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难辨己身是魔是仙。昔日堕入魔魇,心神不宁,如今或许已堕魔?那玩完了,还没开始已结束。

    涂越一闪而过嫌恶,她其实很厌恶变成魔,可又抑制不住。

    侍者探了探,微微颔首,只恭敬请她进去,不见得赶她走。

    莫非是修为紊乱探不出所以然,又因恢复理智暂离魔魇,以至于认为她是一个隐藏修为的大能。

    那敢情好啊。

    涂越时跑时走,细细观望着此地盛景,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被吸引得倒回身子再端详几许。

    观众人之聚。

    她挤身而前,至最前。

    众皆议论纷纷,不敢近之,她则径直至内,凑近观,其面不红,心不跳,好奇地将视线于数人间往来横跳。

    几人显然也因涂越的突兀所惊愕,怔了一下,瞧她仅为看戏,便不理睬,继续他们的对峙。

    有三名蓬莱弟子,服饰鲜明,引人注目。有一名女子,姿态夸张,手撑腰间,站立于不远处,周围侍者众多。

    那三位弟子各有特色:

    一位少女,唇红齿白,眉眼自带笑意,全身装束着绿,连发丝亦为墨绿,难以一言以蔽之。

    另一位少女,头顶两只雪白的狐狸耳朵,不时轻颤。容貌清秀,肌肤白皙,目光炯炯。

    一位少年,毛绒绒狐耳垂着精致的钉饰,气质温润,手中所持之扇绝非寻常物,矜贵不言而喻。

    然而他口中所道之话;却与其外表的高雅形象大相径庭。

    狐耳少年嗓音温温柔柔的,坚定不移地说:“要钱没有,要命就来。”

    狐耳少女弱弱道:“我哥都快穷疯了,你怕不是也疯吧,敢找他要钱?”

    这俩人貌似是双胞胎。

    绿毛少女板着脸,自报家门:“我符晓蝶,她是衡伊人,这个衡燕妄,咱们是蓬莱弟子。”

    “花神大人,咱们初来驾到,对规矩不甚了解,或许有所冒犯。不知这罚款是否过于严苛了呀?”

    继艰难出口的长篇大论后,她小声嘀咕:“……哪有一下子收这么多啊,不是土匪就是找茬。”

    被称之花神的女子抱起臂膀。

    “过乎?两万灵石尚不能出?吾既为神明,自宜宽宥。既入此土,须知随俗,勿再犯矣。”

    “怀善心或空意之民,举臂以庆!无意者,以掌声代之。视汝等眼前,蓬莱之使至苍兰,来矣,吾等宜献至诚之祝福,敬,远来之使者!”

    轰鸣般地鼓掌袭来,有些高举双臂,有些欢呼,涂越瞟了两眼,咂嘴,思量一瞬,迟疑地跟着鼓掌。

    符晓蝶愣在原地,搞不清是何状况。

    花神制止,“好了,且静!”

    场面一度寂静,三人皆有些不知所措,安静观察,心中暗道莫名其妙。

    “作为神明,吾理解尔等认知庸俗,蓬莱选尔等至,无非是观摩神明的智慧,待具有觐见的礼仪再求入华黛宫吧,届时,将给予尔等与神明交流的机会。”

    花神撂下一段浮夸的话语离去,严阵以待的侍者收起兵器随她而走。

    围观人群一片嘘声,皆在议论。

    符晓蝶嘴角抽了抽,“……她好奇怪,该说独特吗?”

    衡伊人柔软的狐耳动了动,摸了一把,白毛掉了几根,半死不活道:“我好困啊,我都掉毛了,需要休息。”

    衡燕妄合扇,指花神离去的方向,抛出疑问:“她因何强调自身是神明?并且强调两遍了。”

    “谁知道她呀。”符晓蝶摆手。

    涂越见着人群渐散,过去拍了拍符晓蝶,“符小姐,你是出任务吗?蓬莱使者来这干什么呀?”

    符晓蝶眼神飘忽,显而易见的糊弄:“就是考察一下呗。”

    “这样啊……”涂越退后一步,笑了笑,不道信与不信。

    转身正欲走人,方出无几。

    衡伊人头顶的狐耳抖了抖,反手拉住,涂越被扯得一晃,腰间木剑被拿走。

    她认真观察木剑,涂越抬手在她眼前摇一下,取回木剑,拍拍这姑娘肩头,退得远了些。

    涂越道:“小姐,不问自取即为贼。”

    衡伊人眨巴着眼睛,白花花的狐耳一个劲颤,伸手摸了摸,重归平稳。

    “你也是蓬莱弟子?没见过你。”

    涂越“嘁”声,狡辩道:“蓬莱弟子冗杂,你怎能每个人都识得?”

    “……说的也是。”衡伊人道。

    衡燕妄发现盲点,“我们是因为任务,你来苍兰做什么?”

    符晓蝶附和:“对哦。”

    “我也是任务啊。”涂越睁眼说瞎话,不带一点心跳加速。

    符晓蝶惊讶,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哦。”

    我是真的会信的啊。

    “啊,不信呀,不信就算。”涂越转身就走,又被衡伊人扯了回来。

    涂越止住她,别开她的手,“小姐,我去衙门告你轻薄喔。”

    三人以怀疑的目光盯死。

    涂越:“……”

    “啊哈哈,我是外门弟子,内门才能执行任务,我被内定为内门。师长说……助同门完成此番任务,便可跻身内门,无需再经试炼。”

    符晓蝶露出欣喜的神色,“那你一开始看到我们咋说呀。”

    衡伊人被符晓蝶带偏,脑瓜似乎有点不灵光,跟着道:“那太好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衡燕妄的扇子敲打着手心,似笑非笑,“是吗?那,这位同门,能借些灵石给我吗?下个月还。”

    涂越从窍境取出乾坤袋,扔过去,“那给你呗,不用还了。”

    衡燕妄稳稳接住。

    他挺怀疑此人,但借给他钱的能是什么坏人,反正他金丹,图命怕是不能够。

    符晓蝶批判道:“你怎么到处问别人借钱啊,你的钱花到哪去儿了啊?”

    他只笑不答。

    涂越问:“任务内容是什么?”

    符晓蝶闻言诧异,瞪圆眼眸,“就是探查苍兰情报,找证据问责花神啊,你居然不知道。”

    涂越面不改色道:“师长只说让我协助,未点明我任务内容。”

    衡燕妄掂着乾坤袋里的灵石,笑眯眯道:“仙门百家对花神不满的日益甚嚣,由蓬莱接下这个任务,搜集罪证,问罪三项,约莫是要花神革职。”

    而后,扇骨敲了敲衡伊人,“别打瞌睡了,真困便回客栈睡。”

    衡伊人气若游丝:“好……”

    狐耳低垂,晃晃悠悠循路去客栈,撞到人连声道歉。

    涂越问道:“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收集到罪证了吗?”

    衡燕妄道:“差不多,还在了解。”

    符晓蝶提议:“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打听花神,看一下民众对花神的看法,我跟她去打听夜霖夜莺。”

    ……

    氛围宁静祥和。

    偶传壶中沸腾的咕嘟声,弥漫着各种茶叶的香气。

    让小二上了两道茶膳,茶香鳕鱼排、茶香糖醋虾,以及一壶顾渚紫笋。

    色泽翠绿带紫,银毫明显,香孕兰蕙之清,味甘醇而鲜爽;茶汤清澈明亮,叶底细嫩成朵,形似兰花。

    抿入口方觉隐约兰花之香,细腻柔和,回味鲜爽甘醇,甘甜生津。

    这茶煮得不错。

    涂越叠起腿,手着撑脸,小口啜饮。

    符晓蝶看着茶馆人流纷纷,寻旁人试探地问了一下:“呃,那个,我想问一下哈,关于夜霖跟……”

    张口话未完,正欲说更多,岂料,不复先前安谧,骂声席卷而来:

    “夜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账!”

    “夜莺蓄意勾引魔神,人家不上当,命人逐之,其兄夜霖怀恨在心,不能及魔神,遂杀其侍者,何辜啊!”

    “对,我听说夜莺生性放荡,勾引魔神不成,到处勾引别人家男人!”

    “什么男人啊,连女人都不放过!上次她对我闺女笑得这么荡漾,蒙骗我家囡囡,可怕!”

    “夜霖那个畜生,都是他,害得魔族对苍兰不满,好端端得罪魔族干啥,就为了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妹妹?荒唐!”

    “噫!哎呀!须引家人远离此二祸星,夜霖狂暴伤人如何是好?青天老爷,观音菩萨!苍兰怎么就攀上这俩畜生了呢?”

    “收了他们吧!留命祸害人啊。”

    “隔壁李大爷不是自缢的,我听说,是夜霖杀了他,为了掩盖,所以将王大爷挂了上去!”

    “天啊,太惊人骇俗了!”

    “搞不懂花神收留他们干什么,竟然还包庇他们,搞得魔域那边恨死苍兰了,开罪魔神干啥?”

    “还锁国不让魔族入内,真得罪得死死的!夜莺是个会勾人的,夜霖也不赖,他们都说夜霖用美色蛊惑花神大人……”

    “我就知道!夜霖一看就使了下作手段勾引了花神,花神也昏了头,甘心被区区美色所惑!”

    诸如此类话语迭起。

    涂越听着义愤填膺的言论闭口不言,她还未开腔,符晓蝶单单提了一嘴就能引起群愤。

    涂越道:“还有必要问吗?”

    符晓蝶跟着她离开,边走边道:

    “依我看,这两个人风评比外头更差,苍兰很痛恨二人,仅仅因为开罪了魔域吗?我想不通……不过他们是罪犯被这样痛恨似乎也不出奇。”

    涂越道:“倘若属实,那既然杀了很多人,被厌恶很正常。”

    难免想起自己,虽所杀者为恶,然世人不察,被诬陷、被唾弃无可厚非

    于众君眼中,她才是恶人。

    两人回了客栈,正好看到转醒的衡伊人以及吹茶的衡燕妄。

    衡燕妄交代了他所得的消息。

    约略是花神昏聩无能。

    包庇罪犯已属不当,还不作为,重大案件不查,仅在数月前诬陷毓秀仙子,认定其为罪魁祸首,自诩正在深入调查。

    所有人都觉得花神疯了,那可是毓秀仙子,人美心善,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加之毓秀又是魔神妻子,皆疑花神是为了夜霖夜莺要报复魔域,故而不顾纲常污蔑毓秀。

    衡伊人恢复了点神采,拨弄杯盖,瓷器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看来,花神跟夜姓兄妹当真十恶不赦啊。”

    衡燕妄展扇掩脸,“蓬莱受其他宗门之托,又有这么多百姓不满,可以直接去问罪了吧?”

    符晓蝶摇头。

    “欸,不成。失踪案先查一下,不然花神卸位,无人主持国事,新主继任又得忙,这桩大案子岂不是一直悬。”

    衡伊人放下杯盏,“说的也是。”

    衡燕妄道:“从华黛宫着手,我怀疑夜霖所为,他这么坏,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流言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符晓蝶道:“那成,到时候咱们求见花神,趁机查一查夜霖,包有蛛丝马迹的!包的呀。”

    衡伊人道:“届时,选一个人应付花神,其余人分别调查一下,夜莺也不能漏,说不准也有关。”

    涂越听了好半晌,蜜饯嚼了好几个,提出盲点:“花神不会在华黛宫了结咱们?那是人家的地盘。”

    衡伊人微讶,“应当不会吧?咱们毕竟是蓬莱的人。”

    涂越竖立一根手指晃晃。

    “不不,都说花神现在很疯魔。一面之缘那时,浮夸的表情言语动作,显然有问题,你能保证她不会发疯…然后……”

    符晓蝶眉头一跳,“有可能欸!”

    涂越摆手,“是吧。”

    衡伊人道:“那如何是好?”

    衡燕妄思忖片刻,说出对策:“不如先查失踪案吧?访问那些失踪之人家里,看看他们之间都有什么特征。”

    符晓蝶拍桌,“对!这个可以有,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记录下来,方便统计。”

    “没问题。”衡伊人道。

    涂越“嗯哼”一声。

    四人就这样拍板决案,回各自宿房。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苍兰如今时节入秋,分外寒凉。

    葱郁风光,悉数泛黄,月色涌起,云动星辰变,寂静蝉声鸣。

    华黛宫,水榭。

    轻风卷庭前落花枯叶飘回廊,曳起涟漪,水面不静,蝴蝶绕指柔。

    少女任由蝴蝶横跳五指,咿呀咿呀唱着曲儿,素白面孔,远山娥黛,明眸善睐,柔桡嫚嫚。

    高挑清瘦,淡紫衣裳单薄不已,双足浸于湖面,坐于水榭一处大石之上。

    她并无注意到衣尾沁水湿透,只低哼着曲调,又柔声唱起,双足不断轻轻扰乱水面,层层叠叠动荡。

    舒缓的歌声轻轻抚过。

    月光为她打下光晕,秋叶、雾气,眉目温和,显得她似九天神女。

    涂越不禁怀疑,这么貌美的仙女,当真是十恶不赦的人?

    少女即为夜莺。

    自此人身上,感受到由内而外的似水柔情,唱曲儿轻声细语,入耳缠绵。

    涂越幻化为花神的模样出去。

    夜莺惊觉有人,失措瞬息,掩起双脚,抿唇一笑,俯首作揖。

    “……失礼了。”

    她的面颊泛着微微羞赧,墨发从肩头滑落,发红的耳垂被遮掩。

    涂越扶起她,说道:“不必多礼。这么晚了,怎得不去就寝?”

    “只是有些倦,睡不着罢了,您要顾及身子,且先回殿吧。或是同样睡不着?妾身去您榻前唱曲助眠的如何?”

    夜莺的乌发很长,长到及腿,随着动作而动,被微风吹拂,扫过涂越手背。

    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涂越咬唇,清醒过来,“不必,我稍过会儿回去,来瞧你一眼罢了,安好就行,我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再也没心思去试探剩下的夜霖,只是跟夜莺聊几句就把原有的目的弃了,这下真是够呛。

    即使远离华黛宫,回到客栈,也仍然感觉那阵幽香游荡鼻尖。

    涂越躺于榻上,胸膛起伏。

    脑海回荡轻柔的歌声,微动的长发,亲切的眼神,美丽的面孔,光是站着,便让人无端感到温情、舒适。

    一整夜,婉转的歌声如潮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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