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安一推开房门，就直直愣住。
这是一处极静之地。
天空是望不透的湛蓝，各色祥云铺天盖地连成一片，重重叠叠缭绕四周，连带着空气都中氤氲着不知名的芬芳，宛若一切都触手可及，似真似幻，似仙境又似诱人入陷的魔窟。
“这是何地？”沉安喃喃道，被未知包裹的恐慌席卷着她，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青鸣，熟悉冰凉的触感才让她微微镇静下来。
猛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房间早已被厚云覆盖，不知所踪。手边的门框，也只剩下一个门框罢了。
伴随着她的手离开，那唯一仅剩的门也消失无踪。
脚边触地的不真实感，沉安深吸一口气，提气脚尖点地迅速向前跃进。
无论如何，先离开才是最要紧之事。
不过两三步，前方云层散开，出现一座精致楼阁。
那楼阁，砖木琉瓦皆有序，花草蔓枝锦相荣。再细细看去，那每一砖，每一木上均刻有繁琐花纹，又或是些无法解读的文字，偶有流云掠过，激起微光闪闪。就连皇宫耗重金打造的寻月楼，再金碧辉煌的堆砌，也远比不上这座得天独厚的沉淀。
门上嵌有一把手，其上挂着“今日营业”的牌子。
那字体略微怪异，可沉安却是能懂得。
难不成，这真是什么仙境妙境不可？可她又怎会从客栈来到此地？
思索间，还未等她靠近，那门便自行打开。
随着门铃一响，那些景象瞬间淡然褪去，阵阵暗香袭来，再次入眼的便是层层箱柜，地上是一大张看似柔软的地毯，角落是一些不知名的植被，而屋内中央是一面柜台，台后一张软榻，那榻上躺着的应是一名女子，身着绯色罗裙，上绣有金丝银边，环纹反复，衣裙层层叠叠铺散开，又有些许垂落在地。她豆蔻般的手指轻摇着羽扇，沉安看不清她的样貌。
“醒醒！来客人了！”率先入耳的是几声急躁的呼唤，那声音来自......沉安视线转过去，是一只黑猫？
坊间传言，黑猫乃辟邪祥瑞之生灵。莫非，这竟真是仙境不可？
“黑曜，莫扰贵客。”那榻上的女子摇着羽扇，轻飘飘朝她挥了挥，声音婉转，“姑娘请坐。”
“谢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沉安微微皱眉，看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座椅，心中疑惑更甚，缓缓坐下。
那女子轻笑，也站起身，在前边柜台后坐下，沉安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间滞了呼吸。
世人皆爱用“神妃仙子”来赞叹女子样貌，她都未曾有实感。可如今沉安见了这位仙子，才意识到言辞的寡淡，表达的空白。
那是怎样一副模样呢，似春季的紫琼，夏季的荷，秋季的芙蓉，冬季的梅，永远是淡色中最为华美锦簇，最具妍丽的色彩。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举一动尽显妖娆。眼波流转间，万物失了颜色。
“抱歉仙子，我误入此镜，并非有意打扰，想问问仙子如何才能出去？”沉安收回视线，压下心中不安，有些急切问道。
那仙子闻言，只是掩唇轻笑：“你能来此，便存有强烈愿望，是此间承认之人，你与此间有缘。”
“可这究竟是何地？我要如何才能出去？”
华锦靠在椅背上，盈盈眯起眼看她，落到实处视线却是极致的锐利：“浮华坊。一个……能实现你所有愿望的地方。”
“若是想要离开，推开身后那扇门，你便能走了。”
“可你，真的愿意什么都不做就离开吗？”
她的声音似有种舒缓人心的魔力，带着勾人语气，将人引入至深的欲望深渊。
“所有愿望？”沉安喃喃，“任何愿望吗？”
“自然。”华锦笑得灿烂，捏了个无声决，一旁的茶壶晃悠悠飘起，为沉安倒了一杯茶，像是表达自己的诚意，“任何愿望。”
沉安看着那杯飘着花叶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锦对待客人向来是好脾气的，到此也不急切。黑曜趴在一旁不说话，她摇着羽扇，阖上眼又有些昏昏欲睡。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沉安蓦然出声。
她很清醒，没有任何事可以毫无付出的得到。
华锦闻言霎时睁开眼，羽扇抵在鼻尖，意味深长道：“那自然是，看你许了什么愿望啊......等价交换，很公平，不是吗？”
由她出价，倘若接受则双方达成交易，交易的对象便是自己的愿望。至于其中交易是否真的“等价”......大概不好说，想来也是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的。
“我明白了。”沉安浅笑。
华锦蹙起眉峰，似有些不满意她的反应，但还是耐下性子：“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沉安笑着起身，端正行了一礼：“抱歉，我没有任何愿望要许，叨扰仙子，我这便离开。”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到这地步，是神是魔又有何重要？这种赌徒交易，她向来不屑。她没有愿望，所要的，她自己会争取。
“若我能让一个盲人一夕之间重见光明呢？”
沉安的脚步顿在原地。
华锦慢悠悠笑，她怎么可能放一条她梦寐以求的大鱼走呢？她查看着浮华坊给出的客户愿望系统，善解人意道：“若是不满意，我还能出售一种面具，能让一个人的样貌、所拥有的技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又或是传送图腾，能让你从一个地方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怎样？浮华坊给出的商品，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沉安想起那天陆丰铭抱着她，向她说了许多话，那时他的落寞就连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心疼甚至还有更多时候，在她练剑的时候，又或是他们一同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看”她，若能让眼睛复明，他一定会是高兴的吧。
她回过头：“你能治好元明的眼睛？”
“这有何难？”华锦嗤笑，毫不在意又摇起羽扇，“无论他是人是神是鬼，让盲哑之人复原又不是什么难事。”
沉安抿唇，眸光微动。是啊，对她们神仙来说，这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那，你想得到什么？”
“先不急。”华锦轻笑，朝她挥挥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沉安不明所以，吐下息，靠近她。
只是越靠近，那香气便越发浓郁。
华锦屈指勾起她的脸看了一眼，随后向柜台边上输入了些什么，才问她：“他叫什么名字？”
“陆丰铭。”
华锦似乎是在操作什么，沉安看不见详情，却见她脸色逐渐凝重，心不自觉提起：“可是有问题？”
华锦没有回答，只是调出一张图片和基本信息，询问：“是他吗？”
沉安暗自心惊，却仍神色如常细细看去，上面浮现的一些细节都能够对上，朝她点头称是。
“哎呀，这就有点麻烦了......”她看上去有些烦忧，一旁趴坐的黑曜也跃身而上。
“居然涉及因果......”华锦偏开眸珠，余光落在沉安身上。
那根荧光剑骨在响铃的第一时间便吸引了她的视线。自浮青神躯俱灭后，她找寻这么多年，从未找到一根能配得上他的剑骨，今竟然是在一位凡人身上寻到。如此纯粹，如此凌厉，若不是当年他在她面前灰飞烟灭，她都要怀疑这根剑骨原来就是他的。
不过希望就在眼前，华锦又怎会放人离开。虽说她想到这剑骨不好取，但此事涉及凡间因果，此类前车之鉴可不少，她又是负罪之身，理应是慎之又慎。
“还要劳烦姑娘带路，我们走一趟吧。”华锦走出柜台，理了理袍裙。
沉安眼中闪过一光，快速靠近几步：“您可是有法子？”
“法子一定是有的，先去看看具体情况。”华锦瞄了一眼黑曜，后者一跃至她肩膀，才漫不经心道，“只是这报酬可不会小。”
沉安走在前面，虽然她也并不知应如何带路，但想来由她打开的门才是回去的路。
“无妨的。”她笑，“只要您能治好他。”
“哦？哪怕代价是你的性命？”
沉安握在把手上的手腕微顿，随后自若下压，开门。“沉安的命牵涉多人，若仙子真的需要，还要请您宽限几日。”起码，要等和亲之礼结束。
华锦眯眼扬起一笑，安抚她的贵客：“说笑的，浮华坊也有浮华坊的规矩，凡人的命不能轻易抛取。”
门扉完全打开，出口却不是层叠的祥云，而是一间厢房。
室内熏着淡淡的香，内帷床上还可见一个人正酣眠，清浅地呼吸着。
是陆丰铭。
“他察觉不到我们。”华锦简单解释了句，直接上前撩开帘子，让黑曜卷着一枚夜明珠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扒开陆丰铭的眼皮，细细查看着。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法诀自她口中溢出，一幅幅星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沉安奇异地睁大眼睛，星轨行图在周身围绕，星光荧荧，宇宙命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华锦反复地改变着各个星轨又重新一一摆正回来。沉安不懂，只在一旁等待。
华锦终于收了手，周边星图仍旧璀璨生辉，点点头向她道：“他的眼睛涉及诸多因果，想要复明其实也简单，但实在牵扯众多。因果这种东西旁人碰不得，我只可为你们承担一些，但剩下的必须由你自己承担。我在你身上瞧见了一些国运的影子，若是想要治他，你便躲不开了。”
“好，我知道了。”如此听来，元明的眼睛便是能治好了，沉安放下心，“那您想要什么呢？”
华锦闻言才笑：“我也不要多，只要你的剑骨便可相抵。”
“剑骨？”
“剑神天骨，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修习剑术的工具罢了。”
黑曜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舔了舔爪子。
“但有件事你需清楚，凡人得剑骨是历劫修仙成神的契机，若没了这剑骨，你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华锦摇着羽扇，羽尾蹭过沉安的额头，激起微微绵痒。
沉安怔愣，她从未知晓自己身上有剑骨的存在，不过既是这位仙子说她有，那想必确实是有了。她往些年习剑的成果，进步如此之快，原是有着这根剑骨在啊。
她有些失神地笑了下：“那我今后可还能用剑？”
“自然是可以的。”华锦半倚在角柱上，十足的耐心，“只不过是不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了。你要想好，剑骨一旦取出，便不可再重新长回去了。”
“选他的眼睛，还是你的未来？”
“我身为大庆公主，自小在道观由阮姑姑和师父培养长大，同门师兄师姐也向来待我不错，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沉安呼出一口气，但她知道一切的好都是有代价的，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付出才会有回报。
阮姑姑是为了一眼不到头的前程，那时的她已毫无选择；而师兄师姐顾忌她的身份，大多时候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除非是有事相求；而沉静，更多是小孩子心性，她向来也只是纵着她；至于师父和先生，她看不清，也不想懂，或许是真的为她好。
她真的很感激他们，所以更多时候，她都是尽量乖巧，装作看不见那些视线，从不敢像沉静那般耍耍小性子。但她自认能习剑，能活在这世上，于她而言已是足够幸运。
沉安摩挲着青鸣，腰间金铃微响，她微微一笑，得到青鸣的那天她是真的很高兴，也是在那天她明白所有的事都是要有代价的。如今她也知道他们所求为何。所有人都在执棋下注，而她，永远是那颗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旁人看得见她的身份，看得见她的价值，看得见她所谓的剑骨......
唯有陆丰铭，他一人不同。
他时常同她说，她有多好，她于众生有多么不同；可明明他才是啊，带着一双看不见的眼，在江湖站稳脚跟，左右逢源，他是那么耀眼，以致让她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他。
他从不问她要什么，只是笑盈盈地陪在她身边，记着她的喜好，留意她的情绪......她总是在惴惴不安，想回报又不知给些什么，那便送他这余生的光明吧。
沉安望进华锦那双妖冶的红眸，朝她一笑：“这剑骨，你取走吧，只要能治好他的眼睛。”
华锦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客户竟然同意地这么快，那自然是全盘接受。她利索掏出两张合约递给她：“你看看合同有什么问题，若没问题直接在后面按下手指就好。”
合约上没有过多的条款，沉安看得懂，也没有过多纠结直接按下自己的指印。
“一式两份。”华锦笑着收起一张，而沉安手中的另一张却悄然融进她的手心，在尾指上留下一个极小花印。
沉安愣怔地看着这枚印记良久，未曾回神。
有了合约华锦便自在多了，她招呼着黑曜：“回去一趟，甲-B-5-13一株，丁-C-75-32一两，丁-D-9-2，戌-A-1-56，还有我前些天拿回来的东西，你把整个木盒拿过来。”说着，她手边的星图开始闪烁，她迅速交替排列着，嘴边还不忘嘱咐，“快些。”
黑曜收了夜明珠，从围子上跳下，有些不满：“知道了。”
自黑猫穿过光门虚影不过半柱香时间，他便回来了，尾间还卷着一颗药丸。
他把药丸放到华锦手上，高仰起脖子。
“哟，厉害啊，你已经会炼丹了。”华锦确认了药性无误，挑眉看他。
“又不是什么需要丹炉的麻烦药，区区融合法术而已。”
华锦没有反驳，收了星海，将丹药交到沉安手上：“他多半还要睡很久，让他吃下这个，之后他的眼睛就能看得见了，你的剑骨也会消失。你们的大致命运线我没动，剩下的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说着，她带着黑曜突然消散在了房中。
如烟云般，隐去不再，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手中的药丸证实着一切皆非梦境。
沉安步步走近床沿，指尖轻衔着丹药推入陆丰铭口中。
下一刻，她便感到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腰间青鸣微微嗡鸣，似悲似泣。
或许，她已经找到她手中剑所挥出的理由了。
活下去。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陆元明，还是那些饱受侵扰的边陲百姓，都要活下去。
“阿铃......”梦中人眉峰蹙起，眼睫颤颤。
沉安笑着抚平他的眉眼，手抚上他的侧脸：“再见，元明。”
再过不久她就该起床洗漱装扮了，现在就让她再待一会吧。
陆丰铭半眯着眼，像是想极力睁开眼，却终是又阖上眼，沉沉睡去。
今夜星光璀璨，命改运回。
今朝金阳熠熠，前路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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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曜团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大习惯，随即趴下窝着休憩。
他近些日子来也偶尔有些昏昏欲睡，大概率也是被华锦影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尖一动，黑曜竖起脑袋，便看到华锦踏水而来。
“你去哪里了去了这么久？”他不耐烦地拍着尾巴。
华锦收起往生镜，勾起一笑：“去查了这一世的资料。”
“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眉眼灿灿，笑靥如花，可黑曜却在她眼底捕捉到强烈的恨意。
他一愣，怎么会？
“你说的很对，怎么会就这么恰好这一块就这么适合呢？”华锦轻嗤，裙边花蔓肆意滋生，“因为啊，那本就是他的东西。”
这是一处极静之地。
天空是望不透的湛蓝，各色祥云铺天盖地连成一片，重重叠叠缭绕四周，连带着空气都中氤氲着不知名的芬芳，宛若一切都触手可及，似真似幻，似仙境又似诱人入陷的魔窟。
“这是何地？”沉安喃喃道，被未知包裹的恐慌席卷着她，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青鸣，熟悉冰凉的触感才让她微微镇静下来。
猛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房间早已被厚云覆盖，不知所踪。手边的门框，也只剩下一个门框罢了。
伴随着她的手离开，那唯一仅剩的门也消失无踪。
脚边触地的不真实感，沉安深吸一口气，提气脚尖点地迅速向前跃进。
无论如何，先离开才是最要紧之事。
不过两三步，前方云层散开，出现一座精致楼阁。
那楼阁，砖木琉瓦皆有序，花草蔓枝锦相荣。再细细看去，那每一砖，每一木上均刻有繁琐花纹，又或是些无法解读的文字，偶有流云掠过，激起微光闪闪。就连皇宫耗重金打造的寻月楼，再金碧辉煌的堆砌，也远比不上这座得天独厚的沉淀。
门上嵌有一把手，其上挂着“今日营业”的牌子。
那字体略微怪异，可沉安却是能懂得。
难不成，这真是什么仙境妙境不可？可她又怎会从客栈来到此地？
思索间，还未等她靠近，那门便自行打开。
随着门铃一响，那些景象瞬间淡然褪去，阵阵暗香袭来，再次入眼的便是层层箱柜，地上是一大张看似柔软的地毯，角落是一些不知名的植被，而屋内中央是一面柜台，台后一张软榻，那榻上躺着的应是一名女子，身着绯色罗裙，上绣有金丝银边，环纹反复，衣裙层层叠叠铺散开，又有些许垂落在地。她豆蔻般的手指轻摇着羽扇，沉安看不清她的样貌。
“醒醒！来客人了！”率先入耳的是几声急躁的呼唤，那声音来自......沉安视线转过去，是一只黑猫？
坊间传言，黑猫乃辟邪祥瑞之生灵。莫非，这竟真是仙境不可？
“黑曜，莫扰贵客。”那榻上的女子摇着羽扇，轻飘飘朝她挥了挥，声音婉转，“姑娘请坐。”
“谢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沉安微微皱眉，看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座椅，心中疑惑更甚，缓缓坐下。
那女子轻笑，也站起身，在前边柜台后坐下，沉安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间滞了呼吸。
世人皆爱用“神妃仙子”来赞叹女子样貌，她都未曾有实感。可如今沉安见了这位仙子，才意识到言辞的寡淡，表达的空白。
那是怎样一副模样呢，似春季的紫琼，夏季的荷，秋季的芙蓉，冬季的梅，永远是淡色中最为华美锦簇，最具妍丽的色彩。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举一动尽显妖娆。眼波流转间，万物失了颜色。
“抱歉仙子，我误入此镜，并非有意打扰，想问问仙子如何才能出去？”沉安收回视线，压下心中不安，有些急切问道。
那仙子闻言，只是掩唇轻笑：“你能来此，便存有强烈愿望，是此间承认之人，你与此间有缘。”
“可这究竟是何地？我要如何才能出去？”
华锦靠在椅背上，盈盈眯起眼看她，落到实处视线却是极致的锐利：“浮华坊。一个……能实现你所有愿望的地方。”
“若是想要离开，推开身后那扇门，你便能走了。”
“可你，真的愿意什么都不做就离开吗？”
她的声音似有种舒缓人心的魔力，带着勾人语气，将人引入至深的欲望深渊。
“所有愿望？”沉安喃喃，“任何愿望吗？”
“自然。”华锦笑得灿烂，捏了个无声决，一旁的茶壶晃悠悠飘起，为沉安倒了一杯茶，像是表达自己的诚意，“任何愿望。”
沉安看着那杯飘着花叶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锦对待客人向来是好脾气的，到此也不急切。黑曜趴在一旁不说话，她摇着羽扇，阖上眼又有些昏昏欲睡。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沉安蓦然出声。
她很清醒，没有任何事可以毫无付出的得到。
华锦闻言霎时睁开眼，羽扇抵在鼻尖，意味深长道：“那自然是，看你许了什么愿望啊......等价交换，很公平，不是吗？”
由她出价，倘若接受则双方达成交易，交易的对象便是自己的愿望。至于其中交易是否真的“等价”......大概不好说，想来也是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的。
“我明白了。”沉安浅笑。
华锦蹙起眉峰，似有些不满意她的反应，但还是耐下性子：“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沉安笑着起身，端正行了一礼：“抱歉，我没有任何愿望要许，叨扰仙子，我这便离开。”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到这地步，是神是魔又有何重要？这种赌徒交易，她向来不屑。她没有愿望，所要的，她自己会争取。
“若我能让一个盲人一夕之间重见光明呢？”
沉安的脚步顿在原地。
华锦慢悠悠笑，她怎么可能放一条她梦寐以求的大鱼走呢？她查看着浮华坊给出的客户愿望系统，善解人意道：“若是不满意，我还能出售一种面具，能让一个人的样貌、所拥有的技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又或是传送图腾，能让你从一个地方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怎样？浮华坊给出的商品，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沉安想起那天陆丰铭抱着她，向她说了许多话，那时他的落寞就连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心疼甚至还有更多时候，在她练剑的时候，又或是他们一同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看”她，若能让眼睛复明，他一定会是高兴的吧。
她回过头：“你能治好元明的眼睛？”
“这有何难？”华锦嗤笑，毫不在意又摇起羽扇，“无论他是人是神是鬼，让盲哑之人复原又不是什么难事。”
沉安抿唇，眸光微动。是啊，对她们神仙来说，这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那，你想得到什么？”
“先不急。”华锦轻笑，朝她挥挥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沉安不明所以，吐下息，靠近她。
只是越靠近，那香气便越发浓郁。
华锦屈指勾起她的脸看了一眼，随后向柜台边上输入了些什么，才问她：“他叫什么名字？”
“陆丰铭。”
华锦似乎是在操作什么，沉安看不见详情，却见她脸色逐渐凝重，心不自觉提起：“可是有问题？”
华锦没有回答，只是调出一张图片和基本信息，询问：“是他吗？”
沉安暗自心惊，却仍神色如常细细看去，上面浮现的一些细节都能够对上，朝她点头称是。
“哎呀，这就有点麻烦了......”她看上去有些烦忧，一旁趴坐的黑曜也跃身而上。
“居然涉及因果......”华锦偏开眸珠，余光落在沉安身上。
那根荧光剑骨在响铃的第一时间便吸引了她的视线。自浮青神躯俱灭后，她找寻这么多年，从未找到一根能配得上他的剑骨，今竟然是在一位凡人身上寻到。如此纯粹，如此凌厉，若不是当年他在她面前灰飞烟灭，她都要怀疑这根剑骨原来就是他的。
不过希望就在眼前，华锦又怎会放人离开。虽说她想到这剑骨不好取，但此事涉及凡间因果，此类前车之鉴可不少，她又是负罪之身，理应是慎之又慎。
“还要劳烦姑娘带路，我们走一趟吧。”华锦走出柜台，理了理袍裙。
沉安眼中闪过一光，快速靠近几步：“您可是有法子？”
“法子一定是有的，先去看看具体情况。”华锦瞄了一眼黑曜，后者一跃至她肩膀，才漫不经心道，“只是这报酬可不会小。”
沉安走在前面，虽然她也并不知应如何带路，但想来由她打开的门才是回去的路。
“无妨的。”她笑，“只要您能治好他。”
“哦？哪怕代价是你的性命？”
沉安握在把手上的手腕微顿，随后自若下压，开门。“沉安的命牵涉多人，若仙子真的需要，还要请您宽限几日。”起码，要等和亲之礼结束。
华锦眯眼扬起一笑，安抚她的贵客：“说笑的，浮华坊也有浮华坊的规矩，凡人的命不能轻易抛取。”
门扉完全打开，出口却不是层叠的祥云，而是一间厢房。
室内熏着淡淡的香，内帷床上还可见一个人正酣眠，清浅地呼吸着。
是陆丰铭。
“他察觉不到我们。”华锦简单解释了句，直接上前撩开帘子，让黑曜卷着一枚夜明珠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扒开陆丰铭的眼皮，细细查看着。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法诀自她口中溢出，一幅幅星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沉安奇异地睁大眼睛，星轨行图在周身围绕，星光荧荧，宇宙命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华锦反复地改变着各个星轨又重新一一摆正回来。沉安不懂，只在一旁等待。
华锦终于收了手，周边星图仍旧璀璨生辉，点点头向她道：“他的眼睛涉及诸多因果，想要复明其实也简单，但实在牵扯众多。因果这种东西旁人碰不得，我只可为你们承担一些，但剩下的必须由你自己承担。我在你身上瞧见了一些国运的影子，若是想要治他，你便躲不开了。”
“好，我知道了。”如此听来，元明的眼睛便是能治好了，沉安放下心，“那您想要什么呢？”
华锦闻言才笑：“我也不要多，只要你的剑骨便可相抵。”
“剑骨？”
“剑神天骨，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修习剑术的工具罢了。”
黑曜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舔了舔爪子。
“但有件事你需清楚，凡人得剑骨是历劫修仙成神的契机，若没了这剑骨，你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华锦摇着羽扇，羽尾蹭过沉安的额头，激起微微绵痒。
沉安怔愣，她从未知晓自己身上有剑骨的存在，不过既是这位仙子说她有，那想必确实是有了。她往些年习剑的成果，进步如此之快，原是有着这根剑骨在啊。
她有些失神地笑了下：“那我今后可还能用剑？”
“自然是可以的。”华锦半倚在角柱上，十足的耐心，“只不过是不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了。你要想好，剑骨一旦取出，便不可再重新长回去了。”
“选他的眼睛，还是你的未来？”
“我身为大庆公主，自小在道观由阮姑姑和师父培养长大，同门师兄师姐也向来待我不错，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沉安呼出一口气，但她知道一切的好都是有代价的，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付出才会有回报。
阮姑姑是为了一眼不到头的前程，那时的她已毫无选择；而师兄师姐顾忌她的身份，大多时候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除非是有事相求；而沉静，更多是小孩子心性，她向来也只是纵着她；至于师父和先生，她看不清，也不想懂，或许是真的为她好。
她真的很感激他们，所以更多时候，她都是尽量乖巧，装作看不见那些视线，从不敢像沉静那般耍耍小性子。但她自认能习剑，能活在这世上，于她而言已是足够幸运。
沉安摩挲着青鸣，腰间金铃微响，她微微一笑，得到青鸣的那天她是真的很高兴，也是在那天她明白所有的事都是要有代价的。如今她也知道他们所求为何。所有人都在执棋下注，而她，永远是那颗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旁人看得见她的身份，看得见她的价值，看得见她所谓的剑骨......
唯有陆丰铭，他一人不同。
他时常同她说，她有多好，她于众生有多么不同；可明明他才是啊，带着一双看不见的眼，在江湖站稳脚跟，左右逢源，他是那么耀眼，以致让她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他。
他从不问她要什么，只是笑盈盈地陪在她身边，记着她的喜好，留意她的情绪......她总是在惴惴不安，想回报又不知给些什么，那便送他这余生的光明吧。
沉安望进华锦那双妖冶的红眸，朝她一笑：“这剑骨，你取走吧，只要能治好他的眼睛。”
华锦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客户竟然同意地这么快，那自然是全盘接受。她利索掏出两张合约递给她：“你看看合同有什么问题，若没问题直接在后面按下手指就好。”
合约上没有过多的条款，沉安看得懂，也没有过多纠结直接按下自己的指印。
“一式两份。”华锦笑着收起一张，而沉安手中的另一张却悄然融进她的手心，在尾指上留下一个极小花印。
沉安愣怔地看着这枚印记良久，未曾回神。
有了合约华锦便自在多了，她招呼着黑曜：“回去一趟，甲-B-5-13一株，丁-C-75-32一两，丁-D-9-2，戌-A-1-56，还有我前些天拿回来的东西，你把整个木盒拿过来。”说着，她手边的星图开始闪烁，她迅速交替排列着，嘴边还不忘嘱咐，“快些。”
黑曜收了夜明珠，从围子上跳下，有些不满：“知道了。”
自黑猫穿过光门虚影不过半柱香时间，他便回来了，尾间还卷着一颗药丸。
他把药丸放到华锦手上，高仰起脖子。
“哟，厉害啊，你已经会炼丹了。”华锦确认了药性无误，挑眉看他。
“又不是什么需要丹炉的麻烦药，区区融合法术而已。”
华锦没有反驳，收了星海，将丹药交到沉安手上：“他多半还要睡很久，让他吃下这个，之后他的眼睛就能看得见了，你的剑骨也会消失。你们的大致命运线我没动，剩下的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说着，她带着黑曜突然消散在了房中。
如烟云般，隐去不再，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手中的药丸证实着一切皆非梦境。
沉安步步走近床沿，指尖轻衔着丹药推入陆丰铭口中。
下一刻，她便感到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腰间青鸣微微嗡鸣，似悲似泣。
或许，她已经找到她手中剑所挥出的理由了。
活下去。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陆元明，还是那些饱受侵扰的边陲百姓，都要活下去。
“阿铃......”梦中人眉峰蹙起，眼睫颤颤。
沉安笑着抚平他的眉眼，手抚上他的侧脸：“再见，元明。”
再过不久她就该起床洗漱装扮了，现在就让她再待一会吧。
陆丰铭半眯着眼，像是想极力睁开眼，却终是又阖上眼，沉沉睡去。
今夜星光璀璨，命改运回。
今朝金阳熠熠，前路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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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曜团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大习惯，随即趴下窝着休憩。
他近些日子来也偶尔有些昏昏欲睡，大概率也是被华锦影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尖一动，黑曜竖起脑袋，便看到华锦踏水而来。
“你去哪里了去了这么久？”他不耐烦地拍着尾巴。
华锦收起往生镜，勾起一笑：“去查了这一世的资料。”
“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眉眼灿灿，笑靥如花，可黑曜却在她眼底捕捉到强烈的恨意。
他一愣，怎么会？
“你说的很对，怎么会就这么恰好这一块就这么适合呢？”华锦轻嗤，裙边花蔓肆意滋生，“因为啊，那本就是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