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沉安便时常待在训练室里,陆丰铭似乎是有些忙碌,偶尔才会过来。

    每日两点一线,手握青鸣的沉安又仿佛回到了道观的日子。许久不练,她这颗难耐的心这一回倒是补回来些许。

    可就是有一点,她一旦开始练剑,便容易遗忘一些事情。

    熟悉的铃声伴着开门声撞入耳朵。

    沉安动作一顿。

    迎面猝不及防飞来而来几枚木珠,堪堪躲过,沉安脚尖一点飞身一跃至陆丰铭旁边。

    拎着食盒的陆丰铭飞速按了一旁的暂停键,眉头又蹙起几分。

    看着脸色不太好的陆丰铭,沉安抢先说道:“我原本就打算去吃饭的,你来的巧。”

    “是吗。”陆丰铭嘴角一牵,将食盒放在桌上,“原是我来得不巧了。”这个桌子是前两日陆丰铭让人又搬过来放角落的。

    陆丰铭显然不像沉静那般好糊弄。

    沉安揉了揉耳垂,开始找补:“没有,你来得恰好、不是……我错了。”理智告诉她现在认错才是最优解。

    “沉姑娘何错之有?”陆丰铭笑得温柔,整个人如春风掠过般和煦,“倒是陆某逾矩了。”只是这话听着刺耳。

    沉安将青鸣放在桌上,语气郑重:“陆老板作为朋友,又何谈逾不逾矩。是陆老板体谅我还未用餐,送些吃食过来。陆老板心之诚,沉安还没有这样不知好歹。”

    陆丰铭布菜的手一顿,沉沉吐出一口气,心尖轻轻颤了颤。沉安姑娘还真是……

    “吃饭吧。”陆丰铭把筷子一递,已是妥协,“你啊……”

    沉安一瞧便是已经过了这关,顺从接过:“感谢陆老板的带饭之恩。”

    “你怎总是不记得吃饭?我若是今天不过来,你便同昨日那般待到晚上再随意应付一餐?”昨日陆丰铭出去办了些事,回来才听人说沉安来得过晚,在厨房只吃了些馒头,且是一天除了早食外只吃了这些。

    他是该夸赞沉安好歹是吃了早食吗?

    沉安咽了口饭菜,昨日她有些过于兴奋了,她发现那些机关居然还可以改变速度和角度,配合她的剑法,她找到了新突破口,于是……但此时,沉安选择不开口,专心吃饭。

    “长时间这样,身体会有问题的。”陆丰铭缓了语气,顺势道,“既然你不记得,那我便日日送餐过来。”

    “这太麻烦陆老板了。”沉安还记得他这些天的繁忙。

    “不会。”陆丰铭放下筷子,侧脸转向沉安,温和笑笑,“吃个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沉安垂下眼,忽略忐忑的心跳:“那先谢谢陆老板了。”

    也挺好的,不是吗。

    之后的几天确实如陆丰铭所说,每逢中午便会带餐食来训练室寻她。

    有时候会带一杯饮品,又或是糕点,又或是水果。

    一般他也不会待很久,不过也有时会陪她待上一下午,再一同用晚餐。沉安也会同他聊上几句,但更多时候都是在陪青鸣。

    沉安也问过他是否会无聊,陆丰铭则是回答她:“细细辨别万物的运动轨迹也是我练习功法的一种。”

    虽然,他早已炉火纯青了就是。

    何况,有她在,怎会无趣?

    这天也是同往常般,两人吃完饭又稍稍消了食,沉安便又握上青鸣。

    沉安在这厢练着,陆丰铭坐在椅上,靠着墙,似在小憩。

    今日倒是迎来了不速之客。

    “在上面没看到你就料想到你在这。”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

    陆丰铭快步上前,门先他一步打开了。

    陆丰铭一拱手:“陈老。”

    “唉!”陈先旭摆摆手,“别和我整这些。”

    陆丰铭会心一笑,将怀里的信封交给他:“您要的东西。”说着将陈先旭引下来,手示意向一旁的沉安,介绍着,“这位是沉安.......”

    “先生?”沉安睁大了眼睛,收了剑快步上前。

    “哈哈哈,阿铃,也真是好久不见了。”陈先旭把信封随意塞到怀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阿铃?陆丰铭隐在衣袖下的手虚虚握了握。

    “先生怎的在这里?师父和静静呢?”

    陈先旭抚了抚胡子,思索道:“这会儿应该是到某个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哎,别管他们,在这里阿铃可还习惯?”

    沉安扬起笑:“自是习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习惯就好,习惯好啊。”陈先旭拊掌,“啊对了,你前些日子央求你师父做的东西我带过来了,只是还不在身上,晚上你来我这,我再拿给你。”

    沉安点头:“先生这回什么时候走?”

    “还要赶路,明早就走。”

    “如此赶?”

    陈先旭笑得意味深长:“时机不等人。”

    “好了,我得吃饭去了,这些日子赶路都没吃些好的。”陈先旭面露惨淡,朝他们摆摆手,“陆老板也不必送了,一堆人围着我也不自在。阿铃,一会儿见。”

    “陈老慢走。”陆丰铭拱手作别。

    阿铃,阿铃,她原是叫阿铃。

    陈先旭一挥衣袖,运气飘然离开。

    沉安的目光落在陆丰铭身上,眨眨眼,率先开口:“小时候,先生曾指导过我一段时间的琴音。”

    “陈老先生的古琴造诣是极高的。”他笑着点头。

    “嗯。”沉安也点头。

    一时的沉默。

    “……那我去练习了。”

    “好。”陆丰铭轻轻笑着,那双古潭无波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沉安按下按钮,轻咳一声,不去看他。

    “阿铃。”

    声音自背后传来,似恍惚间的呼唤,轻柔得像是唇齿间的呢喃,缠绵,婉转。

    沉安执剑的手一顿,微微偏过头。

    随后又是神色如常地起势,挥剑。

    只余那绯红的耳尖,在瞧不见的视野里张牙舞爪。

    晚间。

    “姑娘,陈老先生住这间房。”阿秋有些紧张,“若姑娘没其他事了,我就先回去算账了。”

    丰宜客栈的隔音不错,隐隐琴乐声从房内传来。

    沉安谢过阿秋。

    阿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匆匆忙忙下了楼。

    沉安微微笑了笑,抬手敲了两下面前的房门:“先生?”

    “进!”乐声依旧。

    沉安推门进去,自行在凳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一曲终,陈先旭方才起身。

    “你师父知晓你在客栈,便托我把东西送过来。”陈先旭吹了吹胡子,将一封信和一个匣子放在桌上,自己也顺道坐下。

    沉安将匣子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柄琉光墨骨折扇。

    她前段时间收到了师父的信,上面也附了地址,于是就寄去了回信过去,想让师父造一把武器。季时那把折扇沉安觉得思路不错,把一些想法也一并告诉了师父。

    打开信件,先是沉静的笔迹,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关于她的旅途,关于师父,还有许多问候……沉安不由地笑了,回头专门给她写封信去,她应当会高兴。后边一页便是师父写的,他给这柄扇子又添了许多功能。

    匣中的折扇扇骨玄黑为主,其上应是为了美观,师父又烫了些金上去。看材质并非是寻常材料,师父在信中也不曾提及,仅说这扇骨耐火耐热,也不易折断;就连扇面用的也不是纸张,应也是一种矿石,说是可抵万兵;扇面上绘了鸟,题了字,不过她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应是师父和沉静的杰作……还有一些其他的功能,师父另又附了张详解。

    在信的最后,师父提到,若是想要将折扇送人,就自己打个坠子上去,也算是一份心意。

    沉安垂下眼,唇边泛起一笑。

    陈先旭估摸着她也看完了信,眸色深深:“这东西,是要送给陆丰铭吧。”

    沉安呼吸一滞,没有反驳。

    “没和他说实情?”虽是疑问,沉安却听出他语气中的肯定。

    “嗯。先生……”

    陈先旭摆摆手:“不必和我多说。我知道你最是有分寸的。”

    “陆丰铭这个人呢,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倒也信得过。”陈先旭喝了口茶。

    “先生可是识得他父母?”沉安问。

    换来的却是陈先旭的皱眉:“几年不见,你怎的会问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皇宫果然不是个好地方,多好的一个苗子给养成这样。”

    沉安不说话了。

    诚然,皇宫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陈先旭继续道:“我还记得陆丰铭小时候眼睛还是看得见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就完全看不清了。”说到这,陈先旭皱了皱眉,“那时候他们还不在大漠。为了给他治眼睛,才开了这家客栈。”

    “他们付出了许多,却没有什么成效。最后也许是心灰意冷了吧。”陈先旭眼中流出怀念,“他陆城当年也算是一代名家。也是可惜了。”

    “他们去世的时候陆丰铭好像才十岁?这么小的孩子,到今天这地步也是不容易。”他闭上眼,摸着胡子,“你和他来往,我是既放心又忧愁啊……”

    “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在这种世道,有他在,起码一部分人还有指望。可他对你不一般,阿铃。”陈先旭忽地睁开眼,盯着沉安,“你玩不过他。”

    “我……”沉安一开口才发现喉间酸涩,“他是我朋友。”

    “呵,朋友。”陈先旭嗤笑,“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们的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

    瞧把他骄傲的。

    沉安抿抿唇,不再去就着陈先旭。

    思绪转到折扇上,想到她早些年自己打了个白玉坠子挂在腰间,便顺手摘了,钩系在扇柄。

    陈先旭挑眉看着她动作,摇摇头:“还是晚了呀——”

    沉安动作一僵,飞快瞄了一眼陈先旭,又继续工作。

    “和静静不同,你从没求过你师父要什么。”陈先旭不在意她的态度,毕竟小姑娘脸皮总是薄,他继续说着,“可这柄扇,你是上了心的。”

    “啧啧啧,到底是不同。”

    沉安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有些怨气:“先生!”在说什么胡话?陆老板帮了她许多,她不过是送他一柄折扇。

    “阿铃,你所受的苦非常人所能及,若有可能,情这一关我和你师父都希望你不去闯。”陈先旭难得地认真,“但我们并不会阻挠你,你该体验你自己的人生。陆丰铭他不错,哪怕看不见,却仍有人愿意追随他。有他护着你,结局应是会不同。不过江湖都传他陆老板的眼睛就是个摆设,能不能看见都一样。”

    他又在玩笑了。

    “倘若你真下定决心,这和亲也可不去。”陈先旭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透着明冽的光,“我和你师父都会支持你,无论怎样。”

    哪怕,可能会赔上无可预计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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