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栖身后跟着小跑着的叶桉,稳健的大步走向西院的阁楼。在拾月离开屋子没多久,他就下职回来了。西院侍卫来报那会儿,李琮栖在寝居正要换下官服。

    拾月拉着姜婈走向窗户,过程顺利自然,畅通无阻。屋内婢女见此突发状况自是惶然无措,纷纷看向了主事的冯嬷嬷。冯嬷嬷眼睛死死盯着拾月的背影,没有同她们下达指示,婢子们只好迅速垂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屋内立着十几人,只有一松和二柏跟了上去,劝解拾月。

    一松:“姑娘,别冲动,您消消气!”

    二柏:“姑娘,有话好好说,王爷来了……”

    拾月扭头看了两人一眼,露出了一个极度标准的挤出来的笑容。她什么话都没讲,转过头抬手推开了窗子,把姜婈按向了窗台。

    过程又是十分的顺利。拾月心内冷笑,目光朝下瞥去。

    这是在阁楼的二层,距离地面也就一丈的距离,不算高。不远处,一个穿着夹棉玄色朝服,高瘦笔挺的一道人影正快速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从速度就可看出,他的焦急,紧张。

    他在紧张谁呢?

    拾月偏头瞧了眼身边的女子。

    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乌发朱颜,二八芳华。耳上的玛瑙耳坠润莹剔透,晶亮无瑕,一看就价值不菲。

    阿婈,昭国郡主,被承王从昭国带回来,金屋藏娇的宝贝。

    而她,区区孤女,只是一个被拿来当做挡箭牌的幌子。失忆期间,李琮栖对她的所有关心和纵容,都是为了未来有一天替代这位阿婈,去遭受那些腌臜和不幸。

    现在,由她选择打破这一切,毁掉这个虚妄的海市蜃楼,提前承受迟早会加之己身的灾祸和苦楚。或许,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待李琮栖走近,拾月看得清他的面庞时,她拉着姜婈,一跃跳下了阁楼。

    李琮栖运用轻功,飞速上前伸臂接住了姜婈,同时一只腿朝着拾月伸去,在她将要落地之时,拦了一下,以致于拾月有了缓冲的机会,从李琮栖腿上滚落下地,又惯性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年冬日雪少,就算即便下了雪,王府内的仆役也会很快清扫干净,是以拾月摔落的地方,没有厚雪,却有一些不久前刚从大树枯枝上掉落的树杈。

    跳下来时,拾月没有运用轻功保护自己,此时虽被李琮栖插了一脚,缓解了伤势,但滚落中还是压到了地上的小树杈,露出衣外的细嫩的手背小臂和脸蛋皆被枝杈划伤,立时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李琮栖接住姜婈后,即偏头朝拾月看去。姜婈浑身发抖,声音颤微着:“王爷……”

    “王爷!”冯嬷嬷迈着老腿朝他们狂奔而来,凄声喊着,“王爷,王爷您可来了!”

    “王爷,老奴多谢王爷护住了姑娘!”冯嬷嬷到了李琮栖脚步,即跪下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念不停。

    这时,拾月的两位使女一松和二柏也已经从楼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了拾月身边。

    “姑娘!”

    “姑娘……”

    伺候了拾月这些时日,她什么脾性,好不好相与,一松和二柏都一清二楚。

    皎皎姑娘是个好主子。良善亲切,大方爱笑,从不为难下人,甚至都不愿意支使她们干活。眼见拾月面颊划伤,手臂流血,一松没忍住竟然哭了出来。

    一松:“姑娘,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不过二柏则要冷静得多。她蹙起眉头,同一松一起轻轻挪动着拾月的身子。

    二柏:“姑娘,感觉如何,还能动吗?”

    一松从袖口中抽出帕子,轻轻地为拾月擦拭面上的血迹。二柏则盯着拾月的脸,观察着她的反应。

    拾月仰面躺在地上,仿若没有感受到痛楚般,缓缓抬起流血的手臂,腕上的血掉了一滴在脸上,恰巧是在眼周的位置。

    仿若血泪。

    不过还好,也没有那么严重。眼下境况,就是她一早就预料到的呀!她对李琮栖,本也没抱什么幻想。此时这一摔,倒是让她彻底清醒。

    此后,除了云瑶,就是她自己。从前李琮栖对她的好,她心中偶有拂过的一些对他的感激倚赖,随着这一摔,也全部的断了。

    摔的不仅是她的身,更是她的心。

    但此刻戛然而止,及时止损,可以说是幸运的。

    既是幸运的,她怎能哭丧着脸,让关心她的两个丫头担心呢!

    拾月冲着一松和二柏弯唇笑了笑。

    “没事。”她把手臂递给二柏,“扶我起……”

    拾月顿住,“来”这个字没能说得出口。

    李琮栖会让她起来站着吗?

    “呵~”她轻笑一声,坐在地上扭头看向一旁。

    冯嬷嬷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同承王讲完了,此时正额头触地,趴跪在李琮栖脚步,声泪俱下不断地自责着。

    她没有讲一句怪罪拾月的话,说的都是担心主子,和责怪自己。而阿婈,正贴在李琮栖的身上,弱声安慰着她。

    “我没事,嬷嬷别自责了。”

    “王爷来得及时,把我接住了。”

    “我什么伤也没受。”

    姜婈说着,弯身去扶冯嬷嬷,李琮栖也得空看向了拾月这边。

    李琮栖站立着,高大笔挺,一身玄色官袍宛如地府判官。拾月被一松和二柏扶着坐起,二人不清楚她的身体状况,没敢继续拉她。

    拾月没想着去看李琮栖的脸色,她的高度非费力仰头,也看不到他。她就平静的看着面前,在姜婈半蹲在地,去扶冯嬷嬷时,趁着间隙忍不住好奇,朝拾月这边瞧了眼。

    拾月抓准时机,恰对上姜婈的眼,给了姜婈一个弯唇浅笑。

    二柏瞧在眼里,心下瞬时一惊。这跟她携着阿婈走向窗户时,看向她的那一笑,有些像,但又有着明显的差别。二柏一时间也想不出哪里怪来,她从拾月面上移开目光,抬眼看向承王。

    这一看,二柏又是一惊。因为王爷此刻,也正看着皎皎姑娘。

    皎皎姑娘面对着阿婈展露的不明笑意,全被高高直立俯视一切的承王尽收眼底。

    二柏开始担心起皎皎姑娘的处境来。

    同时一个奇异的念头也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

    就是,二柏觉得,皎皎姑娘,是故意的。

    故意搞事,激怒王爷,让自己失宠。

    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李琮栖也不能理解。

    他走到拾月跟前,低头俯视着她,半晌未言。旁人都以为他在思考,怎样处置拾月。然而只有李琮栖自己知道,他是在等拾月看他。

    自她坐起,直至他走过来,拾月连个眼风都没有给他。即便是脖子伤了,若是想看,也会有所动作。可是这人,定定的坐着,平视前方。哪怕他已来到了她的跟前。

    一松和二柏面对着眼前的静默,很是无措,相互对视了眼。终是二柏开了口,跪地请罪:“王爷恕罪,是我没有照看好姑娘。”

    一松随之也跪了下去。

    “是我的错!王爷……”一松拧了拧眉,强忍着惧意看向了李琮栖。“现在天寒,还是给姑娘请个大夫瞧瞧吧,再呆下去,姑娘身上的血,都要结冰了。”

    拾月听着她们的对话,依旧毫无反应。

    李琮栖蹙眉,弯下身来,伸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难道摔傻了吗?

    拾月木然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李琮栖看着她颊边的血痕,眉头都要拧在了一起。

    “去请太医!”

    “让王医官过来!”

    随即伸臂抱起拾月,离开了西院阁楼。

    冯嬷嬷在李琮栖离开后,瞧着他的背影,细小的豆角眼奸笑着瞄向姜婈,手上因着太过兴奋不自觉地掐捏着姜婈的小臂。嘴上说道:“姑娘等着瞧好儿吧!”

    ……

    是夜,白娣在晏京城中最繁华地段的大宅瑰园中沐洗完后,正坐在妆台前给自己的乌发上抹头油。头油是用油脂和玫瑰香气混合制成的,有股浓烈玫瑰的香气。

    其实白娣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他之所以用,是因为玫瑰这种花。五颜六色,浓艳热烈,勃勃生机,无限芳华。白娣希望别人见了他,就能够想起玫瑰来。用美艳的玫瑰来代表自己,仿佛就能让他彻底变成女子。是以即便他不算喜欢这个气味,也要用这个味道。

    白娣一边抹头油,一边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抹着抹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白娣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小圆盒里透明无色的膏体,脑子千回万转,终是放下了发油,拿起玉梳速速梳了几下长发,完后执簪束发,起身拿起衣架上挂着的狐裘氅衣披上,同时大声唤来仆从备马,夤夜出了瑰园,朝承王府奔去。

    小妮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只问了宋忍冬的事儿,就说明,她除了宋忍冬的去向不知,其他的,都已明白了过来。

    她知晓了自己的遭遇,明白了承王这段日子对她的欺骗。

    此刻回想起她白天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平静自持,白娣额头直冒冷汗。

    万一她在承王跟前演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王爷,就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悄悄暗害。

    没错,就是那盒无色的头油,让白娣想到了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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