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梦的一天从公寓楼下的健身房开始。
即便脱离了24小时待机的环境，生物钟依旧会精准的将她在六点半唤醒。例行检查了一遍公司内网和微信，毫不意外的死寂。
早上七点多正是上班高峰期，她被集团下放江洲的消息经过一个周末的发酵，早该传达到毛细血管的最末端。外部匿名BBS八卦的热火朝天，平日斗里出狗脑的高层们却出奇一致的默契装死。
没有寒暄问候，更没有矫造的离别小作文。沈清梦自嘲地勾起嘴角。总部那群人精的趋利避害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高效”。
——而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乎败寇最终流向何处。墙头草们所谓的抉择，亦不过是对权力随波逐流的附庸。
四十五分钟的有氧将将好出汗，神经与肌肉的唤醒让身体处在最佳机能，以迎接全新的工作。
沈清梦从来不是个放纵的人。
乾坤已定，沉浸在丧家犬的哀怨中也于事无补。比起所谓的天意，她更相信个体的意志——越是消沉的时候，越该为即将到来的机会积蓄力量。
换上熨烫妥帖的套装，属于她的全新战斗开始了。
星越广告制作有限公司
“早。”
刚踏入办公室，沈清梦明显感觉到空气瞬间的凝固。哪怕上周已经打过照面，新同事们还是不习惯她这个如风似火的空降上司。
“早。”
同事们稀稀落落回应着她。
沈清梦扫了眼十几人的团队，径直拐入最深处的总经理办公室。
沈清梦闯进来时，沈乾正咬着一口热干面。眼见着活阎王逼近，吓得他赶快咬断面条，喝了一口水清嗓子。
“大侄女，您来了？”
作为名义上的直属上司，也是沈清梦分家的表叔，沈乾的身份天然具有优势。然而面对沈清梦，他既不敢摆长辈的谱，更不敢拿上司的职权压她一头。
沈清梦在集团总部的作风，这些年来他多少有所耳闻。作为沈氏同辈里最小的孩子，沈乾从小就胸无大志，表哥发家后对族人多有照拂，来江洲做个混吃等死的小领导正合他意。但凡沈清梦开口，别说是架空他，只要工资照发，这总经理的位置送给她都行。本家那些腥风血雨他是半点边都不想挨。
但怕就怕......
沈乾下意识看了眼腥风血雨本血雨，只见沈清梦啪一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踏装订规整的文件。
他心头一惊，许久没被文字摧残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怕就怕孩子想上进。
“这些是什么？”沈乾例行公事的礼貌询问。
“这是我写的策划方案。沈经理，请您过目。”
“好的好的，放着吧。我等下就看。”
沈清梦没有动作。
她就站在那里，直勾勾望着他，似笑非笑。
望着那双和她爹如出一辙的锐利眼眸，沈乾不由地心里发怵。
“详细内容我过完早就看，争取明天给你答复。”沈乾努力斟酌着用词：“你可以先跟下面开个会头脑风暴一下，看看具体要怎么去落实。”
似乎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沈清梦又从包里抽出两张订好的A4纸：“这是总结。”
沈乾也顾不上矜持，忙不迭接过总结。
“广告主题曲我已经找人敲定了。”
沈乾假装端详总结，头也不抬的应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全权交给你来负责。”
花了老鼻子劲才体面地把这尊大佛送走，沈乾望着桌上板正的A4纸有些出神。在多方势力打压下，还能一度坐稳集团常务副总裁的位置，沈清梦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来他这座小庙属实是屈佛了。——这样的优秀，有些时候可以是优点，有些时候也会是缺点。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表哥要放着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不器用，反而选择了另一个。更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挑了江洲这个集团触不可及的边陲之地。
作为一个从未在集团内部正面斗争过的甩手掌柜，他没有任何立场和经验可以劝服沈清梦。富贵人家的人情冷暖他看不懂，也不忍看。而身为边缘的利益既得者，他唯一能做的仅有明哲保身的观望。
搅吧搅吧。反正整个沈氏集团都是她爹的，爱怎么霍霍怎么霍霍，别影响他按时拿退休金。
早上九点十五分，沈清梦已经利落地把会开完了。
“没什么异议就开始执行吧，具体问题可以边做边改。”
领到任务的小组三三两两散去。
“小沈总。”
衣着干练的女同事叫住沈清梦：“您昨天叫我草拟的合同拟好了。”
沈清梦看了眼同事——她叫川马，几乎跟自己是前后脚调来的江洲。
“好的，谢谢。”
川马的工作能力她绝对信任。
她曾经与川马在总部有过几面之缘，彼时川马还是某个区域副总的助理。作为T大的高材生，川马同时持有律师和注会双执照，沉稳可靠的性格让她初入职场就被各方山头争夺，没多过久便平步青云一路高升，前途正如其名：骏马奔平川无往而不利。
老实说，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分公司员工手册里，着实叫沈清梦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原因。
——送上门的人才，她也就不客气笑纳了。
拿到合同，沈清梦从微信呼出褚星河的聊天框：【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把合同签一下。】
【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明天再来签合同？我现在工作有点脱不开手。】
糟糕。沈清梦眉头微皱，忘记预留时间给褚星河了。一旦项目运转起来，她后面几乎没有空闲可以接待他。
【你平时不是晚上直播吗？】沈清梦感到奇怪。
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中”顿住了，沉寂几秒，褚星河缓缓打字道：
【做专辑的钱不够，白天我会做点副业补贴音乐。】
无意间窥探到他人的囊中羞涩，沈清梦多少有些尴尬。好在这份尴尬很快被褚星河化解：
【我白天在友和中心工作。沈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中午约个饭？】
沈清梦看了眼日程表，轻快地打下：
【好的，收到。】
和其他城市不同，江洲的商业发展非常均匀，像摊大饼一样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中心。三个主城区隔江而眺，遥远的就像三座城市。好在过江的隧道地铁一应俱全，交通也还算方便。
友和中心位于江洲旧区的繁华地段，坐落在拥有162年历史的武立路上——这里曾是旧租界的金融港口，承平年代翻修以后，成为了热闹的小型商业聚合体，是旧区市民们无事压马路的首选。
沈清梦的公司就在离武立路不远的新金融港，地铁四站路并没花费她太多时间，但是下地铁后的小路却叫她犯了难。
虽然沈清梦名义上算是半个江洲人，从小居住在高新区的经历让她对旧区的印象止步于名词，武立路她还是第一次来。好在跟着缺德地图虽然磕磕绊绊，勉强也混到了目的地。
【回音咖啡】
沈清梦默念着ins风的门头，推开了玻璃门。
电力十足的空调带来丝丝凉意，门帘后隐约有人影袭来：
“欢迎光临——”
只是几天没见，沈清梦却莫名怀疑褚星河长高了。明明之前感觉没有这么高的。
还是说——靠得太近了？
两人不动声色的默契拉开距离。
褚星河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美拉德棕衬衣，底下配着细腿黑牛仔裤，衣服外面罩了一条纯黑的咖啡围裙。而沈清梦一如既往的职场三件套，风尘仆仆中沾着刚从办公室里捞起来的新鲜班味。
“喝可可吗？”
褚星河张扬着招牌的微笑：“刚做好的冰可可。”
来之前沈清梦又处理了一个事项，本来约好的一起吃饭也就顺势取消。她在微信上言之凿凿自己已经吃过午饭，实际上胃里只躺了一根能量棒。
可可脂肪的香气在小店随空调冷气飘散到每一个角落，走了不少冤枉路的当下，沈清梦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点饿。
“好的，来一杯。”
沈清梦喝着可可的功夫，褚星河就坐在她对面翻阅合同。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木框包裹的毛玻璃，烘出原木桌子的松香。冰块融化的间隙，难得的祥和氛围将她从勾心斗角的疲态中片刻抽离。
“签好了 。”
“沈小姐，”褚星河递过合同，局促的欲言又止：“贵司打款一般多久能到帐？”
沈清梦看了眼手机。
“一。”
“一个月？”
“二。”
“一二天？”
“三。”
“叮——”
【您尾号AAAA的储蓄卡存入人民币100000.00元......】
褚星河吓到弹起，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他张口欲言，临了话头又被卡住，好半晌憋出一句：
“沈小姐，做一首歌要不了十万的。”
“我们公司预算就是这个数，合同也是这样写的。”沈清梦感到奇怪：“你难道没看合同？”
褚星河红了脸：“我只看了违约条款。”
作为没名没姓的音乐圈小透明，萍水相逢的人愿意介绍工作渠道给他，他已经很是感恩 。本来没想着收多少钱，他埋头签合同也只匆匆扫了眼金额，竟然少看了一个零。
“沈小姐，这个钱给多了。”
褚星河一脸诚恳。
他平时给人写不署名的歌全包才一万，十万元都能请到业内有头有脸的老师来操刀，搁他这里写一张专辑绰绰有余。
“按正常行情，我这边做歌的报价是一万块全包的…”
沈清梦被眼前这人的实诚逗乐了。她只见过盼着对方合同出错自己多赚些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要往回退的傻子。
这是什么品种的新型水鱼？没见过，再瞧瞧。
“滴——滴！”
路边摩托不耐烦的鸣笛，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褚星河骤然想起来什么，腾得起身。
“不好意思。”他慌忙的拉开桌边抽屉，拿上U盘就往外走：“你先坐一下。”
翻涌的热浪掀起门帘，沈清梦瞥见玻璃门外那双显眼的球鞋。隔着玻璃，争执的话语被磨了层砂，含混不清。直到门帘外杜卡迪昂贵的引擎轰鸣渐行渐远，再回来时，褚星河手里的U盘也没了。
沈清梦本身不是个八卦的人，她装作无事发生，就着之前的话题打趣他：
“既然这么不喜欢铜臭味，那你把钱退我。”
褚星河脸上忽地泛起窘迫的白。
只是出了趟门，他却像是被人吸走了魂，灵动的桃花眸此刻也失去了高光。
“开玩笑的。”沈清梦扬起漂亮的柳叶眉：“我做生意向来讲规矩，一切以合同为准。落字无悔。”
十万于她而言不多，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很抱歉沈小姐，虽然我也很想有骨气点，把多的钱退你。”褚星河纠结地开口：“恐怕这次我得没骨气一回。”
“十万确实给多了。老实说，这个价格我可以写一整张专辑。如果贵司不嫌弃，后面有任何需求，我都会配合。直到补全剩下九首。”
“九首？你写得过来吗？”
褚星河咬咬牙：“要看沈小姐愿意给我多长时间。”
——大不了就熬夜爆肝。
沈清梦脑海中滑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星越公司主营业务是广告，九成订单都依赖总部投喂，在沈清梦看来收入模式过于单一，这也是她上任后的重点改革事项。而目前市面上还未出现过音乐型的广告公司，也许这可以是个差异化竞争的突破口。
“这个月先交一首主题曲，剩下分三个月交付。对你来说时间够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褚星河居然放松下来：
“这个月我能交五首，下个月可以再交五首。保质保量。”
“好啊，那我等着你。”沈清梦眉眼弯弯巧笑倩兮——何其相似的场景，如今却是攻守易势。
“静候佳音。”
即便脱离了24小时待机的环境，生物钟依旧会精准的将她在六点半唤醒。例行检查了一遍公司内网和微信，毫不意外的死寂。
早上七点多正是上班高峰期，她被集团下放江洲的消息经过一个周末的发酵，早该传达到毛细血管的最末端。外部匿名BBS八卦的热火朝天，平日斗里出狗脑的高层们却出奇一致的默契装死。
没有寒暄问候，更没有矫造的离别小作文。沈清梦自嘲地勾起嘴角。总部那群人精的趋利避害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高效”。
——而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乎败寇最终流向何处。墙头草们所谓的抉择，亦不过是对权力随波逐流的附庸。
四十五分钟的有氧将将好出汗，神经与肌肉的唤醒让身体处在最佳机能，以迎接全新的工作。
沈清梦从来不是个放纵的人。
乾坤已定，沉浸在丧家犬的哀怨中也于事无补。比起所谓的天意，她更相信个体的意志——越是消沉的时候，越该为即将到来的机会积蓄力量。
换上熨烫妥帖的套装，属于她的全新战斗开始了。
星越广告制作有限公司
“早。”
刚踏入办公室，沈清梦明显感觉到空气瞬间的凝固。哪怕上周已经打过照面，新同事们还是不习惯她这个如风似火的空降上司。
“早。”
同事们稀稀落落回应着她。
沈清梦扫了眼十几人的团队，径直拐入最深处的总经理办公室。
沈清梦闯进来时，沈乾正咬着一口热干面。眼见着活阎王逼近，吓得他赶快咬断面条，喝了一口水清嗓子。
“大侄女，您来了？”
作为名义上的直属上司，也是沈清梦分家的表叔，沈乾的身份天然具有优势。然而面对沈清梦，他既不敢摆长辈的谱，更不敢拿上司的职权压她一头。
沈清梦在集团总部的作风，这些年来他多少有所耳闻。作为沈氏同辈里最小的孩子，沈乾从小就胸无大志，表哥发家后对族人多有照拂，来江洲做个混吃等死的小领导正合他意。但凡沈清梦开口，别说是架空他，只要工资照发，这总经理的位置送给她都行。本家那些腥风血雨他是半点边都不想挨。
但怕就怕......
沈乾下意识看了眼腥风血雨本血雨，只见沈清梦啪一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踏装订规整的文件。
他心头一惊，许久没被文字摧残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怕就怕孩子想上进。
“这些是什么？”沈乾例行公事的礼貌询问。
“这是我写的策划方案。沈经理，请您过目。”
“好的好的，放着吧。我等下就看。”
沈清梦没有动作。
她就站在那里，直勾勾望着他，似笑非笑。
望着那双和她爹如出一辙的锐利眼眸，沈乾不由地心里发怵。
“详细内容我过完早就看，争取明天给你答复。”沈乾努力斟酌着用词：“你可以先跟下面开个会头脑风暴一下，看看具体要怎么去落实。”
似乎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沈清梦又从包里抽出两张订好的A4纸：“这是总结。”
沈乾也顾不上矜持，忙不迭接过总结。
“广告主题曲我已经找人敲定了。”
沈乾假装端详总结，头也不抬的应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全权交给你来负责。”
花了老鼻子劲才体面地把这尊大佛送走，沈乾望着桌上板正的A4纸有些出神。在多方势力打压下，还能一度坐稳集团常务副总裁的位置，沈清梦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来他这座小庙属实是屈佛了。——这样的优秀，有些时候可以是优点，有些时候也会是缺点。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表哥要放着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不器用，反而选择了另一个。更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挑了江洲这个集团触不可及的边陲之地。
作为一个从未在集团内部正面斗争过的甩手掌柜，他没有任何立场和经验可以劝服沈清梦。富贵人家的人情冷暖他看不懂，也不忍看。而身为边缘的利益既得者，他唯一能做的仅有明哲保身的观望。
搅吧搅吧。反正整个沈氏集团都是她爹的，爱怎么霍霍怎么霍霍，别影响他按时拿退休金。
早上九点十五分，沈清梦已经利落地把会开完了。
“没什么异议就开始执行吧，具体问题可以边做边改。”
领到任务的小组三三两两散去。
“小沈总。”
衣着干练的女同事叫住沈清梦：“您昨天叫我草拟的合同拟好了。”
沈清梦看了眼同事——她叫川马，几乎跟自己是前后脚调来的江洲。
“好的，谢谢。”
川马的工作能力她绝对信任。
她曾经与川马在总部有过几面之缘，彼时川马还是某个区域副总的助理。作为T大的高材生，川马同时持有律师和注会双执照，沉稳可靠的性格让她初入职场就被各方山头争夺，没多过久便平步青云一路高升，前途正如其名：骏马奔平川无往而不利。
老实说，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分公司员工手册里，着实叫沈清梦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原因。
——送上门的人才，她也就不客气笑纳了。
拿到合同，沈清梦从微信呼出褚星河的聊天框：【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把合同签一下。】
【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明天再来签合同？我现在工作有点脱不开手。】
糟糕。沈清梦眉头微皱，忘记预留时间给褚星河了。一旦项目运转起来，她后面几乎没有空闲可以接待他。
【你平时不是晚上直播吗？】沈清梦感到奇怪。
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中”顿住了，沉寂几秒，褚星河缓缓打字道：
【做专辑的钱不够，白天我会做点副业补贴音乐。】
无意间窥探到他人的囊中羞涩，沈清梦多少有些尴尬。好在这份尴尬很快被褚星河化解：
【我白天在友和中心工作。沈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中午约个饭？】
沈清梦看了眼日程表，轻快地打下：
【好的，收到。】
和其他城市不同，江洲的商业发展非常均匀，像摊大饼一样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中心。三个主城区隔江而眺，遥远的就像三座城市。好在过江的隧道地铁一应俱全，交通也还算方便。
友和中心位于江洲旧区的繁华地段，坐落在拥有162年历史的武立路上——这里曾是旧租界的金融港口，承平年代翻修以后，成为了热闹的小型商业聚合体，是旧区市民们无事压马路的首选。
沈清梦的公司就在离武立路不远的新金融港，地铁四站路并没花费她太多时间，但是下地铁后的小路却叫她犯了难。
虽然沈清梦名义上算是半个江洲人，从小居住在高新区的经历让她对旧区的印象止步于名词，武立路她还是第一次来。好在跟着缺德地图虽然磕磕绊绊，勉强也混到了目的地。
【回音咖啡】
沈清梦默念着ins风的门头，推开了玻璃门。
电力十足的空调带来丝丝凉意，门帘后隐约有人影袭来：
“欢迎光临——”
只是几天没见，沈清梦却莫名怀疑褚星河长高了。明明之前感觉没有这么高的。
还是说——靠得太近了？
两人不动声色的默契拉开距离。
褚星河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美拉德棕衬衣，底下配着细腿黑牛仔裤，衣服外面罩了一条纯黑的咖啡围裙。而沈清梦一如既往的职场三件套，风尘仆仆中沾着刚从办公室里捞起来的新鲜班味。
“喝可可吗？”
褚星河张扬着招牌的微笑：“刚做好的冰可可。”
来之前沈清梦又处理了一个事项，本来约好的一起吃饭也就顺势取消。她在微信上言之凿凿自己已经吃过午饭，实际上胃里只躺了一根能量棒。
可可脂肪的香气在小店随空调冷气飘散到每一个角落，走了不少冤枉路的当下，沈清梦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点饿。
“好的，来一杯。”
沈清梦喝着可可的功夫，褚星河就坐在她对面翻阅合同。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木框包裹的毛玻璃，烘出原木桌子的松香。冰块融化的间隙，难得的祥和氛围将她从勾心斗角的疲态中片刻抽离。
“签好了 。”
“沈小姐，”褚星河递过合同，局促的欲言又止：“贵司打款一般多久能到帐？”
沈清梦看了眼手机。
“一。”
“一个月？”
“二。”
“一二天？”
“三。”
“叮——”
【您尾号AAAA的储蓄卡存入人民币100000.00元......】
褚星河吓到弹起，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他张口欲言，临了话头又被卡住，好半晌憋出一句：
“沈小姐，做一首歌要不了十万的。”
“我们公司预算就是这个数，合同也是这样写的。”沈清梦感到奇怪：“你难道没看合同？”
褚星河红了脸：“我只看了违约条款。”
作为没名没姓的音乐圈小透明，萍水相逢的人愿意介绍工作渠道给他，他已经很是感恩 。本来没想着收多少钱，他埋头签合同也只匆匆扫了眼金额，竟然少看了一个零。
“沈小姐，这个钱给多了。”
褚星河一脸诚恳。
他平时给人写不署名的歌全包才一万，十万元都能请到业内有头有脸的老师来操刀，搁他这里写一张专辑绰绰有余。
“按正常行情，我这边做歌的报价是一万块全包的…”
沈清梦被眼前这人的实诚逗乐了。她只见过盼着对方合同出错自己多赚些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要往回退的傻子。
这是什么品种的新型水鱼？没见过，再瞧瞧。
“滴——滴！”
路边摩托不耐烦的鸣笛，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褚星河骤然想起来什么，腾得起身。
“不好意思。”他慌忙的拉开桌边抽屉，拿上U盘就往外走：“你先坐一下。”
翻涌的热浪掀起门帘，沈清梦瞥见玻璃门外那双显眼的球鞋。隔着玻璃，争执的话语被磨了层砂，含混不清。直到门帘外杜卡迪昂贵的引擎轰鸣渐行渐远，再回来时，褚星河手里的U盘也没了。
沈清梦本身不是个八卦的人，她装作无事发生，就着之前的话题打趣他：
“既然这么不喜欢铜臭味，那你把钱退我。”
褚星河脸上忽地泛起窘迫的白。
只是出了趟门，他却像是被人吸走了魂，灵动的桃花眸此刻也失去了高光。
“开玩笑的。”沈清梦扬起漂亮的柳叶眉：“我做生意向来讲规矩，一切以合同为准。落字无悔。”
十万于她而言不多，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很抱歉沈小姐，虽然我也很想有骨气点，把多的钱退你。”褚星河纠结地开口：“恐怕这次我得没骨气一回。”
“十万确实给多了。老实说，这个价格我可以写一整张专辑。如果贵司不嫌弃，后面有任何需求，我都会配合。直到补全剩下九首。”
“九首？你写得过来吗？”
褚星河咬咬牙：“要看沈小姐愿意给我多长时间。”
——大不了就熬夜爆肝。
沈清梦脑海中滑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星越公司主营业务是广告，九成订单都依赖总部投喂，在沈清梦看来收入模式过于单一，这也是她上任后的重点改革事项。而目前市面上还未出现过音乐型的广告公司，也许这可以是个差异化竞争的突破口。
“这个月先交一首主题曲，剩下分三个月交付。对你来说时间够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褚星河居然放松下来：
“这个月我能交五首，下个月可以再交五首。保质保量。”
“好啊，那我等着你。”沈清梦眉眼弯弯巧笑倩兮——何其相似的场景，如今却是攻守易势。
“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