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小白？！”
“小白——”
日薄西山，视线阴郁的桂花树下，华姝将身子已僵硬、双眼还直勾勾“瞧”她的小白，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给它新买的还未烹煮的小黄鱼，横七竖八散落在脚边，泥泞不堪。
就好像她此时此刻，支离破碎的残心断肠。
“你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我不过就走了一会，姐姐是去给你买好吃的了呀。”
“你怎么不乖乖等姐姐回来？才说好要给你做棉衣的……”
眼前浮现出她和小白一幕幕过往美好回忆，从它初时胆怯、逐渐撒娇、到后来时而黏人时而傲娇，华姝越是回忆，哭声就越大。
爹去世时，她只敢抱着小白躲在屋里偷偷抹泪。而这一次，小白也永远离开了，她再也绷不住了。
十五岁才成年的姑娘，实在无法理解命运的残忍与不公，让她一连失去两个家人，两个精神支柱。
华姝的哭声，很快吸引来前面待客厅的三人，和后罩房的牛伯夫妇。
眼见家里的娇娇哭得伤心欲绝，孙氏并牛伯夫妇下意识想上前安慰，霍霆抬手拦下了他们。
几人无声立在不远处，面色沉重地注目她肆意痛哭。他们都看得出小白在她心中分量极重，可他们谁都无法真的感同身受那份哀痛，这时默默陪伴最好，让她及时发泄出来，以免忧思成疾。
西方的残阳一点点流逝，天幕从波谲云诡的相伴飞云，变作冲破黑暗的清透孤月。
华姝从歇斯底里的痛哭，也渐渐变作哽咽啜泣。
众人稍稍松口气。牛伯夫妇想着小姐哭得那么用力这会该饿了，点亮院中四角的白灯笼后，相携去厨房准备小姐最爱吃的饭菜。
孙氏见天色寒凉下来，低声同霍霆说了句，回房去给女儿拿厚衣裳。
霍霆没动，负手站在沙沙簌簌的秋风里，浅金色山河纹的月白衣摆随风摇曳，飘荡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吹走云层的晚风，也吹走了他思绪。
桂花树下，华姝泪眼朦胧低下头，恋恋不舍帮小白阖上双眼，也后知后觉地惊见白色皮毛上的漆黑脚印！
她瞳孔睁开，唇瓣颤抖：“小白，是谁杀了你？”
她赶忙将小白轻放到软垫上，几番检查，注意到它爪子上残存的干涸血迹——这一定是凶手的！
染着浓重鼻音的惊呼声，拉回霍霆的思绪。他目光重新落到樱花树下，过了一瞬，无声看了眼身后。侍卫瞬间意会，转身出门。
与此同时，华姝也下定决心，决心势要找到那个杀害小白的凶手。
她站起身准备去知会娘，怎料转身刹那，与一双狭长的凤眸撞个正着——
喝！
华姝倒吸口凉气，后退半步，长睫孱颤：“霍、霍将军？”
她身量只到他胸口，这会站得近，需得抬头仰望着他。
皎洁月光自半空洒下，映照在他绝美无双的玉脸上，如水般灵动流淌。冷白眼角下的一点泪痣，更是画龙点睛，好似白纸泼墨的隽美山水画。
可惜那双幽黑的眸子不见丝毫温度，宛若一尊万古不化的精美冰雕，如水月光也被冻在上面。
他一开口，清寒刺骨——
“你很怕我？”
华姝的心尖冷不丁激灵一下，“我我……”
不等她编好借口，他又逼近半步，俯下身来。距离极尽，压迫感极强。扑面笼罩而来的清凛冷杉香，刺激着人的根根神经。
华姝的心开始“咚咚”狂跳，她不想扫了恩人的兴致，更不敢得罪他。
可“不怕”二字实在难以出口，因为他眼中映照出一张惊恐怯惧的小脸，她瞧得清楚又眼熟……
华姝两只纤手攥紧衣摆，“……我一时没发现后面有人，才被吓到了。”
霍霆淡淡瞧了眼她红肿如兔的水眸，没再追问。他直起身，“眼泪改变不了现状，想报仇么？”
华姝心生惊喜，一度忘记对他的恐惧：“您愿意帮我报仇？”
霍霆摇头。
却又见他轻启薄唇：“我可以教你。”
“与人对决，不在于口舌之快，不在于阵仗之大，更非偷摸做鼠辈。而是直击要害，快准狠。”似为照顾她年纪小，他语速放慢些许，语调依旧低沉清冷：“可听得明白？”
华姝认真点头，就像他那日捏打华良的七寸一般，“这话，我爹也曾说过。”
话说出口又顿觉不妥，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说您长得老。您长得……”很好看。
晚风吹落一簇簇米黄的桂花瓣，散落在那高束飞扬的墨发，和鼓起的月白衣袍上，将人衬托得越发光风霁月，绝色无边。
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有没有生气。
“将军，属下在院墙外面发现了脚印。从脚印大小及深浅辨认，目测应是男子，身高不足七尺。能跳墙进来，可见体力不弱。”这时，侍卫回来禀告。
“身高七尺的男子……”华姝蛾眉微蹙，“莫非是华裕？”
“华裕是华良之子，今年十四岁，杀猫来报复我们，他是有动机的。”她向霍霆解释，“小白挠了凶手，若华裕身上有抓痕，就不算冤枉好人。”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怯怯征求他的意见：“霍将军，您觉得呢？”
霍霆静静听完她的所有分析，微微颔首：“顺心而为，乘势而上。”
***
两家只隔一条街。华姝抱着小白尸身，连夜上门讨公道。
好脾气的孙氏，得知事情原委后也被气够呛，“娘陪你。你爹虽去了，但咱姝儿也不是没人撑腰的孩子。”
“对，还有我们老两口，咱绝不能输了气势。”牛婶道。
牛伯提灯笼走在前面，“砰砰”砸响华良家大门。惊得四周犬吠不止，左邻右舍纷纷出来查看。得知是为给猫报仇，都兴致不高。
开门的恰是华裕，瞥见小白尸体，不禁脸色一变。但发觉霍霆没来管这等小事后，他开始有恃无恐：“我爹被你们欺负得不够惨吗？还来我家作甚？”
瞧见他反应，华姝越发笃定自己猜想，不禁怒从心起：“果然是你杀了小白，你真叫人不齿。”
“大晚上的你撒什么疯？我都不知你在说啥。”虽说杀猫不犯法，但华裕并不想当众认错。
“那你手背抓痕从何而来？”华姝怒火更甚。
“我手上抓痕……”华裕心虚背过手，“那是砍柴蹭的伤，你别污蔑好人。”
“就是。”华老太闻风而出，张口就满嘴瞎话：“我乖孙子整日都在家照顾他爹，我们全家人都能证明。”
为老不尊乱掺和小辈之事不说，还当众将她们母女归为外人。要知道，华老太平时没少拿大儿子的钱接济二儿子。
孙氏气不打一处来，也开口帮女儿辩驳：“自家人作证算不得数。”念在亡夫面上，她还恭敬喊了句“娘”。
怎料，华老太指着她骂：“别叫我娘，扫把星！先勾搭得我大儿子丧命，又害我小儿子重伤，现在还想害我孙子？门都没有，赶紧给我滚！”
论泼妇骂街，孙氏哪是对手？一时憋屈得红了眼圈。
幸好牛婶也在，当即上前与华老太对骂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吸引整条街的人围观。
事情僵持不下，华裕越发得意，摇头晃脑：“嘿！我当时身边就是没别人，你们能拿我怎样？”
“你——”
眼见小白的仇没报，娘还被他们欺负哭了，华姝越发怒火中烧，小脸紧绷。
刚想同他吵，忽然想起霍霆的忠告：“与人对决，不在于口舌之快……而是直击要害，快准狠。”她深吸口气，强行沉心梳理思路。
很快，华姝一针见血指出：“我还有别的物证。你若不愿私了，咱就对簿公堂。”
华裕一听慌了，有霍霆这层关系，县太爷肯定向着她们。虽说杀猫不犯法，但架不住县太爷偏心呐。
华老太也吓得不轻。她小眼睛飞速转一圈：“我想起来了，今个大超在我家，他能作证。”
大超是华裕发小，没血缘，不妨碍他一过来就睁眼说瞎话：“没错，我白日就在华裕家，他一整天都没出门。”
华裕恢复嚣张气焰：“听到了吧，这回你们还有啥话说？”
“按照大昭律例，年满十六的男子做假证，可立即拉去充军。”
眼看华姝败下阵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从身后方遥遥传来。
喧嚣的夜，骤然沉寂，像被冰封了一般。
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霍霆端方的月白身姿，徐徐穿过人群，站定在华姝身旁。
他没特意去瞧她，可她莫名就心安许多。
相较之下，华裕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超今年刚满十六。
不曾想，“你个小白脸搁这吓唬谁呢？”大超刚从外地回来，尚未不识霍霆身份，满脸不屑道：“老子特想从军，他日也能同霍霆将军一样保家卫国！”
空气再度安静。
只是这回，众人默默捂脸，简直没眼看。
最后结果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大超，为霍霆插了兄弟四刀。之前有多不屑，后来就有多卑微。
霍霆未再多言，将处置的权利留给了华姝。
华姝怔忪片刻，将小白冷掉的尸体又抱紧几分，怀中泛起一股暖意。这位霍将军又冷又狠，但他肯为一只猫讨公道，是个好人。
华裕则悄悄松了口气。反正杀猫不犯法，即便霍霆也不能当众拿他怎样，他量华姝不过小打小闹。
起初，华姝也为此苦恼一瞬，但很快就想出应对之策。
并且，她没滥用这份权利，谨记父亲昔日教诲，也学着霍霆依律公正判案，堂堂正正报仇：“华裕蓄意跳墙入室，涉嫌偷盗，按照大昭律例……”
可她还没学过，不自觉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华姝自己都没察觉，她潜意识里已习惯性对他信服。
“按照大昭律令，入室偷盗者，鞭笞十下。”
霍霆补充道：“狡辩不认者，罪加一等，鞭笞二十。”
霍霆又补充道：“子不教父之过，就由华良当众行刑。”
打在子身，痛在父心，这场刑罚无疑是对华良父子的双重折磨。
二十鞭“啪啪”打下，皮开肉绽，华良当众不敢徇私，不敢停下。华裕哭饶不止，血水混着冷汗，生生疼昏。
华老太和华良妻子心疼求情，磕得头破血流。霍霆不为所动，带着侍卫淡漠而去。
原本想看热闹的街坊，也都跟着后脊发凉，对霍霆的敬畏之心更甚。直到他们主仆离开，才敢喘口大气，解恨地咒骂：“活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作践自己……”
霍霆经过身后的刹那，连华姝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在心里默默念叨：他是好人，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回到家夜已深，但华姝还是在牛伯帮助下，第一时间为小白入土为安。
知道它喜欢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将小白埋在家门前松树下，这样它的背后永远都有家。
***
古人常言，多事之秋。今年的秋日，华姝才算深有体会。
华父过完头七的当晚，娘俩对坐在床上，孙氏郑重提起日后的打算：“姝儿，娘带你去霍将军家中住一段时日，可好？”
闻言，华姝愣住。
她记得，霍将军乃镇南王府的世子。以她们的出身，如何能到王府长住？她想起一个随母亲改嫁的小姐妹，起先也只说去走亲戚暂住，后来就多了继父，甚至还被继父卖掉……
华姝努力挤出一抹甜笑，小心翼翼询问：“娘是担心以后家里日子难过吗？姝儿可以看诊赚银钱的，姝儿可以孝敬娘，也可以照顾好牛伯和牛婶。”
面对纯善的女儿，孙氏眼眶通红，慈爱地摸着她头，“娘相信姝儿的医术，相信姝儿能照顾好我们。是娘担心保护不好你，担心你会像……像小白一样遭遇不测。”
提及小白，华姝也是眼眶酸胀。她默默低下头，忍着没哭出来，以免再惹娘伤心。
还是她年纪太浅，将事情想简单了。不是有银钱，就能让娘过好日子。
爹没去世时，即便数月住军营不回家，也从没人敢跳墙进来。此类事件，也非单加高院墙就能杜绝……如今华良一家指望不上，母亲早年又与外祖家断了联系，更无依靠。
“可是，我们就丢下爹不管了吗？”华姝做不到，好似剜掉心口一块肉。
“我们带上你爹的牌位，一家三口还能在一起。真的是暂时寄住，等时机合适咱就回来。”
孙氏后知后觉女儿的担心，将她搂进怀里，“这里一砖一瓦都有你爹的影子，娘也舍不得……”说到最后，已是喉头哽咽。
华姝亦然。虽说不用随娘改嫁很欢喜，但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到一个完全没有爹的痕迹之地，还要寄人篱下，她再也绷不住眼眶里的泪珠。
那一晚，母女俩相拥痛哭，久久未歇。
次日，牛伯夫妇得知后，以为会被留下看家。
“一起去吧。”孙氏道：“于我而言，咱家现在最贵重的，就是姝儿了。”
姝儿是夫君性命的延续，更是她的命。
出发去镇南王府那天，华姝依依不舍在门前松树下，同小白悄悄说了好些道别的话。
“姝儿，咱们该走了。”孙氏唤她。
“……好。”
华姝背着装有华不为牌位的包裹，坐上马车。马儿头上的铃铛，开始“叮咚”作响。她趴在窗边，与陪自己从小长大的清水县作最后道别。
偶然想起霍霆离开那日，以为是永别，她酝酿许久，大着胆子同他小声道谢：“霍将军走好，您的恩情我会铭记一辈子。”
霍霆没多言，仅隔着车窗，淡淡回看她一眼。
本以为是他志在四方，不在乎她这点感激。直到今时今刻，华姝忽而顿悟：他当时那反应，莫不是在看小傻子吧？
因为他们即将再见，而且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一阵冷凉的秋风吹进车窗，华姝瑟瑟发抖……
“小白？！”
“小白——”
日薄西山，视线阴郁的桂花树下，华姝将身子已僵硬、双眼还直勾勾“瞧”她的小白，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给它新买的还未烹煮的小黄鱼，横七竖八散落在脚边，泥泞不堪。
就好像她此时此刻，支离破碎的残心断肠。
“你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我不过就走了一会，姐姐是去给你买好吃的了呀。”
“你怎么不乖乖等姐姐回来？才说好要给你做棉衣的……”
眼前浮现出她和小白一幕幕过往美好回忆，从它初时胆怯、逐渐撒娇、到后来时而黏人时而傲娇，华姝越是回忆，哭声就越大。
爹去世时，她只敢抱着小白躲在屋里偷偷抹泪。而这一次，小白也永远离开了，她再也绷不住了。
十五岁才成年的姑娘，实在无法理解命运的残忍与不公，让她一连失去两个家人，两个精神支柱。
华姝的哭声，很快吸引来前面待客厅的三人，和后罩房的牛伯夫妇。
眼见家里的娇娇哭得伤心欲绝，孙氏并牛伯夫妇下意识想上前安慰，霍霆抬手拦下了他们。
几人无声立在不远处，面色沉重地注目她肆意痛哭。他们都看得出小白在她心中分量极重，可他们谁都无法真的感同身受那份哀痛，这时默默陪伴最好，让她及时发泄出来，以免忧思成疾。
西方的残阳一点点流逝，天幕从波谲云诡的相伴飞云，变作冲破黑暗的清透孤月。
华姝从歇斯底里的痛哭，也渐渐变作哽咽啜泣。
众人稍稍松口气。牛伯夫妇想着小姐哭得那么用力这会该饿了，点亮院中四角的白灯笼后，相携去厨房准备小姐最爱吃的饭菜。
孙氏见天色寒凉下来，低声同霍霆说了句，回房去给女儿拿厚衣裳。
霍霆没动，负手站在沙沙簌簌的秋风里，浅金色山河纹的月白衣摆随风摇曳，飘荡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吹走云层的晚风，也吹走了他思绪。
桂花树下，华姝泪眼朦胧低下头，恋恋不舍帮小白阖上双眼，也后知后觉地惊见白色皮毛上的漆黑脚印！
她瞳孔睁开，唇瓣颤抖：“小白，是谁杀了你？”
她赶忙将小白轻放到软垫上，几番检查，注意到它爪子上残存的干涸血迹——这一定是凶手的！
染着浓重鼻音的惊呼声，拉回霍霆的思绪。他目光重新落到樱花树下，过了一瞬，无声看了眼身后。侍卫瞬间意会，转身出门。
与此同时，华姝也下定决心，决心势要找到那个杀害小白的凶手。
她站起身准备去知会娘，怎料转身刹那，与一双狭长的凤眸撞个正着——
喝！
华姝倒吸口凉气，后退半步，长睫孱颤：“霍、霍将军？”
她身量只到他胸口，这会站得近，需得抬头仰望着他。
皎洁月光自半空洒下，映照在他绝美无双的玉脸上，如水般灵动流淌。冷白眼角下的一点泪痣，更是画龙点睛，好似白纸泼墨的隽美山水画。
可惜那双幽黑的眸子不见丝毫温度，宛若一尊万古不化的精美冰雕，如水月光也被冻在上面。
他一开口，清寒刺骨——
“你很怕我？”
华姝的心尖冷不丁激灵一下，“我我……”
不等她编好借口，他又逼近半步，俯下身来。距离极尽，压迫感极强。扑面笼罩而来的清凛冷杉香，刺激着人的根根神经。
华姝的心开始“咚咚”狂跳，她不想扫了恩人的兴致，更不敢得罪他。
可“不怕”二字实在难以出口，因为他眼中映照出一张惊恐怯惧的小脸，她瞧得清楚又眼熟……
华姝两只纤手攥紧衣摆，“……我一时没发现后面有人，才被吓到了。”
霍霆淡淡瞧了眼她红肿如兔的水眸，没再追问。他直起身，“眼泪改变不了现状，想报仇么？”
华姝心生惊喜，一度忘记对他的恐惧：“您愿意帮我报仇？”
霍霆摇头。
却又见他轻启薄唇：“我可以教你。”
“与人对决，不在于口舌之快，不在于阵仗之大，更非偷摸做鼠辈。而是直击要害，快准狠。”似为照顾她年纪小，他语速放慢些许，语调依旧低沉清冷：“可听得明白？”
华姝认真点头，就像他那日捏打华良的七寸一般，“这话，我爹也曾说过。”
话说出口又顿觉不妥，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说您长得老。您长得……”很好看。
晚风吹落一簇簇米黄的桂花瓣，散落在那高束飞扬的墨发，和鼓起的月白衣袍上，将人衬托得越发光风霁月，绝色无边。
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有没有生气。
“将军，属下在院墙外面发现了脚印。从脚印大小及深浅辨认，目测应是男子，身高不足七尺。能跳墙进来，可见体力不弱。”这时，侍卫回来禀告。
“身高七尺的男子……”华姝蛾眉微蹙，“莫非是华裕？”
“华裕是华良之子，今年十四岁，杀猫来报复我们，他是有动机的。”她向霍霆解释，“小白挠了凶手，若华裕身上有抓痕，就不算冤枉好人。”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怯怯征求他的意见：“霍将军，您觉得呢？”
霍霆静静听完她的所有分析，微微颔首：“顺心而为，乘势而上。”
***
两家只隔一条街。华姝抱着小白尸身，连夜上门讨公道。
好脾气的孙氏，得知事情原委后也被气够呛，“娘陪你。你爹虽去了，但咱姝儿也不是没人撑腰的孩子。”
“对，还有我们老两口，咱绝不能输了气势。”牛婶道。
牛伯提灯笼走在前面，“砰砰”砸响华良家大门。惊得四周犬吠不止，左邻右舍纷纷出来查看。得知是为给猫报仇，都兴致不高。
开门的恰是华裕，瞥见小白尸体，不禁脸色一变。但发觉霍霆没来管这等小事后，他开始有恃无恐：“我爹被你们欺负得不够惨吗？还来我家作甚？”
瞧见他反应，华姝越发笃定自己猜想，不禁怒从心起：“果然是你杀了小白，你真叫人不齿。”
“大晚上的你撒什么疯？我都不知你在说啥。”虽说杀猫不犯法，但华裕并不想当众认错。
“那你手背抓痕从何而来？”华姝怒火更甚。
“我手上抓痕……”华裕心虚背过手，“那是砍柴蹭的伤，你别污蔑好人。”
“就是。”华老太闻风而出，张口就满嘴瞎话：“我乖孙子整日都在家照顾他爹，我们全家人都能证明。”
为老不尊乱掺和小辈之事不说，还当众将她们母女归为外人。要知道，华老太平时没少拿大儿子的钱接济二儿子。
孙氏气不打一处来，也开口帮女儿辩驳：“自家人作证算不得数。”念在亡夫面上，她还恭敬喊了句“娘”。
怎料，华老太指着她骂：“别叫我娘，扫把星！先勾搭得我大儿子丧命，又害我小儿子重伤，现在还想害我孙子？门都没有，赶紧给我滚！”
论泼妇骂街，孙氏哪是对手？一时憋屈得红了眼圈。
幸好牛婶也在，当即上前与华老太对骂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吸引整条街的人围观。
事情僵持不下，华裕越发得意，摇头晃脑：“嘿！我当时身边就是没别人，你们能拿我怎样？”
“你——”
眼见小白的仇没报，娘还被他们欺负哭了，华姝越发怒火中烧，小脸紧绷。
刚想同他吵，忽然想起霍霆的忠告：“与人对决，不在于口舌之快……而是直击要害，快准狠。”她深吸口气，强行沉心梳理思路。
很快，华姝一针见血指出：“我还有别的物证。你若不愿私了，咱就对簿公堂。”
华裕一听慌了，有霍霆这层关系，县太爷肯定向着她们。虽说杀猫不犯法，但架不住县太爷偏心呐。
华老太也吓得不轻。她小眼睛飞速转一圈：“我想起来了，今个大超在我家，他能作证。”
大超是华裕发小，没血缘，不妨碍他一过来就睁眼说瞎话：“没错，我白日就在华裕家，他一整天都没出门。”
华裕恢复嚣张气焰：“听到了吧，这回你们还有啥话说？”
“按照大昭律例，年满十六的男子做假证，可立即拉去充军。”
眼看华姝败下阵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从身后方遥遥传来。
喧嚣的夜，骤然沉寂，像被冰封了一般。
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霍霆端方的月白身姿，徐徐穿过人群，站定在华姝身旁。
他没特意去瞧她，可她莫名就心安许多。
相较之下，华裕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超今年刚满十六。
不曾想，“你个小白脸搁这吓唬谁呢？”大超刚从外地回来，尚未不识霍霆身份，满脸不屑道：“老子特想从军，他日也能同霍霆将军一样保家卫国！”
空气再度安静。
只是这回，众人默默捂脸，简直没眼看。
最后结果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大超，为霍霆插了兄弟四刀。之前有多不屑，后来就有多卑微。
霍霆未再多言，将处置的权利留给了华姝。
华姝怔忪片刻，将小白冷掉的尸体又抱紧几分，怀中泛起一股暖意。这位霍将军又冷又狠，但他肯为一只猫讨公道，是个好人。
华裕则悄悄松了口气。反正杀猫不犯法，即便霍霆也不能当众拿他怎样，他量华姝不过小打小闹。
起初，华姝也为此苦恼一瞬，但很快就想出应对之策。
并且，她没滥用这份权利，谨记父亲昔日教诲，也学着霍霆依律公正判案，堂堂正正报仇：“华裕蓄意跳墙入室，涉嫌偷盗，按照大昭律例……”
可她还没学过，不自觉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华姝自己都没察觉，她潜意识里已习惯性对他信服。
“按照大昭律令，入室偷盗者，鞭笞十下。”
霍霆补充道：“狡辩不认者，罪加一等，鞭笞二十。”
霍霆又补充道：“子不教父之过，就由华良当众行刑。”
打在子身，痛在父心，这场刑罚无疑是对华良父子的双重折磨。
二十鞭“啪啪”打下，皮开肉绽，华良当众不敢徇私，不敢停下。华裕哭饶不止，血水混着冷汗，生生疼昏。
华老太和华良妻子心疼求情，磕得头破血流。霍霆不为所动，带着侍卫淡漠而去。
原本想看热闹的街坊，也都跟着后脊发凉，对霍霆的敬畏之心更甚。直到他们主仆离开，才敢喘口大气，解恨地咒骂：“活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作践自己……”
霍霆经过身后的刹那，连华姝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在心里默默念叨：他是好人，他是好人，他是好人……
回到家夜已深，但华姝还是在牛伯帮助下，第一时间为小白入土为安。
知道它喜欢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将小白埋在家门前松树下，这样它的背后永远都有家。
***
古人常言，多事之秋。今年的秋日，华姝才算深有体会。
华父过完头七的当晚，娘俩对坐在床上，孙氏郑重提起日后的打算：“姝儿，娘带你去霍将军家中住一段时日，可好？”
闻言，华姝愣住。
她记得，霍将军乃镇南王府的世子。以她们的出身，如何能到王府长住？她想起一个随母亲改嫁的小姐妹，起先也只说去走亲戚暂住，后来就多了继父，甚至还被继父卖掉……
华姝努力挤出一抹甜笑，小心翼翼询问：“娘是担心以后家里日子难过吗？姝儿可以看诊赚银钱的，姝儿可以孝敬娘，也可以照顾好牛伯和牛婶。”
面对纯善的女儿，孙氏眼眶通红，慈爱地摸着她头，“娘相信姝儿的医术，相信姝儿能照顾好我们。是娘担心保护不好你，担心你会像……像小白一样遭遇不测。”
提及小白，华姝也是眼眶酸胀。她默默低下头，忍着没哭出来，以免再惹娘伤心。
还是她年纪太浅，将事情想简单了。不是有银钱，就能让娘过好日子。
爹没去世时，即便数月住军营不回家，也从没人敢跳墙进来。此类事件，也非单加高院墙就能杜绝……如今华良一家指望不上，母亲早年又与外祖家断了联系，更无依靠。
“可是，我们就丢下爹不管了吗？”华姝做不到，好似剜掉心口一块肉。
“我们带上你爹的牌位，一家三口还能在一起。真的是暂时寄住，等时机合适咱就回来。”
孙氏后知后觉女儿的担心，将她搂进怀里，“这里一砖一瓦都有你爹的影子，娘也舍不得……”说到最后，已是喉头哽咽。
华姝亦然。虽说不用随娘改嫁很欢喜，但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到一个完全没有爹的痕迹之地，还要寄人篱下，她再也绷不住眼眶里的泪珠。
那一晚，母女俩相拥痛哭，久久未歇。
次日，牛伯夫妇得知后，以为会被留下看家。
“一起去吧。”孙氏道：“于我而言，咱家现在最贵重的，就是姝儿了。”
姝儿是夫君性命的延续，更是她的命。
出发去镇南王府那天，华姝依依不舍在门前松树下，同小白悄悄说了好些道别的话。
“姝儿，咱们该走了。”孙氏唤她。
“……好。”
华姝背着装有华不为牌位的包裹，坐上马车。马儿头上的铃铛，开始“叮咚”作响。她趴在窗边，与陪自己从小长大的清水县作最后道别。
偶然想起霍霆离开那日，以为是永别，她酝酿许久，大着胆子同他小声道谢：“霍将军走好，您的恩情我会铭记一辈子。”
霍霆没多言，仅隔着车窗，淡淡回看她一眼。
本以为是他志在四方，不在乎她这点感激。直到今时今刻，华姝忽而顿悟：他当时那反应，莫不是在看小傻子吧？
因为他们即将再见，而且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一阵冷凉的秋风吹进车窗，华姝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