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前往衙神祠。

    “任务者的死亡能够给我们传递一些新的线索。”谢璃准备去确认那三个没能活过第一夜的倒霉蛋的死因。

    傅苗昭见状,匆忙将昨日的外衣艰难地穿上,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不小心被扯到,疼得她眼尾泛红,渗出了泪水。

    配上这副披头散发的苍白无神模样,整个人看上去倒是和副本里的鬼怪有几分相似了。

    云莱见她这一身伤,难得生出了几分歉意:“疗伤的道具在单个副本里只能使用一次,怪我昨天把兑换的药提前让你服用,现在只能等审判结束再去给你找伤药包扎了。”

    毕竟自己平日里兑换道具时毫不吝惜,没有考虑到这个小姑娘目前并没有任何保命的手段。

    边说还顺便帮她把头发用发带绑起,扎了个小小的花苞,将没有生气的白嫩面容全然展露出来。

    做完这些后,云莱手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掐了掐小姑娘脸颊的软肉。

    谢璃在旁边依旧脸色平淡,当了解完傅苗昭昨晚的遭遇,沉稳的嗓音透出些许夸赞的意味:“能顺利逃脱鬼怪的两重攻击,还挺不错。”

    他们大多数任务者面对厉鬼时,基本上是毫无还手之力,大部分情况下唯有逃避,尽量不触犯它们的禁忌。

    如果武力值高且带有攻击性武器的话,才会不惧怕与它们正面对抗上。

    她从来没有试过像傅苗昭这般心平气和地应对厉鬼,甚至还帮忙……打理头发?!

    “只是侥幸而已。”傅苗昭神色恹恹的,还是强撑着精神应答她的话,不过见她们两人全身上下都毫发无损,又有些好奇了,“谢璃姐,你们昨晚都是风平浪静的吗?”

    “你可想太多了,哪有这种美事?”云莱美眸微动,用长指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昨夜她们遇到的厉鬼不像傅苗昭遇到的那样直接在现实里出现,而是出现在梦里。

    谢璃回想起那个梦境,微微蹙起的眉心透出些许不平静。

    她原本准备不眠不休坐在书桌前等待天亮,结果夜深后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缠绵却又透着诡谲的箫声,若有若无地回荡在耳边,让她逐渐陷入昏黑的梦境里。

    在这个梦里,谢璃的家人,同事,她曾经的未婚夫,以及自小便相识的闺蜜都齐齐整整地出现了,就这般狼狈不堪满脸屈辱地被人按住肩膀跪在公堂上。

    厉鬼化身为县官大人,装模作样地拿着一纸诉状随意浏览一遍,站在它旁边的谢璃眼角窥见自它衣袖里无意泄出的几缕黑雾,呼吸变得短促起来。

    第一个被押上前的是她的父亲谢源林,旁边还有一个留着山羊胡,满脸傲慢地站在公堂中央的老翁。

    “就是你要控告这位……”像是粉笔在黑板上划过那般刺耳的声音从这位县官大人的喉咙里发出,它眯着双眼,将诉状贴近脸,慢吞吞地继续说下去,“控告这位陈老爷无故侵占你家房屋与农田?”

    “大人,我们一家老小遭遇这恶霸的迫害已久,只是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变本加厉,想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您为草民主持公道呀!”堂下依旧跪着的谢源林如同入了戏一般声泪俱下,还一连磕了两个响头。

    谢璃手指微蜷,强行按下想要走去将父亲扶起的冲动,继续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肃静!”县官皱着眉不满地举起惊堂木用力拍桌,又换了副和善的态度看向那个被告,“陈老爷,你有何辩解?”

    “大人,他污蔑我,我是冤枉的,请您明鉴。”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老翁依旧挺直着身子,还不忘将自己腰间镶嵌着一整块温润美玉的腰带稍微扶正,丝毫没有作为被告的样子。

    谢璃直觉不对劲,果然下一刻,这个县官大人便扭过脖子,漆黑得没有半分眼白的瞳孔死死盯着她,让她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上般,带着阴厉而黏稠的冰冷气息:“谢师爷,你认为这案子,该怎么判呢?”

    她的脸色不变,脑海里却在飞速盘算起该如何措辞。

    厉鬼将她的亲友拉进梦境里,肯定是为了给她下陷阱,回答稍有不慎,很可能会遭到它的不满进而被攻击。

    见她依旧沉默着,县官大人心情有些不愉快了,它用泛着青黑的尖长手指抬起谢璃的下巴,却是再也不愿掩盖身上的森森鬼气:“谢师爷,今日还有那么多案子要审,可容不得你装哑巴呢。”

    谢璃被一阵浓重的腐臭味呛得咳嗽了两声,垂眸后退两步,摆出副诚惶诚恐的姿态正准备开口,另一边与她是相同打扮,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清瘦儒生却在这时抢先发言:

    “大人,陈老爷是我的姨父,您看能不能……”他没有把话说全,县官大人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般勾起唇角,又坐回椅子上。

    “既然许师爷开口,那本官明白该怎么判了。”它将嗓音微微抬高,蕴着深深的恶意,随意从摆放在案上的签筒里拿了根令签丢到地上,“刁民谢源林随意污蔑良善之人,扰乱公堂秩序,判斩立决。”

    命令一下,几名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的差役已经抬着副沉甸甸的刑具铡刀走了过来,那锋利如霜的刀锋闪烁出寒光,差点晃了众人的眼。

    谢璃的心跳有些加快,面上却不显。

    她终于明白厉鬼创造的这个梦境是何意了,在副本里她的角色是个关系户,而在梦里,厉鬼则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之人因为关系户而遭受不公对待,甚至丧失性命,让她承受这种痛苦与折磨。

    若是她刚才为父亲说话,提出需要公正判决,那丢掉性命的估计则会变成她自己了。

    “谢师爷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草率做完判决的县官大人无趣地听着堂下人的求饶哭喊声,偏过头幽幽看着谢璃,语气带着恶劣。

    谢璃脸上的表情依旧在维持着平和,尽量不露出端倪,只是当看到父亲被拖至刑具处绝望地挣扎着的时候,她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而没有一丝温度的呼气随即喷在她的耳边:“谢师爷,我要你睁开眼,全程好好看着这处刑。”

    刽子手很利落,一时血光四溅,在场的人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没了声音,谢璃淡然的表情在看见父亲头颅滚落在地上那一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县官大人咧开嘴,露出了更明快的笑意。

    接下来,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与朋友重复这种流程:亲友控告罪行--县衙里的人跳出来表明被告与自己的关系--县官站在被告这边--亲友被判罪……

    内心的煎熬在面对这种场面时不断翻涌,谢璃甚至某一刻想要出声阻止,可她也清醒地知道这都不是真实发生的,一旦出言阻止便会着了厉鬼的道。

    她嘴唇抖动着,连眼底都开始发红。直至看到自己的前未婚夫,那个曾窃取她重要创意,害她被业内打上抄袭标签,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事业低潮期的男人的脑袋被铡刀砍落的那刻,之前的郁结才在某个瞬间消散了些。

    在她以为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时,县官大人却又歪着脑袋开口了:“今日的案件判决就到这里,谢师爷,你去把这些脑袋用木棍一个个串起来摆在衙门门口来威慑大家,让那些老百姓看看犯事的下场是什么。”

    谢璃内心再强大,也很难平静地接受这个要求,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是那捕役通知她起床去接受审判的敲门声。

    她扯扯嘴角,深深凝望了厉鬼一眼,眼底的冰冷再也按捺不住。

    天亮了,这场梦也该醒了,她存活了下来。

    ……

    “谢璃姐,厉鬼给你的这个考验也太可怕了吧!”傅苗昭听完后,小小地惊呼出声,她突然觉得昨夜要面对的一鼠一女鬼都没有那么面目狰狞了。

    “更可怕的是,只要我们一日没有离开副本,每夜的梦境还得继续。”云莱红唇微启,轻描淡写地让她直面副本里的残酷。

    傅苗昭垮下脸,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她的意志可不像谢璃姐她们那么坚定,如果在梦里即将被砍头的是她的姐姐,她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想要阻拦。

    云莱像是看清她心底在想什么:“行了,别想太多,不要提前为未知的恐惧而担忧。”

    几人这样一路聊着,正好走到其他任务者相对集中居住的院落。

    傅苗昭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又换了一身淡金色新衣裳,看起来依旧贵气的祝学清,她低头瞄了眼自己破旧的长袍,内心很是复杂。只是当看清他眼底和自己是同样一片青黑时,又平衡了些。

    “昨晚死的是谁?”谢璃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开口询问。

    祝学清没说话,只是引她们去院落外的空地上,让她们看清那今早被捕役从房里抬出来的三具尸体。

    不过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一滩烂肉。

    三个人身体里的骨架都似乎是被抽空取出,缺少骨骼支撑之后,他们只余一坨不成形的皮肉,像张被放了气的皮套子般软绵绵地俯趴在地上。

    而面容却如同被绞碎了般血肉模糊,连五官都无法辨认。

    傅苗昭原本强忍着恶心,从他们的穿着里辨别出这是昨日抱怨说抄录诉状手累的中年男人,还有个娃娃脸女生,以及一个外表斯文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待看清他们那惨不忍睹的面容后,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靠在树旁干呕起来。

    此时姗姗来迟的李暮辞发现这个新人居然真的能活过第一夜,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尸体,而是靠近她身旁,如同施舍般递过一块手帕。

    “谢谢,”傅苗昭虚弱地抬起头,发现是个之前与她并没有交流的少年,有些羞愧地赶紧把脸擦干净。

    “不用还了。”李暮辞看清她接过手帕时手上不经意露出的伤痕,突然觉得这个新人还挺能扛得住的。

    与柔软懦弱的外表截然不同。

    抛下这句话之后他便上前去查看尸体,其他任务者也已经围在那里开始分析了。

    “厉鬼将他们的骨头抽掉,说明骨头在这里有很重要的意义。”

    “公堂那里不是还挂着一盏骨灯吗,所以我们这次需要化解的怨气也许和那盏骨灯有关?”

    “我之前旁敲侧击地问过县衙里的人了,没有人肯告诉我那盏骨灯的来历。”

    “……”

    唯有云莱双臂交叉站在旁边看着尸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傅苗昭正好在这时走了过来,开口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我祭品里要准备的人皮符和尸油烛,是不是能从他们身上提炼?”

    傅苗昭听出她嗓音里隐隐透出的兴奋,脑海里不自觉联想到这些物品,皱着脸,又回到树旁继续干呕。

    而这时,衙神祠的钟被敲响,催促着众人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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