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夜，本宫不醉不休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五月悄然已至，高阳渐烈，不得已燎沉香消着溽暑。
苏暮遮从吟霞口中得知罗渰岚晌午便出了殿，他只道是寻常，默默抚弦，垂眸不知为何思量。
他在偏殿的日常便是抚琴，览书，偶尔瞥见罗渰岚在他这里堆积的小玩意，挑起一件摆弄半晌。
亥时，罗渰岚从外风尘仆仆归来，连一身便装也不及换下，提了两坛酒直奔偏殿，将屋内拭琴的苏暮遮扯出了殿。
“长公主可知当下是什么时辰了？”
苏暮遮原已褪下了外袍，解了挽绕乌发的帛带，显然将要就寝。
不曾料到罗渰岚闯入，更甚者将外袍随意甩披在他身，便扯着人里衣衣袖将他拉出了偏殿。
此时的苏暮遮披散的墨发微乱，往日里规规矩矩束穿的外袍随性披肩，平添几分狼狈之意。
苏暮遮不得不用空闲出的手将其拢住，否则必然落地。
相比之下，罗渰岚却神情自在，颇为愉悦。
她将人拉出了殿，抬头望了望天色，迟疑地答道：“戊时？”
苏暮遮蓦地无奈一笑。
“亥时了，长公主。”
罗渰岚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无妨，我今夜要不醉不休！”
她说着，松开人，抬手指向方才出来的偏殿瓦顶，“能上去吗？”
苏暮遮正将外袍穿上，闻言，目光顺着望过去，随即略显无奈地诚恳摇头。
罗渰岚二话不说，手一绕便揽住了他的肩，疾步向前，借力一跃，踩上偏殿瓦顶。
苏暮遮始料未及，愣在原地。
她故作从容不迫，信口乱扯：“你还挺轻的。”随即坐在了屋脊上。
苏暮遮慢慢坐下，身板挺直。
“怎么？怕高吗？”
罗渰岚被他的反应乐到了，半玩笑地开口问他。
苏暮遮缓了一下神，才倏地笑了一声，身姿轻松了不少。
他道：“不怕，只是方才在思量，应如何回应长公主的盛邀。”
罗渰岚开了一坛酒，问：“所以想好了吗？”
苏暮遮答非所问：“苏某突然想起了，今日是五月初五。”
罗渰岚勾唇轻笑，偏头望他：“我以为你忘了。”
苏暮遮但笑不语，抬头且见朗月当空，流光皎皎。
“我晌午出了殿，办正事。”
“嗯。”
“大约酉时偷出的宫，不曾想闲逛之久。”
“嗯。”
“青将军……”
许是烈酒烧人，罗渰岚开始喋喋不休。
两坛见底，她起身道：“你先等着，我还有几坛。”
苏暮遮抬头望，她雪肤已经染上绯色，眼神看上去还算清明。
他起身按住了她，“别去了，当心在这里喝多了，摔下去，”顿了片刻，略带调侃，“苏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拦不住。”
罗渰岚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地应了：“好吧。”
不待他再言，伸手揽人纵身跃下，稳稳落地。
苏暮遮心中叹息，酒坛忘拿了。
“我们去凉亭那里喝，不醉不休！”
她当真执意如此，借着酒劲，无所顾忌地拉着苏暮遮奔进主殿。
两人提了四坛酒搁在凉亭。
苏暮遮不禁汗颜——当真喝得完吗？
皎皎夜空，一轮孤月，夜风过亭。
三坛皆空，余下一坛落在了罗渰岚手里。
她背倚凉亭红柱，曲起一腿踩着木椅，另一腿伸长点地，姿态好不洒脱无边。
抬起酒坛仰首一饮，清酒顺着下颌形成细流，淌过微微起伏的玉白颈项。
苏暮遮端坐在对面，身侧便搁置了三个空坛，他见状，忍不住开口：“长公主，您喝多了。”
他至今只饮了两坛，一坛于瓦顶，一坛于凉亭，余下的酒坛皆被罗渰岚独揽。
苏暮遮仍持清明，却见罗渰岚毫无收敛之势，不由提醒。
罗渰岚怀里抱着空了一半的酒坛，闻言偏头，雪白的双颊染了淡淡绯红，似雪中春景。
双眸不知何故，蒙了薄薄水雾，可她浑然不觉，语调沾了醉意，又有孩子般的固执：“我没喝多。”
言外之意就是，还要再喝几坛。
苏暮遮似笑非笑，静静凝视着她。
他知晓，此时的罗渰岚不同于以往，褪去潇洒，仅剩满身酒气的低沉。
他亦知晓，照这架势，若再不阻拦得狠绝一些，恐能一饮天明。
苏暮遮倏然起身，在罗渰岚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走到她眼前，抬手便夺去了酒坛。
罗渰岚怔怔望着他仰首饮酒，既不出声，也未有动作。
月光皎然，苏暮遮一袭白衣沐浴其下，如清绝出尘的谪仙，酒水清清凉凉滑过皙白的脖颈，增添了几分人间色。
她不由出神想，眼前这人是否也有月下饮酒恣意之时？
她如今也才二十有余，十几少年时，也应是纵马看尽长安花罢？
他分明不会武，可她却觉得他应当会武。
他应当腾飞跃檐顶，凌空夺彩头，七尺指青天，尽显少年平生意。
他应当是这样的。
罗渰岚神游之际，苏暮遮已然饮尽余下半坛，垂提酒坛，神色淡然，双眸清亮如银，只是嗓音微哑。
“长公主，酒已尽，回殿再取几坛吧。”
他想着，先将人哄回殿，其他另说。
然而罗渰岚淡眉一蹙，起时身形有些晃，苏暮遮将将伸手要扶，又滞在半空。
就在他停顿的片刻，罗渰岚已经立稳，前行几步与他擦肩。
她道：“我不想回去。”
苏暮遮微垂首，默默将酒坛放在红椅上，转身时，罗渰岚已立在亭口，他不由疑问：“长公主？”
身前月华轻似雪，而罗渰岚正巧立在流光不到处，眉眼模糊。
她仰头，忽而抬手指天，大喊一声：“我想飞！我要上天！”
苏暮遮忍了忍笑意，无奈轻唤了一声：“长公主……”
罗渰岚又缓缓垂下手，头也跟着颓然，低声呢喃被寥寥寂夜吞没。
“可是我不能飞，我……”
我是长公主，我是将军，我不能飞。
红衣如枫，月下落魄。
烈火亦有黯淡时。
半晌，罗渰岚回身，见苏暮遮正走过来，在她回头之时收住了步伐，浅笑回视，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琴师。
罗渰岚轻蹙眉头，缓步行到他面前，白颈延伸微微仰头，如望水中月，眼眸旖旎生波，似是顷刻呆愣，随即眉眼又逐渐舒缓。
她忽地没由来道了一句：“苏琴师长得甚好，可是天上而来的谪仙？”
苏暮遮淡笑回之：“谬赞了，长公主有如海棠醉日之貌，性子洒脱不羁，实属旷古未有的女子。”
罗渰岚似笑非笑，语带揶揄：“没想到，苏琴师也会阿谀奉承的说辞。”
苏暮遮大可以道一句“不过是不愿说，不是不会说”。
而他沉吟少顷，道的却是！：“让长公主失望了。”
罗渰岚怔在原地，与月光相背，眸子便深黑不见底，流光尽数映在了苏暮遮眼中。
“你说我这般好，”罗渰岚似是不甘心，故作不经意，“那你喜欢吗？”
许是醨酒太烧人，又许是苏暮遮的眼神太淡然，她想也不想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语毕也未悔。
她在期盼吗？她在期盼什么？
在她目睹苏暮遮脸上闪过的挣扎神色时，她便知晓了他的答复。
“长公主文武双全，才貌惊人，加之忧国忧民，自然是人人喜欢。”
他道的是君圣臣贤之理，端的是鸢肩羔膝之态，毫无破绽。
罗渰岚不依不饶般一眨不眨盯着他，似要看出端倪来。
千缕夜风绕耳行，撩动青丝墨发微扬，似触非缠。
罗渰岚眉眼轻动，倏地凑近了嗅，低声自语似的道：“苏琴师身上好香啊。”
苏暮遮垂下眼帘，望着眼前的酡颜，扑闪的长睫下一双水眸勾着黯淡光影，愈发近在咫尺。
气息甚有交织，似千丝万缕纠缠不清，可一旦扯离，又根根分明。
苏暮遮陡然偏开头，罗渰岚侧了一下身，遂不轻不重抵到了素白肩头。
方才鼻尖那点似有若无的不知名花香早已荡然无存，唯有雪与青松的清冽气息萦绕周身。
她听见温润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响起，轻轻落在她心尖：“长公主，您醉了。”
是，她醉了。
即使自始至终她不像他人醉后那样大哭大闹，但她的确醉了。
只是她不愿醒，她不愿面对一切。
母后的谆谆教诲，将士的隐隐期待，南夏难以收场的破事。
她贪恋片刻的妄为，哪怕是一场镜中花，自欺欺人。
可她是南夏长公主，亦是南夏女将军，她不能逃，她不可避。
罗渰岚垂眸未有应声，空茫了须臾，身子陡然一轻，她慌乱中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脖颈。
酒劲上头，目光也不再清明，她怔怔望着那人分明的侧容，一时出神。
苏暮遮将人横抱在怀，目不斜视走出了凉亭，留下一亭寂寥与几坛忧愁。
殿内，将人放置在温软床榻，又微微俯身，轻手为醉脸迷眼的人覆上衾被。
他瞧着乖巧躺下却睁着藏锋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人，蓦地轻笑出声，神色无奈。：
缓缓蹲下身，伏在床侧为她捻好被角，嗓音温和，却又比平日多了些什么。
“长公主睡吧，夜夜流光伴您好眠。”
罗渰岚犹豫片刻，合上了眼。
月寂风寥，窗映灯沉沉。
许是那两坛酒从中作祟，又许是端午夜色撩人，他薄唇翕动，声音极轻极缓，仿若微风过林。
“端午安康，罗澜。”
随父姓罗，单名一个澜，字渰岚。
起身即行，像是做了亏事，生怕有人追上似的。
榻上的人眼睫颤动几许，终究还是没有掀开眼帘，只听着匆匆脚步声渐渐远去。
五月悄然已至，高阳渐烈，不得已燎沉香消着溽暑。
苏暮遮从吟霞口中得知罗渰岚晌午便出了殿，他只道是寻常，默默抚弦，垂眸不知为何思量。
他在偏殿的日常便是抚琴，览书，偶尔瞥见罗渰岚在他这里堆积的小玩意，挑起一件摆弄半晌。
亥时，罗渰岚从外风尘仆仆归来，连一身便装也不及换下，提了两坛酒直奔偏殿，将屋内拭琴的苏暮遮扯出了殿。
“长公主可知当下是什么时辰了？”
苏暮遮原已褪下了外袍，解了挽绕乌发的帛带，显然将要就寝。
不曾料到罗渰岚闯入，更甚者将外袍随意甩披在他身，便扯着人里衣衣袖将他拉出了偏殿。
此时的苏暮遮披散的墨发微乱，往日里规规矩矩束穿的外袍随性披肩，平添几分狼狈之意。
苏暮遮不得不用空闲出的手将其拢住，否则必然落地。
相比之下，罗渰岚却神情自在，颇为愉悦。
她将人拉出了殿，抬头望了望天色，迟疑地答道：“戊时？”
苏暮遮蓦地无奈一笑。
“亥时了，长公主。”
罗渰岚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无妨，我今夜要不醉不休！”
她说着，松开人，抬手指向方才出来的偏殿瓦顶，“能上去吗？”
苏暮遮正将外袍穿上，闻言，目光顺着望过去，随即略显无奈地诚恳摇头。
罗渰岚二话不说，手一绕便揽住了他的肩，疾步向前，借力一跃，踩上偏殿瓦顶。
苏暮遮始料未及，愣在原地。
她故作从容不迫，信口乱扯：“你还挺轻的。”随即坐在了屋脊上。
苏暮遮慢慢坐下，身板挺直。
“怎么？怕高吗？”
罗渰岚被他的反应乐到了，半玩笑地开口问他。
苏暮遮缓了一下神，才倏地笑了一声，身姿轻松了不少。
他道：“不怕，只是方才在思量，应如何回应长公主的盛邀。”
罗渰岚开了一坛酒，问：“所以想好了吗？”
苏暮遮答非所问：“苏某突然想起了，今日是五月初五。”
罗渰岚勾唇轻笑，偏头望他：“我以为你忘了。”
苏暮遮但笑不语，抬头且见朗月当空，流光皎皎。
“我晌午出了殿，办正事。”
“嗯。”
“大约酉时偷出的宫，不曾想闲逛之久。”
“嗯。”
“青将军……”
许是烈酒烧人，罗渰岚开始喋喋不休。
两坛见底，她起身道：“你先等着，我还有几坛。”
苏暮遮抬头望，她雪肤已经染上绯色，眼神看上去还算清明。
他起身按住了她，“别去了，当心在这里喝多了，摔下去，”顿了片刻，略带调侃，“苏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拦不住。”
罗渰岚思索片刻，勉为其难地应了：“好吧。”
不待他再言，伸手揽人纵身跃下，稳稳落地。
苏暮遮心中叹息，酒坛忘拿了。
“我们去凉亭那里喝，不醉不休！”
她当真执意如此，借着酒劲，无所顾忌地拉着苏暮遮奔进主殿。
两人提了四坛酒搁在凉亭。
苏暮遮不禁汗颜——当真喝得完吗？
皎皎夜空，一轮孤月，夜风过亭。
三坛皆空，余下一坛落在了罗渰岚手里。
她背倚凉亭红柱，曲起一腿踩着木椅，另一腿伸长点地，姿态好不洒脱无边。
抬起酒坛仰首一饮，清酒顺着下颌形成细流，淌过微微起伏的玉白颈项。
苏暮遮端坐在对面，身侧便搁置了三个空坛，他见状，忍不住开口：“长公主，您喝多了。”
他至今只饮了两坛，一坛于瓦顶，一坛于凉亭，余下的酒坛皆被罗渰岚独揽。
苏暮遮仍持清明，却见罗渰岚毫无收敛之势，不由提醒。
罗渰岚怀里抱着空了一半的酒坛，闻言偏头，雪白的双颊染了淡淡绯红，似雪中春景。
双眸不知何故，蒙了薄薄水雾，可她浑然不觉，语调沾了醉意，又有孩子般的固执：“我没喝多。”
言外之意就是，还要再喝几坛。
苏暮遮似笑非笑，静静凝视着她。
他知晓，此时的罗渰岚不同于以往，褪去潇洒，仅剩满身酒气的低沉。
他亦知晓，照这架势，若再不阻拦得狠绝一些，恐能一饮天明。
苏暮遮倏然起身，在罗渰岚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走到她眼前，抬手便夺去了酒坛。
罗渰岚怔怔望着他仰首饮酒，既不出声，也未有动作。
月光皎然，苏暮遮一袭白衣沐浴其下，如清绝出尘的谪仙，酒水清清凉凉滑过皙白的脖颈，增添了几分人间色。
她不由出神想，眼前这人是否也有月下饮酒恣意之时？
她如今也才二十有余，十几少年时，也应是纵马看尽长安花罢？
他分明不会武，可她却觉得他应当会武。
他应当腾飞跃檐顶，凌空夺彩头，七尺指青天，尽显少年平生意。
他应当是这样的。
罗渰岚神游之际，苏暮遮已然饮尽余下半坛，垂提酒坛，神色淡然，双眸清亮如银，只是嗓音微哑。
“长公主，酒已尽，回殿再取几坛吧。”
他想着，先将人哄回殿，其他另说。
然而罗渰岚淡眉一蹙，起时身形有些晃，苏暮遮将将伸手要扶，又滞在半空。
就在他停顿的片刻，罗渰岚已经立稳，前行几步与他擦肩。
她道：“我不想回去。”
苏暮遮微垂首，默默将酒坛放在红椅上，转身时，罗渰岚已立在亭口，他不由疑问：“长公主？”
身前月华轻似雪，而罗渰岚正巧立在流光不到处，眉眼模糊。
她仰头，忽而抬手指天，大喊一声：“我想飞！我要上天！”
苏暮遮忍了忍笑意，无奈轻唤了一声：“长公主……”
罗渰岚又缓缓垂下手，头也跟着颓然，低声呢喃被寥寥寂夜吞没。
“可是我不能飞，我……”
我是长公主，我是将军，我不能飞。
红衣如枫，月下落魄。
烈火亦有黯淡时。
半晌，罗渰岚回身，见苏暮遮正走过来，在她回头之时收住了步伐，浅笑回视，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琴师。
罗渰岚轻蹙眉头，缓步行到他面前，白颈延伸微微仰头，如望水中月，眼眸旖旎生波，似是顷刻呆愣，随即眉眼又逐渐舒缓。
她忽地没由来道了一句：“苏琴师长得甚好，可是天上而来的谪仙？”
苏暮遮淡笑回之：“谬赞了，长公主有如海棠醉日之貌，性子洒脱不羁，实属旷古未有的女子。”
罗渰岚似笑非笑，语带揶揄：“没想到，苏琴师也会阿谀奉承的说辞。”
苏暮遮大可以道一句“不过是不愿说，不是不会说”。
而他沉吟少顷，道的却是！：“让长公主失望了。”
罗渰岚怔在原地，与月光相背，眸子便深黑不见底，流光尽数映在了苏暮遮眼中。
“你说我这般好，”罗渰岚似是不甘心，故作不经意，“那你喜欢吗？”
许是醨酒太烧人，又许是苏暮遮的眼神太淡然，她想也不想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语毕也未悔。
她在期盼吗？她在期盼什么？
在她目睹苏暮遮脸上闪过的挣扎神色时，她便知晓了他的答复。
“长公主文武双全，才貌惊人，加之忧国忧民，自然是人人喜欢。”
他道的是君圣臣贤之理，端的是鸢肩羔膝之态，毫无破绽。
罗渰岚不依不饶般一眨不眨盯着他，似要看出端倪来。
千缕夜风绕耳行，撩动青丝墨发微扬，似触非缠。
罗渰岚眉眼轻动，倏地凑近了嗅，低声自语似的道：“苏琴师身上好香啊。”
苏暮遮垂下眼帘，望着眼前的酡颜，扑闪的长睫下一双水眸勾着黯淡光影，愈发近在咫尺。
气息甚有交织，似千丝万缕纠缠不清，可一旦扯离，又根根分明。
苏暮遮陡然偏开头，罗渰岚侧了一下身，遂不轻不重抵到了素白肩头。
方才鼻尖那点似有若无的不知名花香早已荡然无存，唯有雪与青松的清冽气息萦绕周身。
她听见温润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响起，轻轻落在她心尖：“长公主，您醉了。”
是，她醉了。
即使自始至终她不像他人醉后那样大哭大闹，但她的确醉了。
只是她不愿醒，她不愿面对一切。
母后的谆谆教诲，将士的隐隐期待，南夏难以收场的破事。
她贪恋片刻的妄为，哪怕是一场镜中花，自欺欺人。
可她是南夏长公主，亦是南夏女将军，她不能逃，她不可避。
罗渰岚垂眸未有应声，空茫了须臾，身子陡然一轻，她慌乱中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脖颈。
酒劲上头，目光也不再清明，她怔怔望着那人分明的侧容，一时出神。
苏暮遮将人横抱在怀，目不斜视走出了凉亭，留下一亭寂寥与几坛忧愁。
殿内，将人放置在温软床榻，又微微俯身，轻手为醉脸迷眼的人覆上衾被。
他瞧着乖巧躺下却睁着藏锋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人，蓦地轻笑出声，神色无奈。：
缓缓蹲下身，伏在床侧为她捻好被角，嗓音温和，却又比平日多了些什么。
“长公主睡吧，夜夜流光伴您好眠。”
罗渰岚犹豫片刻，合上了眼。
月寂风寥，窗映灯沉沉。
许是那两坛酒从中作祟，又许是端午夜色撩人，他薄唇翕动，声音极轻极缓，仿若微风过林。
“端午安康，罗澜。”
随父姓罗，单名一个澜，字渰岚。
起身即行，像是做了亏事，生怕有人追上似的。
榻上的人眼睫颤动几许，终究还是没有掀开眼帘，只听着匆匆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