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亮堂那么一个瞬间,天地之间一阵动荡,强烈光线迎面兜头而来。

    那道人影降落,很快裂隙再度闭合。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的急,还是另外什么原因,来人脸色白的吓人,可以说是毫无血色,不过因为他长相俊美,苍白反而增添不少易碎美感。

    当然了,如果收起那实在藏不住的愠怒眼神。

    白骨很快在冰冷强悍剑意下碎开,炸了一地,就在白骨碎片乱飞之际,宿玉骤然失力,她跌入一个温暖怀抱,周身被冷香包围,也挡住了那些尖锐白骨碎片。

    陆绝垂眸,沉默盯着宿玉血淋淋的肩头,下颌紧绷,嘴巴抿成直线,他双指并成诀,轻轻拂过宿玉肩上,隔着薄薄衣衫,微有凉意传过来,血淋淋伤口处泛起一团黑气,很快便已经不疼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逞强来救人,你而今什么修为自己岂会不知,谁让你出头的?逞什么英雄,阿三他们呢?”

    青年语气已是冷意十足,面色沉的和寒霜一样。

    宿玉愣了那么一会,不禁在心里失笑,她真想伸手揉揉陆绝那快拧成一团的眉心,告诉他别生气,也莫要迁责别人,其实这哪里算出头,不过是骨子里作为长辈,保护小辈早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下意识行为,虽然为了不露馅,她已经尽力克制了。

    再说了修行目的除了长生之外,不就是惩恶扬善,扶弱济难,她甚至忘了如今自己也在“弱小”范畴内。

    宿玉恢复点精力,稍微运功,丹田内浅淡空茫,看来必须得尽早想办法修复并提升内力,不然万一运气不好无人相助,再遇到个厉害点的敌人,修为跟不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陆绝伸手就要看宿玉伤势,她下意识死死捂住,不让他看。

    宿玉心道:大哥,求求你先管管自己吧。

    看他来的这般快,脸色又白成那样,怕不是直接徒手撕裂空间,瞬时传送过来的。

    宿玉不动声色离开那个怀抱,拱手一礼,动作间肩头伤口又不停撕扯,不过已无大碍,只是之前的血珠洇湿布料,顺着布料淌下来。

    陆绝瞳孔微缩,讶然收回手,也明白众目睽睽之下此举过于亲昵,不甚妥当,他沉默了会,意识到是自己过于忧心,反而失了分寸,他当下敛去所有神色,稍稍背过身去。

    青年今日着一身勾云纹黑衣,玉冠束发,和白衣禁欲不同,黑色衬得他清冷中多出那么点原本的不羁和傲气。

    宿玉不合时宜想,倒是人模狗样的,若那回他和以往一样穿玄色,那么她估计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绝不会认错。

    她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几个上清弟子,谁知现场噤若寒蝉,都在目不转睛盯着他二人方向,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好奇。

    宿玉暗道,罢了,如若她现在过去,一定会被八卦死,所以她还是选择在原地不动。

    青年环视一圈,目光又无意掠过宿玉豪放不羁的打扮,他眸色愈发深沉,一言不发解下自己披风,不由分说裹在宿玉身上。

    熟悉寒梅香无孔不入,缠绕着她周身,钻进她五识,她登时定在当场。

    那边不噤若寒蝉了,开始窃窃私语。

    无情谷其他几人终于上前行了礼,牧文修张口想要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陆绝头都没抬,先发制人命令道。

    “阿三,回头自己去领罚。”

    “是,今日弟子莽撞。”

    不是,宿玉惊起,这关人家三师兄什么事。

    “那个,不关他的事……”

    她下意识想为牧文修求情。

    陆绝幽幽望她一眼,不咸不淡,然而隐约之间警告味十足。

    青年漆黑色眼睛微微眯起,冷笑连连:“我罚他的,也与你无关,你想多了。”

    好吧,宿玉选择闭嘴,真是自作多情了。

    啧啧,徒儿人大了,心思真够难猜。

    没想到有朝一日,宿玉仙君居然会因徒弟一个眼神而心惊胆战。

    陆绝早就设了阵法铺满整个空间,荷曼他们几个缩在角落不说话,装模作样分工干活,这边用剑捣草丛,那边拨开不存在的泥土。

    眼前这青年十六年前叛出师门,十六年前他们尚年轻,因此对这个同门师兄有关的事,更多的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什么叛徒,魔头,罪不可赦,杀人不眨眼。

    他们都曾经抱不平,幻想有朝一日见到他大骂一顿,如今真近距离见到他,反而是这个魔头救了他们,自然骂不出口。

    而且看这魔头,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就算骂了他逞口舌之快,估计也和小丑一样,也是,只有这么强大的心态才能稳坐魔头宝座。

    陆绝最后目光定在第一棵古木上,这棵古木正是镇长老头被绑在上面的那棵,方才被控火术烧焦掉一角,他一掌拍过去,熊熊烈火开始蔓延,整片古木林和被烧的纸张一样,慢慢发黑,飘成碎末直到燃尽。

    几息过后,原本参天古木不见了,变成一块荒地,只有一条小道,蜿蜒不知伸向何方。

    整个树林都是个幻阵,阵眼自然是这棵古木,骷髅便是守护幻阵的,蜘蛛不过是伪饰,如今幻阵退散,恢复地底最初模样,裂隙里直接再度黑暗了大半。

    而原先那棵古木处,现今趴着只怪物。

    怪物容貌诡异,脸是人脸壳子,只不过双目没有眼白,大而空洞,黑发草木一样竖起,四肢纤长,倒像是树枝,最怪的是她的舌头和脖子,舌头又红又长,脖子是歪的,如同被掐断一样。

    怪物伏在地上向前匍匐,伸出舌头稍微卷起,空中除人之外难得的活物,比如虫子,还有养在庙里,跟着遭殃的老鼠,早被那长舌卷起吞吃入腹,牙齿啮食咀嚼声尤为清晰。

    吃的还挺香,它吃完后抬起四肢,往人多之地爬来。

    这明显是个吃人的妖怪,它周身全是积阴之气,十之八九就是只鬼物。

    是所谓溪川镇上的邪物?

    陆绝闻声微动眉头,他甩手只用一招,那怪物脖子后仰,冒出个头,青年用术法把怪物头锁住定在原地。

    怪物名为花魄,生前多是吊死,所以依附树而生,自然她得吃些活物维持生命,比如人血,比如鸟兽,再比如生吞人。

    花魄啼声如婴孩,荷曼胆子大,起身打量了会,末了用剑尖挑起那只花魄下巴,迫使花魄仰首,花魄竟不断褪去鬼样,眼里纯黑瞳散去,头发从树枝到柔顺,四肢脖子恢复常人长度,舌头也重回口中,最终露出属于人的样貌出来。

    众人了然,原来是被附了身。

    被花魄附身的少女年纪不大,生的明丽动人,幸运的是她被花魄附身并不久,阳气并未完全散去,因而没有死透,还是有救的。

    “说,那些枉死少女是不是你吃的?血也是你喝干的?”

    花魄小声啜泣,越发楚楚可怜,偶尔抬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那边躲在上清弟子画的圈圈里的镇长,看清花魄样貌后,挣扎踉跄着过来跪下:“众位仙家,她她她不是怪物,她叫蓉娘,是老夫外孙女。”

    镇长老泪纵横,说是溪川镇少女失踪,首当其冲的就是蓉娘。

    “你不是说,最开始失踪的只是些贱籍女子吗?”

    镇长脸色白了那么一瞬,悲伤道:“是的,蓉娘她也是在春风阁长大,老夫也是才寻回她。”

    蓉娘嘤嘤而泣,按照她所言,因为她不愿意伤人,于是在这片幻林里躲起来,按捺不住身体里那只花魄本性,只能吃些幻阵里的鸟虫裹腹。

    她不敢见祖父,也不能解开阵法,只能偷偷来给老人送食物。

    宿玉温声问蓉娘:“那你可还记得,是谁把你带到这儿,又是如何被怪物上身的?”

    蓉娘抱紧头,面色痛苦:“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开始的时候,我能看到魂魄,我看到的是个女仙,握着把剑鞘,她说她死于天劫,因此未入轮回,游魂至此,只是为了找手里那把剑。”

    “她像幽灵潜入镇上,我想追过去,但是有很强法阵挡着,我只能到林子深处躲一躲,我没有办法做到吃人,只能吃这些鸟雀,我没有喝人血......”

    宿玉内心感到不妙,继续问她,那位仙子有何特征。

    蓉娘细细回忆:“她是个剑修,但是手中剑只有剑鞘,而无剑身,剑鞘上印朵莲花,就和,就和……”

    少女突然指向陆绝额心:“就和这位大人额心一模一样。”

    宿玉回首看过去,心下一咯噔,陆绝额心那道莲纹印记居然罕见亮了起来。

    世人传言半真半假,有一点没错,宿玉早就知道陆绝并非普通人,陆绝体内有根特殊的东西,名为嗔痴骨。

    因为有嗔痴骨,他对情绪感知比平常人敏锐百倍千倍,此骨最容易被魔气找上,也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把他炼成一只恶魔。

    因此宿玉收他为徒后,将此骨抽出,压缩成一团,画了个小小的莲花形状,混着她寒冰诀之力,印在陆绝额心,之后他才能像正常人一样修仙。

    但是后来宿玉死了,嗔痴骨上的莲纹禁锢本可以完全解除,可是它还在,陆绝没有解开,还是甘愿受困于寒冰诀封印。

    上清山弟子们听蓉娘提起死于天劫中的蓝衣剑修后,也按捺不住开始叽叽喳喳。

    离得较近的两名上清山弟子小声八卦:“花魄说的女剑修……”

    另一个欲言又止:“剑只有鞘,剑鞘上刻莲,又是蓝衣。”

    一名女弟子捂住嘴巴,小声惊呼:“那那把剑鞘是玲珑的?魔剑传言是真的,莫非是宿玉师叔!”

    另一个弟子斥责道:“师妹,别乱说。”

    他们怀疑是对的,修真界蓝衣女修不多,刨除其他人都活着之外,只剩下她。

    当年她给徒弟下了封印之后,就是用的玲珑剑,因嗔痴骨力量强大,故而直接在剑鞘上敲出朵莲花。

    若不是宿玉现在在洛林玉身体里,她也快怀疑是自己。

    “难道这一切,和宿玉仙君有联系?”

    “你瞎说什么,君师兄不是说宿玉仙君清清如月,怎会是残害无辜之人,再说师叔早就.......”

    魂归天地,不入轮回,按理说没有魂魄,他们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仙君命剑名为流光,我听说宿玉仙君是历雷劫时流光剑断,被人——抢了去。而玲珑剑曾经也是仙君的,如今剑鞘从璇玑门飞出,不知何踪.......”

    “难道玲珑真的在溪川镇?是不是谁借宿师叔名义来的,还是宿师叔根本没死?”

    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陆绝,听闻后脸色黑起来,冷声怒道:“闭嘴。”

    蓉娘身子一抖,晕厥过去,花魄彻底从她身体里爬出来,白衣乌发,低声啜泣,确是鬼样。

    花魄收起长舌头,害怕的匍匐在地。

    陆绝施加威压,朝花魄道:“你可知胡言乱语后果?再胡说本座捏碎你魂魄。”

    花魄瑟瑟发抖,上清几名弟子也知趣乖乖闭上嘴。

    这时从远处又过来一个少年,少年一袭白衣,清冷出尘,锦缎绸带束发,长的眉清目秀,举止端方雅正。

    少年先转身向同门道:“不可随意妄议师叔。”

    “君师兄!”众人惊喜道。

    荷曼见来人,拉着少年衣袖,喜极而泣:“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了哪?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我待会再和你们说。”

    说完少年把剑反拿在手,朝宿玉欠身:“洛姑娘,此前多有得罪,我替同门向洛姑娘赔罪。”

    宿玉看到少年,鼻子酸酸的,然而她不能暴露情绪,只能收敛感情,笑着把握分寸。

    “不必了。”

    少年又向陆绝见礼:“陆师兄。”

    陆绝淡淡应了声。

    宿玉望着少年那温和眉眼,愈发和大师兄,柳师姐重叠。

    师兄和师姐的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君折向陆绝道:“陆师兄,花魄暂时不能杀,我们需要它去确定另一件事,请师兄把她交给我。”

    “好。”

    陆绝给君折面子,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把花魄拍过去。

    白衣少年从袖子里取出妖壶,把花魄装了进去。

    这时上空传来阵阵回音,语气尖酸带刺。

    “哟,我当是什么呢,这么热闹,原来是陆大人亲临。”

    张扬而慵懒声音横空出世,随后一片红色衣角跃入视线,来人袖中红绫飞出,强势攻击过来。

    上清弟子听这道声音已不寒而栗,见来人更是都蔫了。

    宿玉有种热泪盈眶之感,但她及时止住,她现在是洛林玉,和这个人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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