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宿玉曾经的师妹——她亦随师尊太上真人所姓,名希。

    师妹宿希其实和宿玉一样,都不是正式过青云天梯,通过重重考核而拜入上清,师妹也是太上真人捡回来的。

    宿玉也不记得是哪年,海族发生动乱,魔息四散,她和师尊云游救人,途径丹燕小筑,有一日太上真人带回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师尊开玩笑说,小姑娘父母都是渔夫,是海族之祸无辜遭难的凡人,小姑娘一见她就抱大腿哭着喊阿娘。

    “这孩子与我有师徒缘,和你有同门缘分,为师便收其为关门弟子,取名希。”

    自那之后,宿玉便多了个小师妹。

    不过师妹修行后,容貌一直定在十四五岁左右,虽则稚嫩了些,然而她眉眼精致浓丽,艳色逼人,多少女修都自叹弗如。

    在宿玉眼里,有两个人容貌生到极致,一个是宿希,另一个是陆绝,前者艳丽,后者清俊。

    不过宿希气质上却是少见的非常纯粹,冲淡了那份美艳,比陆绝多了份雌雄莫辨的美。

    师妹这人脾气古怪,性格也偏激,是大伙公认的惹不起。

    宿希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她这个师姐,只因为她不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当时宿玉很不理解,我是师姐,我先来的,要唯一也是我唯一,能不能讲究一下先来后到?

    因此师妹总给她使绊子,在她必经之路挖坑,给她饭菜下毒,往她书卷里放虫子,剪碎她衣服……

    她性子温和,于是和师尊请辞下山历练去。师尊告诫她说一味让着师妹是不可以的,你是她师姐,恩和威理应并施。

    宿玉醍醐灌顶,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妹挖坑,她挖了个更大更深的坑,把师妹喜欢的东西都埋了,顺便把师妹也踢下去;师妹给她下毒,她反手把毒下在她最爱吃的食物上,并十分傲慢告知师妹我下毒了哦;往她书里放虫子,她面不红心不跳只用单纯物理方法,把虫子拍扁;至于剪碎她衣服,她在衣柜里尽放的其实是寒冰诀凝成之冰所制的铠甲,设了个障眼法而已,于是每次师妹都乘兴而来,铩羽而归。

    师妹气的和她打了一架,自然惨败,宿玉一点都不让着她,把她揍得鼻青脸肿。

    宿希最后整不过她,又打不过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缴械投降,宿玉见好就收,送给她枚丹燕小筑那边产的海螺,师妹泪眼盈盈,扑上来抱住她。

    从此之后,宿玉多了条小尾巴,师妹去哪都跟着她。

    宿玉本来喜欢清静,对多了个小女孩不是很适应,太上真人又常年闭关,她一个人在云山雾绕耐着性子陪宿希,慢慢也习惯了。

    不过后来每到冬天,宿希就会陷入沉睡,师尊说她体质特殊,冬眠有助于她恢复。

    什么体质需要冬眠啊。

    真奇怪,师妹为何会有这么长休眠期,但问及师尊,师尊总摇头不愿全然告知,只模糊其词说是海妖所伤。

    长此以往她又习惯了没有师妹的日子。

    师尊仙去前,嘱咐她好好照顾师妹。

    宿希名义上是她师妹,其实她和师尊也差不多了,在宿希身上花的功夫并不少。

    算起来,其实十六年前宿希不知为何一直在沉眠,提到上清岁月她也是优先想到陆绝,和师妹真是许久未见了。

    于是宿玉目光随着那抹红而动,而陆绝一直侧首看着她,当然这点她并不曾注意到。

    宿希就这么一步步来到他们身前,她每走一步,红绫飘飘,她人本就张扬,落在宿玉面前,俯首垂眸,拿她那双艳丽眸子睨她一眼,语气轻慢:“洛林玉?”

    宿玉收起回忆,这次来溪川,是宿希带的队,难怪荷曼不肯说。

    面对宿希不怀好意的问候,她面色如常,干笑道:“是,是我。”

    少女冷笑,袖中红绫飞向宿玉,宿玉没有防备,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红绫击倒。

    陆绝徒手劈开红绫,将宿玉拽过去挡在身后。他冷声道:“小宿峰主是想在陆某眼皮子底下欺负我的人?”

    宿希歪头,笑的潋滟,但是细看那笑容明显是朵带毒罂粟花。

    “陆绝,别来无恙。”

    她一双琥珀色眸子满是兴味,继续盯着宿玉追问:“洛大小姐是如何会那首安魂曲的?嗯?”

    宿玉暗道不好,宿希竟听到了,那陆绝是否也听了去。

    她不由自主转头望向陆绝,青年并没有任何异样,他只是面不改色缓缓道:“那曲子师尊曾吹给洛夫人听过,洛家小姐会,有什么奇怪吗?倒是小宿仙主,你们上清弟子置身危险时,你不知在哪,如今这又是要做什么?”

    “你如何出现在这儿的?又是为何不出手?”陆绝冷嘲,问的犀利。

    宿希回之冷笑:“我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双方此刻已经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久违的头疼感再度跳上宿玉额心。

    果然啊,这两人在她还活着时就死活不对头,如今见面还是分外眼红。

    从陆绝来了云山雾绕后,宿希一直像只炸毛小猫,她看到陆绝就竖起尖刺,一副恨不得他去死的姿态。

    其实最初宿玉观天象,发现宿希和陆绝命星有丝丝关联,她以为这份关联是缘分,就动了想把他俩凑成一对的念头,她天真以为宿希会喜欢陆绝,毕竟漂亮一直是吸引人的,但是谁知他们只要碰面,和天生仇敌一样,把云山雾绕搅的天翻地覆,于是宿玉识趣收起这个念头。

    第一回见面,宿希差些砍了人陆绝,少年初来乍到,躲在宿玉身后,紧紧抓着她,红了双眼,可怜极了,再一落泪,谁都会心疼。

    宿玉只能训那个,哄这个,日子没一天清净,要不是他们产生了联系,她真恨不得直接用术法让这俩不认识。

    但是他们之间暗地里梁子算是结下,宿玉其实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这么不对头,本来他们按长相来说金童玉女多登对。

    掌门大师兄只笑不语,提醒她说,玉师妹,这姻缘是有讲究的,不是你觉得他们合适,他们就合适。

    后来她再也不想胡乱搭红线,尽量不让他们单独在一起,不然她的云山雾绕就遭殃了。

    陆绝还好,知道及时设置结界,下山把那些弄碎的重新买回来收拾好,宿希我行我素惯了,总是故意挑起纷争,鞭子噼里啪啦一通乱甩。

    而后宿希灰头土脸跑回来向她哭诉,说陆绝欺负她。

    她看宿希那样子也是心疼,正准备传音给陆绝教训教训他,没想到陆绝紧跟着跌跌撞撞进来。

    他更惨,脸上挂了彩,衣服上全是血痕,这是在明晃晃宣告,谁欺负的谁。

    宿玉实在没辙,把他们两个都扔去医修那,自己闭关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私底下她又不怎么忍心,偷偷摸摸去送药,比如早上起个早去监督陆绝练功,晚上摸黑去瞅宿希。

    原因很简单,陆绝早睡早起,而宿希晚睡晚起,就这习惯可以得出结论,二者是截然不同两种极端的人,她肯定是脑子抽了才想给二人牵线。

    往往她从宿希那回来,顶着晨露到陆绝那儿补眠,因为陆绝除了和宿希不和,其他事情很少要她这个师尊操心。少年知道师尊疲倦,早早在清修殿外石桌上熏安神香,自己去竹林默默练武。

    *

    宿希和陆绝这会儿并没有唇枪舌剑,竟开始坐在石头上叙旧,互相平静倒出对方底细。

    红衣少女咬牙切齿:“陆绝,你不就爱装吗?你总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就是想博得师姐垂怜,哦,不对,你偏要明里暗里说是我把你打伤……”

    这这这!

    陆绝自然也不遑多让,那双漆黑的眸子仍是从容:“彼此彼此,宿仙主又好上多少。你总先陷害我,你把师尊辛辛苦苦养的昙花浇死,把师尊养的爱鸟掐死,把她养的灵鱼吃掉,到头来赖到我头上,是也不是?可惜啊,师尊根本不相信这些是我干的。”

    宿希落了下风,指着陆绝道:“你!”

    宿玉听得瞠目结舌,这两人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她说为何她一个活物都养不成呢。

    底下堪称大型吃瓜现场,弟子们表情丰富要死,眼睛全亮成太阳。

    唯有君折细在为蓉娘看伤,给她输送灵力,一边安慰镇长没事的。

    这边宿希笑嘻嘻,陆绝冷冰冰的,还在不停揭开对方损事。

    印象里陆绝要么是意气风发,要么是乖巧懂事,所以重生后宿玉见到越来越向高冷方向发展的陆绝,她是真的不适应,若非还是那张脸,她都快怀疑他才是被夺舍了。

    但想想宿希说的这些话,什么乖巧懂事,或许全是假象,她这个徒儿不擅表达自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宿玉不知道为何不受控制,真诚望向二人,叹息道:“往事都过去了,你们还提做什么?”

    宿希眼神怪异,高高在上瞥向宿玉,大约是觉得洛林玉这等修为,不配对她说什么,她向来高傲的很,几乎无人能入她眼,何况洛林玉这个曾经不自量力调戏过她的废物大小姐。

    “洛林玉,你以为你是谁?”

    宿希眸光狠毒,如一柄柄飞刀杀过来。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都该死!”

    宿希脾气古怪,对不喜之人向来狠,就比如最初被她红绫无端打中的弟子,现在还昏迷着,想来她经常如此。

    她手中凝聚灵力,炸出火花,缠在手腕上的布料化成一节鞭子,携着灵力朝宿玉挥过来。

    来不及躲开,宿玉本能睁大双眼,看来这身体逃过白骨毒手,又要挨宿希打了。

    身边黑影移到她面前,徒手接住鞭子,又用手折断,生生为她挨下一鞭,血从他指缝滴了下来。

    宿希这一鞭居然用了十成十的灵力,宿玉不可置信,宿希如何这般盛气凌人,喜怒无常的。

    不过或许是她忘了,最开始的宿希也是这个模样的。

    宿玉连忙上前关切道:“没事吧?”

    陆绝淡淡拂开她手:“无妨。”

    宿希还在冷笑:“陆绝,你倒是关心她啊,怎么,我难不成还会打死她?”

    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与你无关。”

    他默了默,沉声道:“小宿仙主,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师尊什么,不用你那红鱼鞭伤人,如今你用它羞辱了多少人?”

    宿希收了手,并不说话,有些忧伤于往事,收起鞭子,恢复如常。

    “我先走了,君折,你去扫尾。”

    宿希来的快,走的也快,临走前又冷冷睨了宿玉一眼,踩着红绫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宿希原本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睛蒙上一层阴霾,无端让人心惊。

    君折又向他们道歉:“抱歉,洛姑娘,小师叔她自……,唉,小师叔这些年性子变得十分乖张,大家都不敢惹她,她也独来独往,来去无踪迹,今日师叔对洛姑娘多有冒犯,还望陆师兄和洛姑娘海涵。”

    小师妹,你又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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