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修来来往往地进出天清峰,沈昭缨面色难看,抱剑站在一旁。

    知韫和里头看诊的医修商议完,才踏出门槛。

    她问:“我走之前还好好的,师父这是怎么了?”

    “当时我正跟师父闲聊,她突然间晕过去,我和几位师姐联合诊断,发现......”

    知韫垂下头,似是不忍继续说,“师父内里空虚,灵脉於堵,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你再说一遍!”

    若不是眼前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师妹,沈昭缨已经要拔剑了。

    她不可置信,几月前师父看着还神采奕奕,怎会一下就病入膏肓。

    “我已让师父服下一枚丹药,可以清醒一个时辰,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知韫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悲哀,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她踏进房门,鼻翼翕动,空气里满是苦涩的药味。

    沈昭缨摸了一下床头的头,蹙眉:“药都凉了,您怎么不让人进来换?”

    江时筠尝试坐起来,牵扯到胸腔瞬间发出猛烈的咳嗽,她气若游丝,身躯消瘦了一大半。

    “别费这功夫了。”

    她以帕掩口,推开少女想要搀扶的手,咳声不断,手中的帕子全是血丝:

    “我的时日不多了,在我死前,我还有几点要交代你。”

    “我不想听!”沈昭缨情绪激动地打断她的话,眼眶微红,“到底是怎么了?是有人想害您吗?您说是谁,我这就去杀了它。”

    “是我一直突破不了境界,大限将至。修者也无法长存于世间,永生不死。”

    江时筠透过眼纱,用神识望着她最珍爱的徒儿,欣慰不已。

    在路边捡回快要冻死的小女孩,是她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

    “师父!您不愿说,那就由我来,师姐应该知道真相。”

    知韫阴沉着脸进来。

    她看也不看两人,朗声:“十年前,我遇见师姐会在婚礼前丧生,您却说人各有命,应顺其自然。我很不服气,认为您冷血无情,毫不在乎师姐性命。可我错了,您早就下定决心,要以命换命。”

    她深吸一口气,后面的事只让她感到痛苦,回想一次就是在心上戳一刀子: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修者亦是如此。师姐十年前确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可能。想让一个人复生,只有留下她一魂,再用自身的魂魄滋养,才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着简单,但万事都有代价,沈昭缨听到此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她难以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师父你说句话啊,这都是假的对不对?”

    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江时筠轻声开口:“小韫说得没错,唯有此法,才能让你复生。那时你连魂魄都已散尽,连转生都没有机会。”

    “这个方法不会伤及无辜,唯一的代价便是让施法者身体日渐虚弱,直至死亡。因此算不上邪术,只被归于上古秘术,用得人太少,才逐渐失传。”

    知韫冷声继续补充,“您没让任何人知晓,所以他们看见师姐回来,才如此惊讶,懊悔没有斩草除根。”

    “别说了。”沈昭缨头晕目眩,扶着脑袋,“我想冷静下。”

    *

    知韫在一处山坡上找到她。

    她躺倒在花田中,鸢尾花丛淹没了她的身影。

    她双目无神,茫然地望向天空,喃喃自语:

    “你说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打算告诉师父我找到新的线索了,很快就能报江家之仇,可是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我的命有什么重要,值得师父牺牲自己来救我,若是早知如此,我定要……”

    “定要阻止师父吗?”知韫身上不见先前隐隐怒火,又恢复镇定自若,“师姐,你总是从旁人那边听到我的身世,我似乎从未与你亲口说过。”

    “说起来我与仙尊经历颇为相似,我们同样家破人亡,不过我比他幸运一点,被一个老婆婆捡到收养,和棠儿一起长大。”

    “后来我不幸成为魔族奴隶,在非打即骂的日子里,师父买下了我。她抱着我痛苦,我心中却全是怨恨。为什么这么迟才找到我,为什么不依靠血脉天赋救下江家。”

    沈昭缨愕然,一向温柔的师妹,原来内心也会有刻薄的想法。

    知韫含笑道:“很惊讶吧?我一直都不赞同师父自毁双目的举动,明明是江家这一辈预知能力最强的人,却因为放弃这项天赋,让江家陷入绝境。”

    她不赞同:“师父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何况江家气数已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你看,师姐你分明心里清楚,师父不是冲动的性子,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知韫循循善诱,“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不如安心接受。也不至于让师父……含恨而终。”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蓦地起身,一字一顿道,“我会找来救师父的法子。”

    问心塔是在她进行门中考核时,所到过的地方。那里藏书丰富,浩瀚无边,是为新入门弟子设下考验的不二之选。

    如今她重回少宗主的身份,自然不用像寻常弟子得通过前一关考验,才能到达。

    她一剑劈开问心塔身处的幻境,望着琳琅满目的古籍,毫不客气:“我要查能逆转术法的书。”

    “又见面了,小姑娘。你好像与先前不大一样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多了一丝疑惑。

    “废话少说,再避重就轻,小心我烧了你这问心塔。”

    当时考核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她没耐心继续周旋。

    “原来是找回记忆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凶。”它感慨不已,不慌不忙地说,“我虽是生了神智的书灵,也仅能知晓书中所记载的事物,无法凭空捏造术法。你明知道术法不可能逆转。”

    沈昭缨抿住唇,又问:“如果再施展以命换命呢?”

    用自身的命不仅毫无意义,只能徒增师父伤心,若是能用罪大恶极之人的命,也算一件好事。

    它一下看穿她的想法:“不行。每个人的命都有因果循环,若你强行夺去他人性命,会让换命之人遭天谴的。”

    “那我还能怎么做?难道只能眼睁睁看师父去死吗!”

    她不甘心地怒吼,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话音刚落,整座塔骤然震动起来,书架上掉下一排书,就像有狂风经过一般,书页眼花缭乱地在她面前翻动。

    她看见剑冢最开始出现时,只引得众人纷争,死伤无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神剑之主,挣得头破血流。

    直到初代宗主出现,她以一挡百,才造就了如今的天山宗。

    “看到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下意识回答:“从前觉得无甚新奇,现在细细想来,那时每个人都能与神剑共鸣,倒是奇怪。”

    “是如今有天赋修行的人太少,才让你觉得奇怪。”

    这道声音分明不是书灵的,沈昭缨反应过来,两指并拢,朝后面放出一道强劲的灵力:“谁?”

    “昭缨,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他毫不费劲地接下这个杀诀,从书架后走出。

    她皱起眉头,硬邦邦地问好:“宗主,您怎么会还这。”

    狐疑都写在脸上,就差没直接问出口。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些烦闷,便来此闲逛。你从回来后,还未曾拜见过我吧?”

    沈昭缨:“宗内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处理,无法陪您闲聊,告辞。”

    “你不是想问怎么救江时筠吗?找到法子了?”

    她停下脚步,强忍着怒火:“与您无关。”

    他道:“我不过想让你别白费功夫了,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江时筠以死换你的生,你合该感激。”

    沈昭缨一直不知道他的立场是什么,若说不喜她,她没在他身上察觉到恶意,若说是向着她,十年前又冷眼旁观她被追捕。

    她不想再无谓地猜测下去:“您到底想做什么?要是对我不满,大可把我撤下,换更合适的人接任宗主之位。”

    “不,我以前就说过,你是最适合当少宗主之人,”他讶异,仿佛很惊讶她会这么说,“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当初我想看一看你的极限在哪,你会做到哪一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他们逼你至此,你却仍然坚持可笑的信念。告诉我,你还执意要寻一个真相吗?”

    “我寻的不是真相,是能让我所在乎之人得以安心的东西。或许你觉得这个世道无可救药,早该毁灭,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爱之人去送死。”

    她还是坚持以前的说法。

    宗主似感慨:“你在意的人总是那样多,真是令我......羡慕啊。”

    她反问:“您难道没有吗?我见邬长老对您也是一片真心。”

    “邬婋?”他不屑地摇头,“她太固执已见,连为他人做嫁衣都不自知,你起码比她聪明一些。”

    宗主嘴上虽这么说,余光都没落在她身上,就差没明晃晃告知她,他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沈昭缨莫名感到恼火:“你在这就是打算跟我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吗?”

    他微微一笑,又拐回正题:“千百年前人人都能与神剑共鸣,现在却只有极少人才能做到。是有修行天赋的人大幅减少吗?可招收的弟子依然很多。而且......基本都是世家出身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世家可以从小喂族人丹药,增强灵根,这样培养的人往往能在入门测验脱颖而出,这不是什么秘密。”

    她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增强灵根.......”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溢出泪花,“若是连灵根都没有,还能怎么增强呢?”

    “那是绝无可能修行。”

    不管人还是妖,想踏上仙途都要有仙根,这是从出生就定下的,无法借助外力改变。

    “你不是怀疑裂隙里的妖魔非天生地长的吗?你曾亲眼看过他们拿凡人去做药人,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何如此吗?昭缨,别那么天真了。”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推出问心塔,耳边是宗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江时筠远比你想象中强大许多,你救不了她,别再做无谓的努力。去吧,去听听她未尽之语。”

    天清峰现在到处都是剑修,沈昭缨却不觉得热闹,还要应付过来关心江时筠的人。

    她在山顶划出一片禁地,让弟子们无事不许前来打扰。

    短短一日,江时筠的气色更差了,她每咳一声,就像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在石桥村收养我的阿娘,是您吧?”

    沈昭缨想起沈母喜欢叠的纸船纸人,那分明是江时筠最擅长的点灵术。

    她默认了,缓缓地说:“我无亲儿,你们就像我的孩儿一般,我总是放心不下。无法为江家报仇,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你说你可以做到,我其实很是欣慰。”

    江时筠拉过她的手,神识抚过她的面颊,似乎想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

    “你小时候总喜欢哭,哭起来嘤嘤嘤个不停,于是我给你取名嘤嘤,希望你能少哭一点。”她无奈地叹道,“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

    沈昭缨的泪珠就像断了线似的不停落下,怎么也止不住。她用力一擦,却让眼尾更红了。

    “您说这些不是更惹人伤心吗?我这条命根本不值得您费心来救,何苦呢?”

    “不值吗?我倒觉得值得很。我这辈子也就蜗居在天山宗,碌碌无为。而你不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情。”

    江时筠微笑着,有些遗憾,“可惜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就让小韫陪着你吧。”

    “鹤青,你也过来。”她招了招手。

    鹤青站在角落里已经一会了,他沉默地走上前。

    “我记得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疑心你是越家小公子。当初越家主很是宠爱你,每回路过天山宗,总要从我这里拿一堆东西带给你玩。”

    从江家覆灭后,她就很少回忆过去了,除了徒增伤痛,并无任何意义。因此她要费力搜刮,才能想起一点片段。

    “在你尚在襁褓时,我就离开了家,当我得知越家也出事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找过服侍越家的仆从,他们说有多人负责救你出去”

    ,却因为经手太多人,最后谁也不知你的下落。

    江时筠的声音变得柔软,那曾是一段美好的过去:“我没想到是嘤嘤把你带了回来,她虽不是江越两家之人,却与我们渊源之深,令人惊叹。我知你们还会追查下去,去找邬婋吧,她会帮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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