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先旭房门出来已是深夜。

    沉安难得的有些烦躁。

    似是遇到陆丰铭后,就总有这种情绪在内里激荡。

    裹着丝丝缕缕悲伤的欢喜,夹杂着燥意的期待,如今又多了一份被毫无留情戳破的难堪。

    还是先把东西送出去吧。

    大概还是因为,想见他。

    拿着木匣,手紧了又紧,沉安最终在后院里找到了陆丰铭。

    “沉姑娘?”陆丰铭的声音自幽暗中传来,在寂静的院中似真似幻。

    沉安没有答话,只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他坐在廊边,那处应是打扫过,边上是堆积的沙土,沉没在暗中的角落。

    廊中并未点灯,唯有天边的一轮圆月洒下一层轻薄银纱。

    银光朦胧地修饰着他的脸颊,泛出柔和的光晕。他盛在唯一的光里,朝她的方向望过来。有月色碎在那双寂默的瞳孔里,像是有了星光,能毫无保留地看清她。有风吹过他鬓边发丝,他一身白衣,月白的发带将墨黑长发束起,随风偶有流光掠过,熠熠生辉。

    宛若乘风而来的神祇,降恩于世。

    而今夜此刻,神明却是温柔地向她伸出手:“沉姑娘,来。”

    像是骤然落入凡尘的谪仙,沾染烟火后仍是清矜。

    沉安搭过他的手,挨着他坐下。

    指尖一触即分。

    清幽的桂香丝丝缕缕闯入鼻腔,伴着些潮湿的水汽,霸道地占领她周遭的空气。

    “怎的不说话?”他低下头,含笑问着她。

    这距离更近了些,沉安有些呼吸不畅。

    “你怎么还没睡?”她的声音有些阻塞。

    “今日有些睡不着,你今日也没有按时用饭,如此便是相抵了。”陆丰铭笑道,“何况若是睡了,不就等不到你了?”

    “这是送你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怀中的匣子塞到陆丰铭手中,沉安道,“我前些天托师父打造的,先生顺道带过来。”

    陆丰铭有些怔愣,手轻抚着木匣。良久,才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折扇,亦是个兵器。”沉安移开视线,望向天边的明月,“我之前瞧着季时的那把扇子挺有意思,但他那个不太好,便想顺着思路再改动些送你。”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入耳的声音有些微哑,不似往常般温润。

    当时只是感觉很衬你。沉安这么想着,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客栈事务多,你身为老板合该有件称手的武器。”

    “师父造武器的手艺极好,青鸣便是他打的。”

    “方先生的手艺自然是信得过的。”陆丰铭摩挲着扇坠,唇边的笑意骤然加深。

    沉安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是见他欢喜,心下也不由高兴起来。

    “侧边有一个卡扣,按下后扇骨会弹出刀片,可以当匕首用,平常也可以用来削水果或者割点别的什么东西。”沉安手指向一个暗扣,不经意擦过他执扇的指腹。

    “是这里?”陆丰铭手指抚上来,手背贴着她的手,无意识摩着那处凹陷,随之一按。

    刷!

    刀片瞬时弹出。

    “再按一下便可以缩回去。”沉安收回手,手指又无意识揉上耳垂。

    陆丰铭掂了掂折扇,又按了下那处按钮,刀片缩了回去。

    “扇子打开后,扇沿锋利,也可以作刀使用,不过平时还是要小心些。”

    陆丰铭遂将折扇缓缓展开,手贴上扇面。

    “扇面和扇骨都是特制的,师父说它不会被任意刃器破开,就连青鸣也不行。”沉安笑出声,“不过说起来我确实还未和陆老板比试过,下次有时间让我试试这柄扇。”

    陆丰铭低低笑着:“定不负沉安姑娘期望。”

    心烦意乱之感再次翻涌而上,沉安只得再将注意力放在折扇上:“这几根扇骨也可以拆下来,若遇到特殊情况还能作暗标使用。不过师父说备用的扇骨不多,还是要省着些拔。”

    “好。”陆丰铭乖顺地点头。

    沉安不自主吞咽一番:“……拽一下那枚坠子会打开扇柄尾部,那里可以装一些迷药或是毒药,挥扇的时候能扬撒出去。平常的时候要记得把开关移到右边,这样药粉才不会出来。”

    她又说了许多。

    陆丰铭手沿着扇轻抚,依言不断点头:“好,我记住了。”

    沉安视线随着他在扇面的手移动,在他的指尖快触及锋利的扇沿之际,迅速捉住:“当心些!”

    温热自掌心传来,对上他含笑的嘴角,沉安瞬时便想要松开手,却不承想反倒被紧紧握住。

    沉安轻轻挣了挣,没挣脱开。

    略微粗糙的手握住她的。

    感觉果真是不同的,沉安心想。

    “我知晓了,我之后会小心些。”他笑意盈盈,沉安却撇开视线,任他牵着,舔了舔唇,不再说话。

    “这坠子,可是你先前挂在腰间的那枚?”陆丰铭掌心架着扇柄,指尖把玩着那颗玉珠,温声问。

    过去总能听见沉安腰间的某个配饰随移步作响,现如今却没有一点声音。纵然细微,但大致同手中珠坠材质差不多。

    “是我先前在道观的时候自己打的一枚,样式是不太好看。”沉安点头应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寻一枚好看的换上……”

    “不用了。”陆丰铭笑着打断她,“不用了,这一枚就很好,我很喜欢。”比这把折扇都好。

    是你亲手所做,又伴在身边这么多年,我怎会不喜欢。

    陆丰铭又听见沉安轻轻嗯了一声。

    她说,他喜欢就好。

    周遭静谧无声,微风在空中小心翼翼打着转,不知是谁的心跳慌乱不及,像是他的心意无处遁形。

    怎么能放手呢?

    “阿铃。”他唤。

    沉安心跳漏下一拍。

    “我很欢喜。”他说。

    沉安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你能送我礼物,我很欢喜。”

    “陆老板……”

    不要这么叫他。

    “我的表字,元明。”他笑意吟吟,循循善诱,“阿铃,你可以唤我的表字。”

    仅一时的无言沉默。

    “元明。”沉安轻喃。

    似是贴在耳边的缱绻呢喃。

    真是要了命。

    陆丰铭对声音向来敏感。

    沉安轻声以最亲密的方式唤他,带着些颤,交织着清浅的呼吸,对他而言简直是最致命的武器。

    她总是这样,直白地让人无措,叫人心动。

    那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今夜气温微凉,而月光正好。

    那就告诉她吧。

    陆丰铭放缓呼吸,绕过微风循着她的气息。

    “阿铃,我心悦于你。”

    心脏公然叫嚣着存在感,是向来万无一失的陆老板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的心悸。他握着那只教他第一“眼”便心悦的姑娘的手,明明不过才相处几周,明明他其实也确信他手中的那位姑娘也并非对他毫无好感。

    可是,那份慌乱是藏不住的。

    就连近来肆虐的狂风在今晚也是足够的温顺,他的一举一动在寂静的夜中都显得如此冒犯,哪怕动由心生。

    可陆丰铭只是想抓住他心悦姑娘的手啊,月光温柔地谅解,替他洒下寸寸银光。

    “我总是在担忧自己是否能配得上你。”陆丰铭压下喉间的酸涩,声音切切,却依旧温柔,“我无法去太远的地方,而你绝不应是困于笼中的鸟儿,你理应享广阔天地,自由世间。”

    “我心悦你,阿铃。”陆丰铭将手又拢了拢,薄唇轻抿,哑然一笑,“或许真的是一见钟情。我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试探你的喜好,想时时刻刻都同你在一起……你甚至不用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我便会寻着你的剑意、你的气息找到你,爱上你。”

    像是本能,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我知你志不至此,因而你不必对我今日所说的话有所介怀。”到这,陆丰铭敛下情绪,朝她安抚笑笑。他停顿良久,想听到她的回应。

    可是没有,沉安清浅地呼吸着,却依旧没开口。

    陆丰铭的心一沉再沉,面上却是不显,他笑着缓缓松开沉安的手:“就当今夜醉酒唐突,还望姑娘见谅。只希望,有朝一日阿铃有些许疲累的时候,能回头看到我,我一直都在。”

    这说法还真是卑劣啊......陆丰铭轻嘲。

    “如今夜已深,阿铃早些休息......”

    话还未完,沉安扣住他还未离开的手,叹了口气,她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哪有陆老板这样的……我今夜来寻你,不就说明,我也喜欢你啊,元明。”

    手又被男人扣紧了些,耳边的滚烫顺着脸颊蔓延而上。

    错乱的呼吸被刻意压制着,心跳却是难以自持地耀武扬威着,沉安被吵得烦躁,却又不经意落进那双如深渊般的眸子里,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阿铃啊......”陆丰铭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低低笑着,抬手寻着沉安的呼吸抚上她的脸颊,声音裹在风中温柔得要命,“阿铃……我何其有幸,能够遇见你……”

    “你是我平生所见,唯一的光。”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沉安的额头,小心翼翼,足够珍重。

    沉安眼睫微颤,幽香闯入鼻腔,入眼的是滚动喉结,与滑落进衣襟深处的水珠。

    为自己活一次吗……

    沉安闭上眼,先这样吧,她想,就先这样。

    情之一事,本就无关于其他,只一眼,便已是心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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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也想谈恋爱了?”华锦仰躺在软榻上,揶揄看向直勾勾盯着下方相拥两人的黑曜。

    黑曜只是端坐着,闻言却没有同往常那般反刺回来。

    华锦觉得稀奇,拿了个青果朝他丢了过去。

    黑曜没好气睃了她一眼,尾巴迅速卷起飞过来的青果,放嘴边咬了口:“圣北青果百年就这么几个,也不知道珍惜些。”

    “你怎么知道这是圣北的?”华锦眯起眼打量着他,擎起一笑。

    黑曜身子一僵,咬着果肉含糊道:“不知道。”

    可圣北的青溟树已经几万年不曾结果了,如今的所有流通在世上的青果,皆是北苍山上结的果,其实远比不上圣北所出,堪堪不过形似罢了。但圣北的青果,已鲜少有神知道了。

    只有那时候......

    华锦收了笑,手中转着那枚青果,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你莫不是真看上了哪只小母猫?”

    “什么时候能在你口中听到正经话?”黑曜语气生硬,“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这样。既然和亲之事已成定局,总归是要离别,又何必徒增感情,最终尽是悲剧。”

    华锦嗤笑出声:“哈哈,等你哪天真喜欢上谁了,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结局既定,又何不在过程中放肆一把?何况,你我如今旁观全局知晓前因后果,而局中人却看不透未来……”她瞄了一眼廊中相拥的身影,随后阖上眼仰躺在榻上,浅浅睡去:“做凡人也好,神仙也罢,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自古情关难过,天道自是最喜这种戏码……”

    黑曜仍是板着脸,嘴边的话似是呼之欲出,却终卡在喉间,徒留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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