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宗近来发生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

    下山历练总是要一同合作,其他门派弟子会趁着休息间隙,过来虚心讨教剑法。却看见天山宗弟子个个精神不济,神游天外。

    若是再大声一点,他们就会吓得一激灵,见鬼似地逃走。

    “这是怎么了?是我言行过于鲁莽,吓着那位师兄了。”

    问话的是一个小门派弟子,他第一次单独出来历练,浑身充满干劲,却一下就遭遇了致命的人生打击。

    “不怪你。”另一个人走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来自何方门派?瞧着倒是面生。你居然不知道天山宗发生的事?”

    他礼貌地推开肩上的手,认真地回答:“我拜入的门派上月初才建立,我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我只知天山宗乃天下第一大门派,还请道友赐教,天山宗发生了何事?”

    “问我你算问对人了。”

    那人骄傲地竖起三根手指,“回春堂陆长老,私下竟干过无数丧尽天良的事,留影珠真实记下他的所行所为,这是其一。其二,飘渺阁邬长老闭门谢客,称愧对弟子,无颜见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传说中那个最强剑修沈昭缨回来了。”

    他的注意完全被最后一句话吸引,眼中满是崇拜:

    “最厉害的剑修?师父常常说学剑就要向最强的讨教,我想见她!”

    “嘘!你不要命了。”那人没预料到他突然激动起来,连忙四处张望,“我虽没见过她,但那些强者脾气都不大好,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她连我都不愿见,怎会见你?”

    他们背后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

    这下两个人都被吓得跳起来:“谁?”

    青年又拔下一棵草,哀声叹气:“我把她惹生气了,却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你们知道怎么办吗?”

    他们听了一会,面面相觑。这听着,怎么像是被女郎给抛弃了?

    年纪更长的那位大胆上前,心直口快:“小兄弟,哄女子这种事,我最有经验了。”

    “我婆娘是我做凡人时讨的,从我修仙开始,她就每天都撒泼打滚,非说我会另娶新妇。你说这没影的事,怎么解释得清?我是有苦难言啊。依我之见,不惯着她几天,就好了。”

    “蠢货。”青年冷冷地吐出两字,鄙夷道,“你夫人还没将你扫地出门,定是她心胸宽广。”

    鹤青失望地起身,心中的烦躁越发压不下去,他已经十日没见到嘤嘤一面了。

    [你的状态很不对劲。]

    沈云鹤能感知到他的心绪,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你让我出来,我试一试。]

    他不容商议地否决:[不可能,想都别想。]

    *

    沈昭缨忙着整理卷宗,有很多事都等着她处理。

    江长老要照顾知韫无法抽身,算到最后,居然只有赵衡一人可以帮她分担一点,所以弟子稍微拿不了主意就跑来问她。

    光是剑修重新迁回天清峰,就让她昼夜不停地处理。

    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很久,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除非十万火急事,否则通通去找赵长老。”

    “嘤嘤,是我。”

    门外之人小心翼翼地说。

    她想一会,才想起这道声音属于谁。

    她也许久没见到仙尊了。

    最开始只是想逃避几日,接着便忙于门中事务,说起来,也有十日之久了。

    沈昭缨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门:“有事吗?”

    见门被打开,他欣喜的笑容还未扬起,瞬间换上失落的表情: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下意识地侧目,避开他控诉的视线,语气淡淡地道:“近日都比较忙,并非有意冷落你。”

    “我等下还要去探望小韫,你先回去吧。”她停顿了一下,似有不忍,“还有一事,你若无事,还是少来找我吧,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我们最近别见面了。”

    “你说什么!”

    他目眦欲裂,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声声泣血,“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厌我至此。你就这么想推开我,那我们的过去又算什么?”

    他又换上苦苦哀求的神情:“你故意气我的是吗,嘤嘤?你忘了在石桥村拜天地时,你说最喜欢我,要与我白头偕老。”

    “你是......沈云鹤?”沈昭缨目光一怔,仔细地瞧着他。

    “是,我没死。”

    他简要地概况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们现在是共生状态。”

    “我倒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沈昭缨想起在乌池城诓骗方彦时,就说过鹤青是一体两魄,没想到随口编出来的谎言,也能成真。

    她忍俊不禁:“还真有意思。”

    沈云鹤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你不生气了?刚才是骗我的吧?”

    他眼盲身子也不好,在石桥村时,总是沈昭缨照顾他更多一点。

    长久以来的习惯很难改变,因此面对沈云鹤时,沈昭缨总是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方才的话不是出自真心,我一时情急了,你就当没听过。”

    他却没有轻易揭过此事,不依不饶:“我们是夫妻,你困恼于心的事不告诉我,只会让彼此离心,让我伤心。”

    沈昭缨罕见地沉默下来,良久,她轻言:

    “云鹤,你难道没有觉得,你所爱之人是沈媞月,而非恢复记忆的我?”

    “这是什么话?”他不懂为何要纠结于此,“无论是失忆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心爱之人,这不会变。”

    “那你自己呢?”她又道,“你会将自己和鹤青视为一体吗?”

    沈云鹤被戳到痛处,嘴硬道:“这不一样,我已经脱离他的意识,成为独立的人。”

    “是吗?你的性格似乎也变了,变得更有锋芒了。之前你不会咄咄逼人的。”

    沈云鹤笑意凝在嘴角。

    毕竟曾是朝夕相处的恋人,仅仅只是几个照面,她就能敏锐地看出不同。

    他问:“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从前我总担心你被人欺负,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你这样的人,无论换哪种身份,都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

    她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情绪地说。

    沈云鹤从她的神色中,揣摩不出她现在的心绪,试探道:“你怪我之前欺瞒你?”

    “只是有点不爽,好像老是栽在同一人身上。”

    沈昭缨伸出手,别扭地说,

    “你还没来过天山宗吧,我带你去走一走。”

    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我知道你想说来过,但你认为你们并非一体,我也只好当作你是第一次来了。去跟我拜见师父吧,她也想见你。”

    *

    沈昭缨特意选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径,荒草丛生,却也朝气蓬勃。

    沈云鹤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心情颇好地哼着曲,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

    她疑惑:“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我又听到了,”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意越发浓郁,“看到你我郎情妾意,他急着要出来呢。”

    沈昭缨有些无奈:

    “鹤青?你别欺负他。”

    他气恼道:“你刚才分明不想见他,我难得出来见你一面,你却还念着他。”

    “小心眼,”她失笑,“前面就是回春堂了,为求方便,小韫和师父这些时日都住在这疗伤。”

    回春堂骤然失去管事长老,倒是不见混乱,仍然井井有条。

    “现在代为管事的是林师姐,就是之前我救下,被陆砚书囚禁在方府的徒弟,你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沈云鹤不屑地说,“知道这些的是鹤青,不是我。”

    他看上去分明是记得。

    沈昭缨不跟他计较这点,哄他:“不记得就不记得,等会见到她,你别表现出没见过她的样子,很奇怪。”

    “知道了。”

    他硬邦邦地说。

    看来不管是哪个他,总是一样的好哄,她轻哼一声。

    江时筠收到她的传信后,就早早候在门口等他们。

    “嘤嘤,来这里。”

    林师姐是个重视环境的人,给他们安排的院落雅致宜人。

    沈昭缨坐在次间,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师父,小韫怎么样了?”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江时筠不紧不慢地说,“不愿坐着的那位,不打算介绍下自己?”

    “我......”

    沈昭缨抢在他说出扫兴的话前开口:“他是我以前的夫君,此事说来复杂,反正他现在与鹤青待在一个身体里。”

    “不是以前,现在也是。”

    沈云鹤不高兴地强调。

    她打趣:“鹤青更早与嘤嘤定下婚约,你怎算得上她的夫君?还是你们要共侍一主?”

    “礼未成,婚约便作废。我如何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夫婿?”

    他眼中跳动着怒火,“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她?鹤青一个魔头都能入你的法眼,我为什么不行?”

    看这要吵起来的架势,沈昭缨头疼地制止:“停——”

    “您为何要逗他玩?”她语气中隐隐带着责备,又转头质问,“这也是你的师父,你别失了礼仪。”

    沈云鹤还是不大情愿,不过好歹听她的话:“好。”

    “好了,我们来说正事。”江时筠正色,把一样东西抛给她,“你们可能需要去外面跑一趟了。”

    陆砚书在精神崩溃后,吐出了一些东西。

    如果从江家查不出什么,可以换一条路,另一个与江家同样经历灭门之祸

    ——越家。

    “那不是......”沈昭缨倒吸一口气,“还是别说了吧。”

    “你老是瞒着他,才会让他一直没有安全感。”

    江时筠温和地驳回她的话,“这是他的亲人,他有权知晓。”

    “你们在说什么?”

    沈云鹤掀起眼皮,隐隐感到不安。

    “本来应该说给鹤青听的,但现在是你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你和他都能听到。”

    沈昭缨勉强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掌,反复摩挲掌纹。

    “你一直对你的身世避讳不提,但你的体质特殊,能既修仙道又修魔道,绝不是一个普通孤儿那么简单。我很早就在留意,想寻找跟你一样特殊的人。可惜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又去翻阅古籍,发现在百余年前,出个几个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但也不算特别罕见。而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家族,越家。这点想必师父比我更了解。”

    江时筠接过话头:“不错,江越两家乃世交,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就知道你必然流淌着越家血脉。只是那时江家已自顾不暇,无从得知越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活下来了几个越家人。”

    “跟我一起去吧,说不定你父母仍在世呢。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沈昭缨握住他在发抖的手,宽慰道。

    “不想知道。我自小就没见过他们,我凭自己爬到如今的位置,而非他们。他们若还在世,为什么要把我丢弃。”

    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鹤青,不再区分彼此。

    沈云鹤避开少女殷盼的视线,吐出几个字,“我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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