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衙（7）
傅苗昭跟随着大家朝钟声方向前行的一路上，内心总有些不安的感觉。尤其是在路过厨房的那一刻，那位猫脸厨娘正捧着盆说不出名字的苍蓝小花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异瞳里的不满仿佛要化成利刃将她刺穿。
她想起自己昨夜用过厨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心虚地低下了头，快要被浓重的羞愧感压垮。
而那个昨日他们都未曾涉足的衙神祠，也终于走到了。
入目之处是“清”“慎”“勤”三个被悬挂于墙上的书法文字，孙师爷坐在右侧的黄花梨圈椅上，细细抿了口茶：“方才其他几大房的人都已经被问询一遍，暂时没有嫌疑，如今便只剩你们刑房与礼房中这些新入县衙的人未曾审问。”
他将手里的白瓷茶盏放下，细瘦如枯骨的食指在座椅扶手上敲击了两下，视线在他们这群人身上逡巡着，似乎想捕捉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傅苗昭却并没有过多关注他的举动，因为她此刻已经完全被衙神祠中央那座高度将近贴到天花板的巨型神龛吸引了全部心神。
整座神龛都是深沉的黑色，表面布满凹凸不平的木制浮雕，细看才发现这些浮雕都是一张张扭曲的人类面孔，如同活物般蠕动与呼吸着，似乎下一秒便要从神龛里挣脱出来。
若是再靠近点，她大概还能闻到自木材里散发出的霉湿与腐朽气息。
神龛中间那尊被黑布盖得密实的神像有种诡谲与森然的感觉，它横卧在那里，从轮廓来看好像是某种动物。
两侧被浇满暗红液体的人形石像守卫着供奉的神灵，让人不敢亵渎。
哪怕无法窥视黑布下的情况，可光是站在这座神祠里，傅苗昭便感觉自己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连空气都变得湿腻黏稠。
她悄悄望了其他人一眼，发现他们也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
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仿佛一旦出现什么风吹草动，这里的一切会将他们牢牢困住，难以逃脱。
“我听李大哥说昨晚衙门里有人出事了，能麻烦孙师爷具体说一下情况吗？”祝学清眼尖地发现孙师爷今日所穿的青色长袍虽然看上去朴素，可是从上面的暗纹能看出材质上乘，更重要的是，这些底纹花色与他所穿的衣裳是同一款式。
看来他的“家里人”也有好好关照这位师爷，估计能套出些什么话来。
果然，看到问话的人是这位富贵公子，孙师爷的语气变得和善些：“今早宇老四在院子里打扫，发现汪大人房门敞开，他进去一看，只见大人躺在床榻上，全身是血，早已没了声息。县衙里守卫森严，再加上门役并未发现有外人出入，凶手应当是衙门里的人，所以需要召集你们前来审讯。”
却是对于那三个同样惨死的任务者半个字不提，仿佛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对此并不在意。
傅苗昭微微皱眉，轻轻虚握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声音。
祝学清并没有问下去，因为此刻孙师爷已经抬手，示意身旁的人将一个签筒拿过来，把它放在桌子上，继续细细地品着杯中茶水：“你们过来抽签，按照顺序进入内室，仵作在里面负责盘问。”
“若是不老实回答的话，你们大概是承受不起后果……”
他没明着说，只是在场的人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都谨慎地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抽签。
已经看腻NPC这种威胁把戏的云莱不屑地轻嗤一声，径直走过去取出一根签，上面只有一个数字【捌】，是中间的顺序，不好也不坏。
见有人已经动手，其他任务者生怕自己抽到不好的顺序，也争先恐后地抽取签号。
“还好还好，我不是第一个，”一位穿着书生服，可长得圆头圆脑，脸部表情滑稽得更像街头卖艺的任务者刘山阳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把头凑过去想要去看其他人的签号。
钟铭很倒霉地抽中了【壹】，收获了许多同情的目光，刘山阳还撞了撞他的胳膊：“兄弟，你如果能平安无事脱身的话，记得和我们分享信息。”
还没说完，李二便不耐烦地催促：“谁是第一个，赶紧进去！”
傅苗昭手里捏着【拾柒】号签，忧心忡忡地目送钟铭魁梧的背影离开视线，而刚才送手帕给她的李暮辞却在这时走过来：“我是十六号，在你前面，你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能获取更多信息，”谢璃也是取了个中间位置的签号，因为孙师爷的目光依旧放在他们身上，她的声音只能压得极低，“也意味着更危险。”
“放心吧小苗昭，”云莱自从与她们熟络些后，不知道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机关，又直接上手揉了揉傅苗昭的脑袋，“姐姐不会让你轻易折在这里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实在是像水洗过的琉璃珠一般漂亮，让她总有想要用手术刀取下来好好珍藏的冲动，还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云莱对眼前人莫名生出种她暂且称之为怜惜的情绪。
傅苗昭手臂上的伤口突然传来如同蚁噬般的痒痛，她忍住不去挠，微微仰头，用力对她们弯了弯眼。
钟铭很快就出来了，其他人连忙围上去，只见他脸色很难看，而李二如影随形地在身后盯着这一切。
他抿唇，最终留下一句“回答前三思”之后，便被另一个捕役粗鲁地推搡着离开衙神祠。
“他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刘山阳把帽子摘下，头疼地挠了挠本来就不多的几根毛，紧张得像是抢不到香蕉的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不过至少说明这场盘问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祝学清看到下一个进去的人也平安离开，只是换了一条路线，像是刻意绕开他们所在的方向。
“看来在盘问结束前是禁止我们交流信息了。”他顺势坐在孙师爷的对面，也拿起一杯茶，当看到漂浮在茶水表面的东西，脸上依旧气定神闲，却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下，并没有将它喝下去。
有意思，这县衙里的人到底是私吞了多少钱财，才会连茶叶都镶嵌着金箔。
“钟铭不会说无用的话。”谢璃抱胸站在一旁，冷静地盯着内室的方向，发现有两个任务者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云莱看过去：“你和他以前认识？”
“以前在一个副本遇见过，”谢璃不太习惯夸赞人，声线里有细微的别扭，“他是个挺靠谱的人。”
“他刚刚，是不是把重音放在了‘三思’上？”还没有轮到祝学清，他也过来凑热闹，而这话一出，谢璃、云莱和像座雕塑倚靠在柱子旁的李暮辞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傅苗昭看不懂他们几个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还没等到解释，她的脑海里却蓦地不经意浮现出今早在院里的那三具不成样的尸体。
钟铭是想暗示……等会的审讯会和三具尸体有关么？
*
傅苗昭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原本已经做好会看到很恐怖的场景的心理准备，可当踏入内室，里面只有一大片的白色，四周都飘满了白色丝布，仵作的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汪大人已经变回人形，尸身被开膛破肚，就这样平躺在停尸台上，喉咙处被已经干涸的血糊了一团，如同被剁碎的肉，四处不断溢出腥臭味。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看向傅苗昭，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不甘与愤恨。
仵作居然是一开始分发任务的那个老头，此时他佝偻着背，正慢条斯理地将验尸工具一件件擦拭放回布包中，旁边摆放着早已填写好的尸检结果册子。
收拾完工具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套针线，随意地将破开的皮肉重新缝合。
细薄而布满褶皱的眼皮微微一抬，看向来人：
“昨夜回房之后，你有没有去别处？”
傅苗昭还捂着鼻子努力忍受这股恶心感，听到问题后，态度有些迟疑。
她想起昨夜老人提醒不能随意离开房间，不知道她去厨房的举动算不算违规呢？
又细细回忆了一遍，发现老人并没有明确禁止走出房门，声音如蚊蝇般轻细：“我后半夜去了厨房一趟。”
老人连头也没抬，继续缝合着这具尸体：“你认为，汪大人的死因是什么？”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汪大人的脖颈处，心底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会是那些瓷器碎片割破他的咽喉，才导致了他的死亡吧？！
那这样的话，她岂不是成了杀人……不对，杀鼠凶手！！
傅苗昭想到这里，眼底无法抑制地噙了些泪水，她当时只是想要脱身，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汪大人。
用手背将泪水擦干，嗓音带着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居然没有被为难，此刻老人已经将尸身缝好，他把手浸泡在清水里将污秽洗干净，又将旁边的瓷瓶拿起，倒出里面的液体。
一阵浓烈得刺鼻的醋味将室内的血腥味冲淡了些，他抬眸，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你猜，我从汪大人的指缝里发现了什么？”
傅苗昭此刻目露惊骇，还没来得及张口，老仵作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提出要求：“把你的两只衣袖撩起，让我看看上面有没有留下什么伤口。”
她顿时慌乱起来，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双臂上布满抓伤的伤痕，不管汪大人到底是不是因她而死，她都百口莫辩了。
傅苗昭从来都不懂得掩饰情绪，所有纠结的心思都放在脸上，其实旁人一眼便能明晰她有古怪。
此时的老仵作熏染了一身醋味，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她瞳孔紧缩起来，脚步凌乱地后退，视线落在他身上穿着的染血布衣上，突然才想起这是思想保守的古代，磕磕巴巴地开口：
“我是书吏，也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将胳膊给你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清白的……”
这话居然真的让老人停下脚步，原本以为能蒙混过关，可他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傅苗昭的心又提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说出你怀疑的凶手的名字，需要从没有被排除嫌疑的人之中来选。”
没有被排除嫌疑的人……不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任务者么？
傅苗昭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离开时，脸色都会那么难看了。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给出一个名字之后，不会有任何后果，这时联想到刚才有两个有去无回的任务者，难道……
有人说了他们的名字？！
连牙齿都在颤抖着，傅苗昭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想以沉默来作抵抗。可老仵作不再像刚才那样平和，他用被泡得皱巴的苍老右手一把钳制住她的下巴，执拗地非要逼她从嘴里吐出一个答案。
傅苗昭吃力地想挣脱开，却发现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瘦弱的老人力气大得不似常人。脸上断断续续发着疼，目光飘忽地望向远方，想起钟铭之前的提醒，她涨红了脸，艰难地发出声音：
“是……陆明……”
说出名字的下一刻，老人的手就已经松开，她重重跌坐在地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两颊该留有多深的红痕。
她说出的是昨晚死的其中一个任务者的名字，虽然他们都变成了死人，可谁说死人就能排除嫌疑呢？
傅苗昭猜测钟铭一开始也是这样过的关，她揉搓着酸胀的脸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阴影覆在她的上方。
自汪大人的身体里，密密麻麻无数只如同拇指指节般大小的灰黑色小鼠拖着长尾破体涌出，长着布满锋利牙齿的尖嘴，正在将她围成一圈，眼神贪婪地看着她，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老人居高临下地望向她，残忍地宣判她的结局：“而刚才……有人说了你的名字。”
下一刻，汪大人的头颅自停尸台上掉落下来，直直滚到她的脚边。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被可怖的景象勒住了喉咙，却又无法遏制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啊——”
她想起自己昨夜用过厨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心虚地低下了头，快要被浓重的羞愧感压垮。
而那个昨日他们都未曾涉足的衙神祠，也终于走到了。
入目之处是“清”“慎”“勤”三个被悬挂于墙上的书法文字，孙师爷坐在右侧的黄花梨圈椅上，细细抿了口茶：“方才其他几大房的人都已经被问询一遍，暂时没有嫌疑，如今便只剩你们刑房与礼房中这些新入县衙的人未曾审问。”
他将手里的白瓷茶盏放下，细瘦如枯骨的食指在座椅扶手上敲击了两下，视线在他们这群人身上逡巡着，似乎想捕捉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傅苗昭却并没有过多关注他的举动，因为她此刻已经完全被衙神祠中央那座高度将近贴到天花板的巨型神龛吸引了全部心神。
整座神龛都是深沉的黑色，表面布满凹凸不平的木制浮雕，细看才发现这些浮雕都是一张张扭曲的人类面孔，如同活物般蠕动与呼吸着，似乎下一秒便要从神龛里挣脱出来。
若是再靠近点，她大概还能闻到自木材里散发出的霉湿与腐朽气息。
神龛中间那尊被黑布盖得密实的神像有种诡谲与森然的感觉，它横卧在那里，从轮廓来看好像是某种动物。
两侧被浇满暗红液体的人形石像守卫着供奉的神灵，让人不敢亵渎。
哪怕无法窥视黑布下的情况，可光是站在这座神祠里，傅苗昭便感觉自己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连空气都变得湿腻黏稠。
她悄悄望了其他人一眼，发现他们也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
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仿佛一旦出现什么风吹草动，这里的一切会将他们牢牢困住，难以逃脱。
“我听李大哥说昨晚衙门里有人出事了，能麻烦孙师爷具体说一下情况吗？”祝学清眼尖地发现孙师爷今日所穿的青色长袍虽然看上去朴素，可是从上面的暗纹能看出材质上乘，更重要的是，这些底纹花色与他所穿的衣裳是同一款式。
看来他的“家里人”也有好好关照这位师爷，估计能套出些什么话来。
果然，看到问话的人是这位富贵公子，孙师爷的语气变得和善些：“今早宇老四在院子里打扫，发现汪大人房门敞开，他进去一看，只见大人躺在床榻上，全身是血，早已没了声息。县衙里守卫森严，再加上门役并未发现有外人出入，凶手应当是衙门里的人，所以需要召集你们前来审讯。”
却是对于那三个同样惨死的任务者半个字不提，仿佛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对此并不在意。
傅苗昭微微皱眉，轻轻虚握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声音。
祝学清并没有问下去，因为此刻孙师爷已经抬手，示意身旁的人将一个签筒拿过来，把它放在桌子上，继续细细地品着杯中茶水：“你们过来抽签，按照顺序进入内室，仵作在里面负责盘问。”
“若是不老实回答的话，你们大概是承受不起后果……”
他没明着说，只是在场的人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都谨慎地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抽签。
已经看腻NPC这种威胁把戏的云莱不屑地轻嗤一声，径直走过去取出一根签，上面只有一个数字【捌】，是中间的顺序，不好也不坏。
见有人已经动手，其他任务者生怕自己抽到不好的顺序，也争先恐后地抽取签号。
“还好还好，我不是第一个，”一位穿着书生服，可长得圆头圆脑，脸部表情滑稽得更像街头卖艺的任务者刘山阳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把头凑过去想要去看其他人的签号。
钟铭很倒霉地抽中了【壹】，收获了许多同情的目光，刘山阳还撞了撞他的胳膊：“兄弟，你如果能平安无事脱身的话，记得和我们分享信息。”
还没说完，李二便不耐烦地催促：“谁是第一个，赶紧进去！”
傅苗昭手里捏着【拾柒】号签，忧心忡忡地目送钟铭魁梧的背影离开视线，而刚才送手帕给她的李暮辞却在这时走过来：“我是十六号，在你前面，你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能获取更多信息，”谢璃也是取了个中间位置的签号，因为孙师爷的目光依旧放在他们身上，她的声音只能压得极低，“也意味着更危险。”
“放心吧小苗昭，”云莱自从与她们熟络些后，不知道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机关，又直接上手揉了揉傅苗昭的脑袋，“姐姐不会让你轻易折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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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苗昭手臂上的伤口突然传来如同蚁噬般的痒痛，她忍住不去挠，微微仰头，用力对她们弯了弯眼。
钟铭很快就出来了，其他人连忙围上去，只见他脸色很难看，而李二如影随形地在身后盯着这一切。
他抿唇，最终留下一句“回答前三思”之后，便被另一个捕役粗鲁地推搡着离开衙神祠。
“他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刘山阳把帽子摘下，头疼地挠了挠本来就不多的几根毛，紧张得像是抢不到香蕉的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不过至少说明这场盘问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祝学清看到下一个进去的人也平安离开，只是换了一条路线，像是刻意绕开他们所在的方向。
“看来在盘问结束前是禁止我们交流信息了。”他顺势坐在孙师爷的对面，也拿起一杯茶，当看到漂浮在茶水表面的东西，脸上依旧气定神闲，却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下，并没有将它喝下去。
有意思，这县衙里的人到底是私吞了多少钱财，才会连茶叶都镶嵌着金箔。
“钟铭不会说无用的话。”谢璃抱胸站在一旁，冷静地盯着内室的方向，发现有两个任务者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云莱看过去：“你和他以前认识？”
“以前在一个副本遇见过，”谢璃不太习惯夸赞人，声线里有细微的别扭，“他是个挺靠谱的人。”
“他刚刚，是不是把重音放在了‘三思’上？”还没有轮到祝学清，他也过来凑热闹，而这话一出，谢璃、云莱和像座雕塑倚靠在柱子旁的李暮辞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傅苗昭看不懂他们几个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还没等到解释，她的脑海里却蓦地不经意浮现出今早在院里的那三具不成样的尸体。
钟铭是想暗示……等会的审讯会和三具尸体有关么？
*
傅苗昭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原本已经做好会看到很恐怖的场景的心理准备，可当踏入内室，里面只有一大片的白色，四周都飘满了白色丝布，仵作的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汪大人已经变回人形，尸身被开膛破肚，就这样平躺在停尸台上，喉咙处被已经干涸的血糊了一团，如同被剁碎的肉，四处不断溢出腥臭味。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看向傅苗昭，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不甘与愤恨。
仵作居然是一开始分发任务的那个老头，此时他佝偻着背，正慢条斯理地将验尸工具一件件擦拭放回布包中，旁边摆放着早已填写好的尸检结果册子。
收拾完工具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套针线，随意地将破开的皮肉重新缝合。
细薄而布满褶皱的眼皮微微一抬，看向来人：
“昨夜回房之后，你有没有去别处？”
傅苗昭还捂着鼻子努力忍受这股恶心感，听到问题后，态度有些迟疑。
她想起昨夜老人提醒不能随意离开房间，不知道她去厨房的举动算不算违规呢？
又细细回忆了一遍，发现老人并没有明确禁止走出房门，声音如蚊蝇般轻细：“我后半夜去了厨房一趟。”
老人连头也没抬，继续缝合着这具尸体：“你认为，汪大人的死因是什么？”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汪大人的脖颈处，心底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会是那些瓷器碎片割破他的咽喉，才导致了他的死亡吧？！
那这样的话，她岂不是成了杀人……不对，杀鼠凶手！！
傅苗昭想到这里，眼底无法抑制地噙了些泪水，她当时只是想要脱身，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汪大人。
用手背将泪水擦干，嗓音带着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居然没有被为难，此刻老人已经将尸身缝好，他把手浸泡在清水里将污秽洗干净，又将旁边的瓷瓶拿起，倒出里面的液体。
一阵浓烈得刺鼻的醋味将室内的血腥味冲淡了些，他抬眸，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你猜，我从汪大人的指缝里发现了什么？”
傅苗昭此刻目露惊骇，还没来得及张口，老仵作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提出要求：“把你的两只衣袖撩起，让我看看上面有没有留下什么伤口。”
她顿时慌乱起来，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双臂上布满抓伤的伤痕，不管汪大人到底是不是因她而死，她都百口莫辩了。
傅苗昭从来都不懂得掩饰情绪，所有纠结的心思都放在脸上，其实旁人一眼便能明晰她有古怪。
此时的老仵作熏染了一身醋味，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她瞳孔紧缩起来，脚步凌乱地后退，视线落在他身上穿着的染血布衣上，突然才想起这是思想保守的古代，磕磕巴巴地开口：
“我是书吏，也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将胳膊给你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清白的……”
这话居然真的让老人停下脚步，原本以为能蒙混过关，可他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傅苗昭的心又提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说出你怀疑的凶手的名字，需要从没有被排除嫌疑的人之中来选。”
没有被排除嫌疑的人……不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任务者么？
傅苗昭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离开时，脸色都会那么难看了。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给出一个名字之后，不会有任何后果，这时联想到刚才有两个有去无回的任务者，难道……
有人说了他们的名字？！
连牙齿都在颤抖着，傅苗昭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想以沉默来作抵抗。可老仵作不再像刚才那样平和，他用被泡得皱巴的苍老右手一把钳制住她的下巴，执拗地非要逼她从嘴里吐出一个答案。
傅苗昭吃力地想挣脱开，却发现这个看起来比她还要瘦弱的老人力气大得不似常人。脸上断断续续发着疼，目光飘忽地望向远方，想起钟铭之前的提醒，她涨红了脸，艰难地发出声音：
“是……陆明……”
说出名字的下一刻，老人的手就已经松开，她重重跌坐在地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两颊该留有多深的红痕。
她说出的是昨晚死的其中一个任务者的名字，虽然他们都变成了死人，可谁说死人就能排除嫌疑呢？
傅苗昭猜测钟铭一开始也是这样过的关，她揉搓着酸胀的脸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阴影覆在她的上方。
自汪大人的身体里，密密麻麻无数只如同拇指指节般大小的灰黑色小鼠拖着长尾破体涌出，长着布满锋利牙齿的尖嘴，正在将她围成一圈，眼神贪婪地看着她，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老人居高临下地望向她，残忍地宣判她的结局：“而刚才……有人说了你的名字。”
下一刻，汪大人的头颅自停尸台上掉落下来，直直滚到她的脚边。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被可怖的景象勒住了喉咙，却又无法遏制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