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九年冬,丞相府内。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关氏嫡女关瑾,德貌双全,才情出众,今赐婚于忠臣良将之后,镇南将军沈氏,择日完婚,钦此!”

    尖细刺耳的声音响彻府邸,震得众人半响没有动作。李公公遮在帽檐下的眼睛睨着扫过脚下的贵女,最后落到角落的关瑾身上。

    “关小姐,接旨吧。”他声音淡淡的,倒是没了刚才那般尖利。

    关瑾似是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带着虚浮的脚步走上前,弯下了腰。

    “臣女,谢…陛下隆恩。”

    眼前的小姑娘似是真的被吓到了,声音都打着磕颤。李庆似是有些怜悯,毕竟,嫁给这位活阎王,任京中哪个世家贵女,也得吓得面色发白。

    浩浩荡荡的传旨队伍,随着碾地轮子的声音,逐渐离去。

    方才还跪在地上的贵人们,此时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殊荣。略带嘲弄地擦过关瑾的肩膀。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命好还是可怜……丞相府的嫡女,嫁了个将军。”关年欢同一旁的关橧说着,毫不掩饰语中的幸灾乐祸,偏偏声音还恰巧能让她听到。

    “只可惜啊,那沈淮安杀人如麻,凶戾狠辣,不知道我们的嫡姐姐,能活多久呢?”

    关年欢尾音拉长,候着关瑾的反应。只可惜她依旧同往常一般,垂首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关年华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气不过,拉着旁边的关橧遍转身疾步离开。

    “她不向来如此吗?你还指望她回你几句?……”

    “又或许是吓到说不出来话……”

    那二人虽已走远,但声音还是落在了关瑾的耳朵里。

    她将手中装圣旨的盒子往怀里塞了塞,刚要动作,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关沉面上带喜,穿着大氅风尘仆仆地赶来。看到庭中站的关瑾还顿了顿,随即又摆上一副慈父的模样。

    “瑾儿为何在这?”他的目光扫到她怀里的圣旨,才又继续道,“想必是刚接了圣旨。先回屋,院中寒凉,若是风寒可就难受了。”

    他带着冷风的手拍了拍关瑾的脊背,没注意到她的僵硬,又带着她走向屋内。

    阖上被吹开的门窗,点燃火炉,屋内才真正暖和起来。

    “瑾儿,你及笄也过了些日子,为父便拿前些日子赈灾的功绩替你向陛下求了桩婚事。”

    关沉卸下了肩上的大氅,搓着手在屋内踱步。如果抛去他眼内的精光,或许他此举真是为了女儿而做。

    关瑾乖顺地站在一旁,静候着关沉的下文。

    “虽说这沈淮安是个将军,却是少年英才,弱冠之年便坐到了这般位置。且他为人直率,也并非传闻那般凶戾。”

    “为父自然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

    他这话说得极为真诚,却时刻盯着关瑾的表情。

    “谢父亲,女儿知道您做事绝对有自己的考量。”关瑾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除去声线发颤,抖如筛糠,倒也没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果然和你娘一样聪颖,只是相比之下……有些过于软弱……”

    他后半句声音很小,但关瑾还是听到了。衣袖下的指关节青白,指尖陷入血肉,他居然还有脸面提起被他亲手害死的亡妻?也对,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关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身旁的关瑾细微的动作,只当她的颤抖是因害怕此后发生的事。

    房间里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关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狼一般,长久地落到了关瑾的身上。

    眼前的女儿虽未抬面,但周身的气质却另类到出众。他伸出手,抬起了关瑾的脸,像盯着一件商品,打量她的价值。

    终于,在关瑾躲闪的眼眸里,映上了他满意的笑容。

    “瑾儿,沈淮安对为父是个重要的人,关系着我,你,关府的荣耀。”顿了顿,他才缓缓道,“你需用尽浑身解数拉拢他,但若是他始终不愿,那便只能做监视他的敌人。”

    “我信你,诺大的府中,也只有你能让我放心。”

    关沉的手终于松开了。关瑾将咬的发麻的口腔松开,腥气从喉间涌上,又被她强行压下。

    “女儿定不负父亲信任。”

    屋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留那青炉里徐徐升起的烟雾。

    关瑾思忖着刚刚的对话,一时竟没注意到刚刚挪到她身侧的关年欢,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若素推了个踉跄。

    若素的惊呼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小丫头低着头,不敢动作,只好踌躇地站在原地。

    “姐姐,这可不能怪我,你这婢女一直守着你,我说想同你说两句话,她就敢替她的主子做决定。”关年欢语速缓慢,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音量起伏摇晃,一副别人都不敢拿她如何的模样。

    若素向来不是这般不知礼节的人,倒是关年欢喜欢给手下的仆人乱扣帽子,这些年不少下人都遭了殃。

    关瑾沉了沉眸色,伸手将若素拉至身侧。

    “妹妹不必与一个婢女计较了,此番找我,定有要事。˙”关瑾虽为嫡女,却因关沉宠妻灭妾,日子向来不好过。

    她没办法护身边人周全,只能尽力让关年欢转移注意。

    面前的人很满意她的回答,将头抬得高了些,声音也带着些施舍:“姐姐婚事来得着急,不久后便要嫁出府了。妹妹许久没同姐姐逛过集市了,不如去看一看,有什么礼物能送给姐姐?”

    这倒是像个陷阱,若是真要送礼,关年欢的性格倒是更喜欢随便找个物件送过来,顺便恶心恶心她。

    身侧的若素紧紧拉着她的衣袖,就怕她答应了这场不做遮掩的陷阱。

    关瑾将衣袖从若素手里扯出来,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先谢过妹妹了,只不过我这个婢女还有我吩咐的事未做完,只能劳烦妹妹多带几个下人,帮着拿东西了。”

    关年欢摆了摆手,随即掩面而笑:“好,那事不宜迟,即刻便走。”

    关瑾给身旁的若素递了个眼神,随即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跟上了关年欢的步伐。

    ……

    “姐姐,自母亲亡故,你我二人许久未如这般独处了。”

    “母亲身体不好,前些年病故后你的性子就更孤僻了。”

    关年欢放缓了步子,与关瑾并排走着。似是漫不经心的姐妹谈心,却无一句不在戳着关瑾的伤疤。

    母亲一生行医,最后竟然是病故。这其中的缘由,是个人都能想出些不对劲。关瑾半响才开口:“谢妹妹记挂母亲,想来也是柳姨娘时常念叨。”

    身侧的人顿住了,许是没想到这个话题还能扯到她生母。

    “我娘与主母相识十多载,如今斯人逝去,自然思念。”关年欢静了片刻,又理所应当道。

    没人再说话了,关瑾轻笑了一声,垂下了头。

    “逛着这么久,也没寻下一件合适的物件。正巧茗香楼就在前面,不若前去歇息一会儿?”

    关年欢指的方向是个茶楼,在同行里算不得有年头,却是京城最繁华的茶馆。

    实在没看出关年欢打的什么主意,关瑾也只好应了下来。

    等真正坐到茶楼里,茶还未品几杯,关年欢就心不在焉,频频回首。

    “妹妹是有什么事吗?”关瑾沏了一杯茶,递至关年欢面前。一副为她着想,乖顺无害的模样。

    隔着蒸腾的雾气,面前的人总算将目光移向了她,不情不愿的抿了一口。

    看来茶是没什么问题,关瑾敛下眸子,摩挲着杯口。

    终于,关年欢似是看到了什么信号,转头对着关瑾道:“我先出去一趟,刚丢了个物件,再回头寻寻。”

    没等她回话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关瑾顿了顿,大抵想到她要做什么了。果然,手里的那杯茶还未喝完,就听到一旁的脚步声,慢慢递至她身侧。

    “小姐,您自己来的吗?”倒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讪笑着朝她问道。

    她坐远了些,那人看她置之不理的模样,更是着了急。

    “小姐,为何当没看到鄙人?”男子越来越近,到最后竟想上手。

    只是还没碰到关瑾,便被一把暗色折扇挡了回去。一股闻思香的味道盖在了她的衣袖。

    “这位客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女子声音很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还是说,客人喝我这里的茶,也能喝醉?”女子挡在了关瑾身前,那股香气更浓了。

    茶楼里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连二楼雅间都挤出了人。

    那男人见此情形,匆匆道歉便跑了出去。谁人都知,茗香楼老板虽是个女子,却是个雷霆手段,打手都是层层筛选。他可不想为这一点钱,惹这么多事。

    望着那人远去的声音,暗红色衣袍拂过关瑾的鼻尖,随即便是一双明艳的狐狸眼,眸中带笑,似是多情。

    “小姑娘,要不,同我上我的雅间?”

    关瑾似是思索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站起身,凑至明旌身侧:“明老板都邀请了,岂有不去的道理。”

    ……

    从茶楼出来,已是黄昏。

    耳边还残留着明旌向她汇报的调查结果

    “此人背景复杂,难以深入调查,但……”

    关瑾想着,只是还没将结果理清楚,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人盯上她的?训练有素,脚步声都没让她察觉,绝非不是普通地痞流氓。

    口中的惊呼还未出口,脖颈处就一阵钝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虽然想过此后必会有不少杀身之祸,却不曾想会有人下手如此之快。

    只望走前吃的解毒丹能对这迷香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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