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很久很久之前,忘了是多久之前,总之她还很小,李言蹊也正年少。

    桃贞儿最喜欢爬过老梅树到李家的梨花树上,沿着雪白的梨树海滑下来。雪白的柔腻的梨花带着清甘的香气飘落下来,浸透了一整个少年辰光。

    不高兴的时候,到李家去了。

    坐在亭畔的李言蹊会问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好脾气地哄她,“不然,我弹首《浔阳箫鼓》予你听,你便消消气,可好。”

    年纪尚小的桃贞儿恹恹地闹着脾气,“我不想听你弹琵琶。”

    “那你要做什么才会开心起来?”李言蹊温声软语地问。

    桃贞仰脸默然看他,过了半晌,方一股脑儿说道:“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言蹊愣愣凝望着桃贞,若有所思,说出的话却让人失望至极,“好像,好像没有……怎么了?有”

    话音落下,李言蹊抱着琵琶起身便走了。

    桃贞不由愣住,这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所以起身就走?

    “诶,你别走啊,言蹊哥哥——”

    “表兄——”女子声如莺啼,生生截断桃贞的话语。

    她怎么在这里,这么晦气的人到这儿来做什么?桃贞在心里暗骂,忘了小时候的她没见过秦知添,成年女子模样的秦知添不该出现在她少时的记忆里。

    秦知添在和李言蹊眼前,款款走来。

    李言蹊将视线挪到秦知添眼下,灿然笑道:“是知添来了。”

    秦知添嗯了一声,仿佛不知男女有别就在桃贞和李言蹊之间坐了下来。

    李言蹊扭过头,看着秦知添笑,“你怎么想到要来看表兄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知添故意卖关子,“表兄这么想知道,我偏不告诉表兄。表兄猜猜我是什么时候来的,猜猜我到底为什么要来看表兄。”

    “真要我猜啊。一定要猜吗?”

    秦知添娇哒哒地笑了一笑,“当然要表兄猜一猜才有意思啊。”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我已经答应娘亲了,接下来就看表兄的意思了。”

    他们表兄妹两人你来桃贞往地打着哑谜,桃贞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她只得靠在亭柱上凝睇李家后园英草缤纷的景致,以免让自己怨毒的眼神落入言蹊哥哥的目光内。

    秦知添的声音不小,她说的每个字,桃贞儿都听得清楚。

    “表兄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在这后园里时放风筝的事吗?表兄那时跑得可快了呢,我跟在后头,怎么也追不上表兄。”说起来,像一番炫耀,故意在她面前的炫耀。

    呸——

    就你嘴上长了张嘴是吧,小时候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情也要拿出来讲,真是好笑。

    桃贞儿怨愤地想着,恨恨地捶了下大腿。

    然后,她便醒了过来。

    原来,刚刚都是一场梦。

    只因为日有所思,因此夜有所梦。

    20

    桃贞给了自己一拳,瞧她这点儿出息,做个梦都做到李言蹊。

    “盼儿,你可知道我落水时候和你一左一右把我捞上来的人是谁?”

    桃贞决意改变,她又不是离了李言蹊活不下去了。她要去认识认识别的男人。

    那晚昏死之前,桃贞看见了那人的样子,只瞧过一眼,依稀记得是位面容俊俏的人。

    盼儿说他把桃贞捞上水后,看见有人照应就离开了。他救她,并不为施恩图报,为着人命关天施予援手罢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特别是俊俏哥哥的恩情,更该好好答谢。

    桃贞让盼儿着人去查那人,好重重答谢他一番。

    盼儿遵令查访遍无仪城,一探到消息就回复了桃贞儿。

    “查到了,是个越州临海郡来的外乡人,已经考中了举人,是今年正月初十为春季恩科取士来的无仪城。”

    桃贞略感惊讶,考中举人的秀才就好像白米饭里的稻糠,少之又少。他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当上了举人,要紧的是还生得好看。

    了解的兴趣给提了上来,桃贞看着盼儿问:“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盼儿做事滴水不漏,“渡桥”

    “渡桥?”

    盼儿笑了笑,道:“渡口的渡,桥梁的桥。”

    桃贞甜洽地笑笑,“盼儿觉得他生得如何?”

    “元宵节晚上虽然不比白昼明亮,但是灯火通明,把人照得清清楚楚。”“

    “他把小姐从水里拉上来的时候,头发湿得拢成两束,水滴直在脸上滑,就是这样也能看出是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呢。”盼儿讲这话时,小眼睛里忽闪忽闪着星光。

    桃贞按着桌面站了起来,把头发往脑后一拨,忽然道:“盼儿,与我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见见救命恩人。”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既然渡桥样貌才华不逊于李言蹊,那她又何必拘于李言蹊一人身上。

    盼儿愣了一愣,“啊?”

    桃贞放缓语调,生怕盼儿听不清楚地慢慢道:“我去挑件衣服来,等下你与我好好梳妆,然后自己打扮打扮,我们要出门了。”

    盼儿扬了扬眉毛,“去见渡桥?”

    桃贞稍稍点头,应她,“嗯,去见渡桥。”

    下午时候,风雨已停。

    桃贞从衣柜里挑挑选选拣出件鹅绒填充的袄裙,黑色裙面绣以红、粉色桃花装饰,红、粉颜色绮丽渲染,娇俏就生在了裙面原定的端庄大方里。

    盼儿手艺精巧,桃贞这大病初愈的苍白面容经过她一番装扮,气色红润自然,笑起来还有几分娇俏。

    桃贞打定主意,光鲜亮丽、仪态万千地拜见渡桥,好让他一见倾心。

    再在表现和家世的加持之下,勾得渡桥寤寐思服,胡思乱想若得她邵桃贞,夫复何求。

    渡桥恰好在城南租了两间房子,盼儿叩门时他恰好在屋内。

    果然,他开门一瞧见桃贞向他微笑,便是一怔,脸上随即浮现出惊愕神情。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桃贞眨了下眼睛,笑容可掬地道:“不然能找谁呢?”

    盼儿叩门时生生世世喊着李公子,他若是聋了,大概也听不到,也不能来开门。

    他不过出于礼节问上一问,闻言张望了下四周,将门开得更大,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疾声道:“那么快请进来吧。”

    待桃贞和盼儿走进了屋内,他立刻就将门关了上去。

    渡桥中气十足地道:“两位小姐大可放心,我渡桥是正人君子,不会对你们行什么不轨之事。只是这里人多眼杂,让旁人瞧见怕是有损小姐声誉。”

    好个心思缜密的人,桃贞暗叹,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

    怕是今年新科三甲,于他也如探囊取物。

    他瞥了瞥盼儿手上提的锦盒,还不待桃贞和盼儿开口,就浅浅地笑了,“我认得两位小姐,元宵节那晚,小姐从船上落水,是这位小姐跳下水去救的。”

    他停了一停,抬眼看着桃贞,笃定地道:“我若猜得不错,小姐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盼儿和桃贞的装束差别虽然不甚过大,但也能一眼瞧出身份有别。

    他冲着两人都喊小姐,分明聪慧通透得不行。

    元宵节晚他救了桃贞悄然离去,是因为施恩不图报。桃贞既已登门拜访,他索性便不遮不掩,坦然以对。

    桃贞忽然有种他今年必占鳌头的感觉。

    要是她嫁给了他,做个状元夫人,似乎也不赖。

    桃贞示意盼儿将锦盒放到桌上,嫣然笑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略备薄礼,以表心意。公子今时他日若有为难之处,尽可向桃贞开口,桃贞自当全力以赴报答公子。”

    他听罢即哈哈大笑,目光在桃贞和盼儿之间流连往返,直爽地道:“某家贫不才,至今尚未娶亲,小姐可有见教?”

    来见渡桥,本是出自于类似小孩子家无聊的玩心和李言蹊给的令人愤恨难平的不甘。

    眼见鱼儿如此直白,这么轻易地上钩,桃贞顿时觉得失去了乐趣。

    “见教不敢,”桃贞假作害羞地低了低头,道,“公子有恩于我,我自然全力报答公子。公子尽管到骠骑将军府来寻我。我爹爹是骠骑大将军,我家定会为公子婚事出力。”

    “小姐莫不是要以身相许了?”渡桥直白得让人又惊又愣,桃贞抬头看他,默默无言。

    他又是哈哈大笑,像个狂生。

    他笑停意味深长地左右打量桃贞,语不惊人死不休,“虽说口舌害身,不可不慎也。可在下却要直言,在下今年才二十二岁,命没活够,想再活些年头,实不敢娶小姐这样的女人为妻。”

    这话讲得极难听,桃贞面上却表情淡然,“哦?”

    21

    狂生打个手势,请桃贞和盼儿坐下,自己从厨房提来壶茶水。

    沏了三杯绿茶,推到桃贞和盼儿面前,忽地笑笑,不紧不慢地道:

    “在下初到会稽郡,区区五天,会稽郡的人事物景就让桃贞这个外乡人大开眼界。正月十五夜,可不止小姐一人掉进了水里。”

    桃贞轻声应他,“嗯,是还有一个。”

    渡桥的目光定在桃贞眉目间,语声陡然严肃,“可她本不会掉进水里。若不是小姐闪身一跳摇晃了船头,她应该安然到小姐的船上来。”

    这话上可没漏着一个狠字,却分明在说邵桃贞心肠歹毒,要置秦知添于死地。

    桃贞顿时有些恼了,冷眼盯着狂生渡桥,恨声道:“可我若不躲开,我就会被她推下水去。”

    渡桥又像忽然明白了道理,诡秘地一笑,“的确如此,那位小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不,不对。

    自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渡桥既已目睹了全程,人又明睿聪颖,心思缜密,他怎么可能瞧不出来是秦知添先起邪念先动杀心。

    桃贞视线自下往上挑了他一遍,淡然笑道:“莫忘记我被她扯下水去,差点送了性命。这还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本来是秦知添自作自受,可惜桃贞当时犯了得意忘形的毛病,被秦知添扯了下去。

    “小姐又说笑了。”渡桥瞥桃贞一眼,笑容愈加深重,高高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原来准备让茶水一泻而下,又似想到热水飞溅极为不妥,放回了桌上,“小姐若非自己存心求死,孟河河水绝不会断送小姐性命。”

    桃贞无意和他再费口舌,直接道:“你想说什么?”

    他却并不理会,仍是不紧不慢地道:“这位姑娘该是小姐的侍从。那天晚上,李公子见两位落水以后即刻纵身一跃跳进河里。可是这位姑娘却是解下自己几件衣裳以后才入的水。”

    盼儿神情冷漠地端视着他,冷声道:“你是在挑拨我和小姐的关系吗?”

    渡桥连忙挥手,笑得放旷飘逸,“不敢不敢,在下绝非是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人。”

    “这位姑娘跟着李公子入水,在下跟着这位姑娘入水,没想到水下即使昏暗混沌,却还让在下发现一件趣事。”

    他讲话神神叨叨的,几乎磨完了桃贞的耐性。

    盼儿耐性比桃贞更差,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你有话能不能直接讲完?你不累,我听着累。”

    渡桥两眉骤然一敛,眼里忽地放出锐利目光,哪里有方才平和温润样子,“小姐在水下四肢张开,竭力拨水,眼睛半睁,并不像是个不会水的人。”

    “可小姐却在突然李公子时,收住四肢,紧闭口鼻,好似溺水模样。”他道,“在下接近小姐时,发现小姐分明长于泅水,却故意装成溺水的样子。”

    “再联想了一番,这位姑娘分明是知道小姐善于泅水,所以才放心先脱掉衣衫再入水救小姐。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姐怕是有一番算计。”

    他蓦然拍了一掌桌面,响如惊堂木,“小姐会水,可对?”

    桃贞惊了一跳,脖颈上的骨头仿佛也跟着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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