小时？
“麻辣烫就麻辣烫。”她拍拍台面，“停车。”
街边的东北老式麻辣烫小店，过了饭点，就他们两人坐在靠门那一桌，方便许漠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县城交警出了名的爱贴罚单。
两碗热腾腾比脸还大的瓷碗很快端上桌，黏糊糊的土豆粉裹着火腿，茼蒿和海带结，鲜红滚烫，辣香四溢。
赵雪妮刚夹了一大筷子包进嘴里，就听许漠说，“你答应杨老板的直播——”
她下意识从碗里抬起头，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就那么望着他。
“……算了。”许漠有点无语，“你先吃。”
赵雪妮咽下一大团食物，抽了张纸巾擦嘴，“你想说什么？”
“吃完再说。”许漠将碗里的茼蒿一根一根全挑出来，扔进旁边专门的小碗。
“茼蒿是最吸味儿的。”赵雪妮不可置信，“你竟然不吃？”
“哦。”许漠把小碗推过去，“你喜欢，那给你。”
“我才不要吃你不吃的东西。”她咕哝着用筷子尖把碗戳回原地。
“赵雪妮，”许漠挑眉看她这动作，“你还挺可爱的。”
……
您没事吧？
愣了几秒，赵雪妮脸上全是这四个字。
许漠扯了下嘴角，朝街对面点点下巴，“那边有超市，雪糕还吃吗。”
“不吃，减肥。”
她有点摸不清许漠这几天的状况了。
一会抱着她骑鸵鸟，要她别松手。一会说她不是他的菜，喜欢御姐那一款。一会给她买雪糕……他属猫爪的吗，专给她的心挠痒痒？
食欲忽然就下降许多，赵雪妮放下筷子，见许漠还在斯文地吃着，她打开手机，收到乔诗语几条微信。
-雪妮儿，我在挑晚上泡温泉穿的泳衣，你喜欢哪款我一起拿了啊
哐哐发来几张照片。
都是花里胡哨的三点式，玫粉，酒红，蕾丝黑，要多骚有多骚。
-有没保守点的
过了半天，乔诗语发来一张纯白连体泳衣。赵雪妮眼睛一亮。
-我要这个
-嘿嘿，已经打包啦
泳衣的到来让赵雪妮有点期待晚上的温泉了，她不想让姐妹破费，问大乔多少钱，她秒回。
-不用啊，都是楚寒买单
-那件白色就是他给你挑的
……
聊天界面摊在桌上，赵雪妮一时不知怎么回。
木筷子吧嗒一搁，对面的许漠起身买单。
他出餐馆时甚至没有在桌边停留一秒，“走了。”
许漠脸上的戏谑，散漫在这一刻通通消失，只剩最直白的一种情绪，冷漠。
赵雪妮随便回了个表情包，匆匆跟上前。
外面天色跟许漠的脸一样忽然转阴，下起白色的絮状雪粒，落在脸上有股刺凉。
经过超市时赵雪妮脚步微停，目光在里屋的雪柜停留两秒，但还是算了。
上车后她主动提起未完的话题，“直播的事……”
“可以做。”许漠看着前方淡淡地说，“能够想到开直播给养殖场提升销量，从而拉高饲料转化率，你今天做得很好。”
虽是夸奖，可说的人没有半分欣慰，听的人也没有半分欢喜。
奇怪又安静的氛围在车里蔓延。
赵雪妮只好继续刷手机。
返程的天也比来时更沉，灰色乌云积压在天空，一道青光忽然劈开云层，惊得赵雪妮手一滑，手机掉进车垫。与此同时，雪粒子噼啪砸向挡风玻璃——
不是雪也不是雨，是冰雹。
“操。”她第一次听见许漠低骂这个字。
劈天盖地的冰雹哗啦啦打响车顶，像在下石头雨，狂风把皮卡吹得往左一晃，高速公路上的车狂按喇叭，呼啸着超车而去。
赵雪妮慌乱中抓住拉环：“怎么办许漠，还能继续走吗？”
“必须走。”许漠紧握方向盘，一道闪电照亮他脖间的红围巾，比血还鲜艳。
“高速不能停车，下个服务区还有五公里。”
挡风玻璃被陨石般的冰雹疯狂撞击，雨刮器飞速运转，视线里是一大片冰雹化成的水流，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天地间的轰鸣。
“别怕，系好安全带。”许漠抬手紧了紧赵雪妮的安全带系扣，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攥住他指尖。
“许漠……”
赵雪妮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哽咽。
闷雷闪电，狂风冰雹，就像一张狰狞的脸在向她咆哮。
前方还有两百公里山路，怎么可能走得完。
“不往前走了好不好……”
她心口像被风吹乱的烛火一样狂跳，“我害怕……”
“有我在，没事的。”许漠垂眼看向被赵雪妮紧握的手指。
冰雹砸落的声音太响，许漠音量大了许多，“一会到服务区先休息，我们等天气好转再上路。”
这一刻赵雪妮希望天气永远遭下去。
她不想穿泳衣了，不想泡温泉了，她只想和许漠安安稳稳找个地方停下来。
“服务区到了，喏。”许漠指给她看冰雹雨中的遥远建筑。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一下变得好温柔。
赵雪妮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太好了。”
话音刚落，她这边的坐垫一沉，整个人斜倒着滑向车门。
“啊——！”
听到尖叫的许漠瞳孔骤然放大。
他猛踩刹车，用力扳住方向盘，牙根都咬得欲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皮卡车朝□□斜，毫无阻碍地冲向隔离带。
皮卡的右轮完全破裂，车子歪在路边熄了火。
-
赵雪妮睁开眼，一条健壮有力的胳膊拦在胸前，将她和车前平台完全隔绝开来。
车没有翻，也没有撞上隔离带，但是□□得厉害，仿佛她一动弹车子就会完全侧翻。
“爆胎了，问题不大。”许漠慢慢收回手，打开双闪，“你坐着别动，我下车喊救援队。”
“别……”赵雪妮扣住他手腕。
他一下车，车失去平衡翻了怎么办。
许漠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那咱就坐上面干等？待会救援来了我不还是得下车，你该翻还得翻。”
“乌鸦嘴？”
赵雪妮狠瞪他一眼。
“说了问题不大。”许漠轻挣开她的手，“我去你那边打电话，车翻了我压下面给你当个缓冲。”
“……”
赵雪妮觉得许漠好像有种一到关键时刻就触发贫嘴技能的开关。
这会冰雹小了些，但天还是极其压抑地黑了下来，乌云沉闷翻滚，哪看得出才下午四点。
许漠倒是说到做到，真的就站在赵雪妮窗边打电话。
车窗紧闭，窗外的他通话间开始皱眉，不停拍掉头发上的冰雹颗粒。
赵雪妮左右翻找，这车上乱得要死，什么都有，就是没把伞。
车窗被咚咚敲了两声。
赵雪妮摇下车窗，没错，这车的窗户得用摇的。
许漠抬头看着她：“救援队来不了高速。”
哦。
哦？？？
给她实时汇报呢，倒是想点办法啊！
“那，找警察？”赵雪妮说着就开始拨110，电话响起忙音。
许漠似笑非笑，一滴水珠顺着他侧脸流下来。
“想啥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等警察出警六点早过了。”
“这时候还什么六点不六点的？”赵雪妮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许漠怎么可能傻。
他就是故意。
“我说过，绝对准时把你送到楚寒面前。”许漠说完就向车尾走去。
这人……
后视镜里的许漠手撑车沿，脚踩轮胎，一跃翻进了后斗。
他很快推了个备用轮胎下来。
“你要自己换胎？”赵雪妮探出一点身子张望着，“我下来帮忙吧。”
“真想帮忙就老实坐好。”许漠双手搭窗，对赵雪妮点点下巴，“我座位后头有个千斤顶，递过来。”
他车座后面简直装了个机械修理厂，赵雪妮摸索半天才找到一个像灭火器的大家伙。
许漠拿到千斤顶就蹲下身，某一刻开始，赵雪妮屁股底下的坐垫有了充气的感觉。
本来下陷的座椅一点一点被抬升。
她一想到许漠正在下面使劲把车抬起来，脸开始发热。
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在抬自己。
她再轻点儿就好了。
“赵雪妮。”许漠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车子忽然没了动静。
“咋了？”她心一慌，转头就扒着窗沿往下看，正对上站起身的许漠的脸。
高度错位，她略高出那么一点。
幸好高了一点，否则就得鼻尖碰鼻尖。
但两人依旧离得很近，她看见许漠的眼神落在自己嘴唇上，接着才看向自己眼睛：“帮我个忙，把围巾解了。”
赵雪妮一时没反应过来。
心神恍惚几秒，许漠扬了扬手，她才发现他两手都沾满黑色机油。
“戴围巾做事不方便。”许漠笑了笑，微仰起头，等待她的双手。
赵雪妮只好倾身上前。
车门挡在中间，她两条胳膊全伸出去，一道一道给许漠解开围巾，两人面对着面，可以轻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垂眼盯着红围巾，避开许漠一直驻留在她脸上，深而浓的目光。
细雪落在手背，解围巾这么简单的动作，她的手却有点抖。
“好了。”赵雪妮取过围巾放在腿上。
许漠左右晃了晃脖子：“谢了。”
他又蹲下去继续换胎。
每拧一次螺丝，那种螺丝在旋转、钻磨的细微感觉就会透过坐垫传到赵雪妮身下，好像她身体里的某些地方也被下面的许漠一丝一丝钻开。
赵雪妮并拢双腿，两手焐在许漠的围巾里面。围巾残余着他的体温。很温暖。
旁边就是装围巾的牛皮纸袋，但她忽然很想再焐一会儿。
车门被响脆地拍了一下。
“我说什么来着，”许漠跳上驾驶座，千斤顶往座位后一塞，冲她一抬下巴，“六点前绝对能到。”
赵雪妮静静看着他，眼睛渐渐变得像山雾一样朦胧。
“这么快就修好了？”
“看来你也不是很着急啊。”许漠笑着摸出烟盒，“那再等我一根烟的时间，三分钟。”
她点点头。
高速公路一片全黑，许漠站在车头抽烟，车灯照着他侧脸，白烟在光柱中缓缓上飘，薄雾一样缥缈，笼罩在许漠身旁。
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何让赵雪妮看了很久。
在黑夜静谧的包裹中，她听见心里那块坚冰慢慢碎裂的声音。
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讨厌许漠，恨许漠。
她认命地把脸埋进红围巾，深深闻着他的味道。
说是三分钟，但许漠好像一分钟就抽完了烟。
他再次启程时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起来，给赵雪妮解释新换的这种是雪胎，最适合下雪天跑公路。她没说话，盯着他黑色夹克衫的后背，淋了太多雪水，有深色的水痕。
车开到雪林镇最豪华的温泉中心门口，五点五十八分。
“玩得开心。”许漠看着路前方说。
赵雪妮轻声说，“今天，辛苦你了。”
许漠侧过脸看着她，眼神深得像夜晚的湖面。他沉默几秒说，“进去吧，他在等你。”
她微怔，给他把红围巾装进牛皮袋，然后下车。
走了两步，赵雪妮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皮卡停在原地，许漠一直看着她。
隔着窗玻璃的对视，有些远，却像山路上两辆对向行驶的列车，车灯照亮他们彼此，即使只在拐弯错身的刹那，他和她已经预见未来。
赵雪妮拨出电话。
许漠看到来电后，缓缓将手机贴到耳边，隔窗看向她。
夜深露重，窗外的女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化云成烟。
她说，“许漠，你留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