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元许白准时踏上回家的道路。
常理来说，应当还有从晚上七点开始的晚自习，但她向来是不去的。这座小城中唯一的高中是默许的，同学间一开始有些风言风语，后来不知怎样逐渐平息了。
她也不在乎这些事情，还是按照固定的时间去上学。五点半的铃声一响，提着包就出了教室。
这时是街道上很热闹的时间，老人拉着孩子的手，叽叽喳喳聊着、热热闹闹笑着。路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正在大声叫卖着，摊主的头上冒出密密的汗，脸上却比吃了蜜还甜。各种各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白日余韵的烟火味。喧喧嚷嚷的路口，甚至也出现了堵车的状况。她手中拿着东西，等到绿灯亮起，才跟着挤入人群之中。
并非她有意，只是一眼便看见了卖糖葫芦的摊位。裹了糖浆的山楂闪着勾人的光，她想起些昨日的蛋糕，又生出一些“可惜笨狐狸不能来这些人多的地方”的遗憾，带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两份糖葫芦。
她一手拿一份，扭头吃了一口她的那个。
比想象中酸多了。她皱着眉头评价道。
*
等到回到家中，缘殊和她的包都在沙发上等候。她将另一串糖葫芦交给缘殊：“有吃过吗？”
缘殊接过来，歉意地笑笑：“好像吃过一点……？有些记不清了。”
“那这一次记牢就好了。”元许白扫了眼没有拉好拉链的包，估量了下，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便提起来松松地挎上。
“嗯！非常感谢你。”缘殊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便一同朝着门口走去。在马上要合上门的时候，元许白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将在鞋柜上放着的那把熟悉的伞再次塞到缘殊怀里，才彻底关上了门。
仍旧是元许白在前、缘殊在后的顺序。家的位置偏僻，人群的聚集过了最后的巅峰，两人走着便更加惬意些。缘殊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近日来虽然耳朵和尾巴已经有了隐隐收回去的迹象，但在旁人看来，一定还是那样惊世骇俗的装扮吧。他将雨伞打开，虚虚地遮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手中的糖葫芦。
元许白不说话，他也不打扰对方，两人依旧端着些舒适的安静。他又舔了一口糖葫芦的糖浆，看着元许白手中已经吃掉一半多的和他一样的山楂，心情莫名地上扬了一些。
他想，两人，应该已经不算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了吧。
他本不该是摇着尾巴祈求人类垂怜的族类，也不该是低头撒娇想要换一份温情的物种，但该说是被人类社会所驯化的一部分导致的吗？他希望得到屋檐下的人类的喜爱——虽然是因为职责才将他领回家，但他还是希求着，元许白对他、起码不会是冷冰冰的恶意。
*
在安静中两人走到了白墙朱瓦的门前。大门没有锁，元许白轻而易举地便能将门扉推开。她回头看着乖巧地跟在她身后的缘殊，犹豫了下，还是说：“你和我一起进来吧。”
缘殊点点头，和她一起踏进小院之中，随手带上了大门。
这是她要探查的第十六户人家。房子里已无人居住，显现出一些破落的痕迹。屋子里积了些厚厚的灰尘，但元许白毫不在意，只是集中注意力，认真地依次翻箱倒柜找着些什么。
元许白阅读的速度很快，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迅速地阅览完毕，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笔记本，再往上面迅速地记录着什么。她的字其实是很娟秀清丽的，但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故而字迹可谓十分的潇洒，也保证了除她自己之外无人能够准确快速地辨认。
她记录完毕，便将东西随手扔到了一边，又急急拉开下一个抽屉，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一声。缘殊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扇扇灰尘，又将原屋主的东西物归原位。元许白起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顾着自己争分夺秒地调查，在意识到这只狐狸是真的很有帮手意识时，也没有多说，只是将收尾的动作改为了直接扔到缘殊的怀中。
缘殊轻而易举地接住，然后将东西啪得关在抽屉里，一步一步轻巧地跃向元许白的下一个方向。两人这一番倒是配合的也算默契。待到元许白忙完，天已经彻底黑了，她吐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灰尘染得蒙上了一片的乌黑。
她从包里翻出手帕来，简单擦了擦双手，回头看向依然神采奕奕的狐狸，发现他也没有好在哪里去，脸上都被扑了灰。于是她又轻轻地将手帕扔给他，指了指他的脸颊。
谁知道缘殊接到手帕后只是笑，故意地等了几秒，她的眼神越来越莫名其妙，他才抬手虚虚地指了指元许白的鼻子：“这里。”
元许白扁了下嘴，又将这微表情连忙收回，从包里又抽出一张纸来擦干净自己的鼻子。她一边捂着鼻子，纸巾遮住大半张脸，一边习惯性挺直身体，抬头看向缘殊。反倒是缘殊愣了愣，带着一脸的灰，傻呵呵地笑起来。
不愧是祖父曾经好友的家，今天姑且还是有了些收获。元许白的心情与往日相比明媚了几分，轻快地带着缘殊往门外走。她回头再次将这座房子的全貌收入眼底后，轻轻关住了门。
“你会荡秋千吗？”元许白突然问道，不等他回答，便强硬地拉住缘殊的手腕，凭着记忆往曾经落满阳光的那一处走去。而被拉着的缘殊还是吓了一跳，嗯嗯啊啊地念叨着，最后才憋出一句：“大概，会一点吧？”
时隔多年又回到那个地方，元许白的心头漫上的，更多的却是陌生、和一丝丝的感伤。她现在才意识到此处的荒凉。秋千破旧了许多，绳索也生了锈，无人问津地待在角落里，而除此之外，扬着灰尘的沙场上空无一物。
连阳光都不会落到这里。天气又阴沉起来，云层聚拢在一起，显得灰暗无比。
可来都来了，元许白还是坐到了那个椅子上，微微地晃着脚。缘殊从善如流地坐到旁边去，用余光看着元许白的侧脸。
“需要我帮忙推一下吗？”他柔声道。
元许白却似乎恍然从呆滞中惊醒过来，用力地摇了摇头，双手握紧绳索，向后蓄力几步，又猛地朝着前方荡去。绳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旁边的缘殊吓了一跳。但看着元许白专注的神情，他叹了口气，也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慢悠悠地荡起来。
风果然还是这么容易便能被引过来。她的心里带着一点儿满足，朝着沉沉的天空荡去。这次天边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也没有缭乱的彩色缎带，只有能让她踹一脚、再一脚的云来。她的额发被风吹起来，她的身体往返着圆润的弧度。缘殊在一旁小幅度地前后摇摆，尽力地曲起腿再伸开，他的衣角也被着这风带着摆动。
元许白曾经想过，如果能给她一个下午来荡秋千，她肯定会不浪费一分一秒，会在这里数过珍贵的时间。秋千上的时间总是很慢的，一粒一粒落向无底洞的砂砾，而这沙子才不会有耗尽的末路；愉悦的情绪被无止境地拉长，在她的心中拉出一道彩虹一样的弧度。
可她现在却又觉得不足够了。贪婪的心在跳动，她不满足于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仿若无论怎么努力，她的顶点只能定格在那一处。她琢磨起新的方法，她兀的找到了新的玩伴。
她看着下面的沙地，在心里摹画了一遍，终于用力朝后弯下身体，又尽力地朝前扬起。待到最高点的那一瞬，她心一横，彻底松开手来，于是她真的便乘着风飞了起来。
去到比往日更加高昂的地方，尽管还是摸不到那隐藏着的太阳，也扯不下昏昏沉沉的苍穹，她还是朝着最高的那一处张开了怀抱。风灌入眼中、灌入口中、灌入衣领中，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轻盈了许多，像只初飞的雏燕，从树枝上扑着翅膀飞起。
她同样如同燕子一般轻盈地落下，停在沙坑之中。元许白微微屈膝，宽大的袖口摆动，低马尾扬起好看的弧度。然后她站直身体，单脚转身，伸出手，朝着依旧坐在秋千上的、目瞪口呆的缘殊，比了一个耶。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堂堂的。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说什么，甚至连掌声也没来得及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便猝不及防地落下，浇了他们一身。
元许白率先反应过来，拉着缘殊的手腕就在雨中跑起来。她跑的很快、又很轻，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轻而易举，点地的那一下如此的不着痕迹。身体湿透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可雨珠像被她尽数抛却在身后去了。
缘殊刚收回去一点的耳朵和尾巴再度清楚可见，他的心却变得格外的轻松和愉快。
他看着元许白后发上飘动的红绳，心想，她需要的可能从来都不是一声喝彩。
*
待到两人重新回到那座房子门口的屋檐下时，才意识到明明带着雨伞，怎么还是任由雨水将自己浇了个透顶。
不约而同地响起低声的笑声，他们坐在屋檐之下的台阶上。可这样似乎也无法抵挡住雨水的袭击，元许白收回腿来，哗啦一声打开雨伞，看向缘殊的方向。
缘殊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开视线，不知道该怎样说明才好。他的那把雨伞在刚才的慌乱之下，不经意间被丢在了秋千旁边，目前两手空空。
但他还是选择了直接承认：“落在秋千那里了。”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眼睛依旧在盯着落下的雨滴的元许白，将打开的雨伞换到了右手，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
他的耳朵动了动，心领神会地默默挪了挪位置，缩短了与元许白的距离，尾巴朝着左边绕过去。他抬头看着白色的伞底，上面勾画着红色的交错着的线条。
两人并肩坐在同一把雨伞下，所能听到的只有滴答滴答的雨声。时间这时候怎么过得如此之慢？慢的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被拉长。
缘殊张张嘴，打破了这一点凉凉的静，话到口边却又转了音：“那个啊，元许白。就是……你知道关于尾巴的传闻吗？”
他很少直呼她的全名。元许白转过脸来，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发出一丝疑惑的气音。
“狐狸的尾巴，是我们的另一条性命。”他慢吞吞地讲述着，“我们是狡猾又吝啬的种族，珍惜自己每一条尾巴。可是，断尾的故事，从我出生起，便从未断绝过。”
“尾巴的作用难以想象的大。在危急的关头，在拼命的环节，我们也会将它作为一个必胜的赌注……用生命的重量，用生命的价值，来实现所谓的执念，来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夙愿。”他看着元许白清澈的眼睛，话音中罕见地带了些哀伤，“可除了砍掉性命以外，还有另一份代价。”
“它的名字叫做遗忘。”他说。
常理来说，应当还有从晚上七点开始的晚自习，但她向来是不去的。这座小城中唯一的高中是默许的，同学间一开始有些风言风语，后来不知怎样逐渐平息了。
她也不在乎这些事情，还是按照固定的时间去上学。五点半的铃声一响，提着包就出了教室。
这时是街道上很热闹的时间，老人拉着孩子的手，叽叽喳喳聊着、热热闹闹笑着。路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正在大声叫卖着，摊主的头上冒出密密的汗，脸上却比吃了蜜还甜。各种各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白日余韵的烟火味。喧喧嚷嚷的路口，甚至也出现了堵车的状况。她手中拿着东西，等到绿灯亮起，才跟着挤入人群之中。
并非她有意，只是一眼便看见了卖糖葫芦的摊位。裹了糖浆的山楂闪着勾人的光，她想起些昨日的蛋糕，又生出一些“可惜笨狐狸不能来这些人多的地方”的遗憾，带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两份糖葫芦。
她一手拿一份，扭头吃了一口她的那个。
比想象中酸多了。她皱着眉头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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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回到家中，缘殊和她的包都在沙发上等候。她将另一串糖葫芦交给缘殊：“有吃过吗？”
缘殊接过来，歉意地笑笑：“好像吃过一点……？有些记不清了。”
“那这一次记牢就好了。”元许白扫了眼没有拉好拉链的包，估量了下，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便提起来松松地挎上。
“嗯！非常感谢你。”缘殊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便一同朝着门口走去。在马上要合上门的时候，元许白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将在鞋柜上放着的那把熟悉的伞再次塞到缘殊怀里，才彻底关上了门。
仍旧是元许白在前、缘殊在后的顺序。家的位置偏僻，人群的聚集过了最后的巅峰，两人走着便更加惬意些。缘殊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近日来虽然耳朵和尾巴已经有了隐隐收回去的迹象，但在旁人看来，一定还是那样惊世骇俗的装扮吧。他将雨伞打开，虚虚地遮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手中的糖葫芦。
元许白不说话，他也不打扰对方，两人依旧端着些舒适的安静。他又舔了一口糖葫芦的糖浆，看着元许白手中已经吃掉一半多的和他一样的山楂，心情莫名地上扬了一些。
他想，两人，应该已经不算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了吧。
他本不该是摇着尾巴祈求人类垂怜的族类，也不该是低头撒娇想要换一份温情的物种，但该说是被人类社会所驯化的一部分导致的吗？他希望得到屋檐下的人类的喜爱——虽然是因为职责才将他领回家，但他还是希求着，元许白对他、起码不会是冷冰冰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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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静中两人走到了白墙朱瓦的门前。大门没有锁，元许白轻而易举地便能将门扉推开。她回头看着乖巧地跟在她身后的缘殊，犹豫了下，还是说：“你和我一起进来吧。”
缘殊点点头，和她一起踏进小院之中，随手带上了大门。
这是她要探查的第十六户人家。房子里已无人居住，显现出一些破落的痕迹。屋子里积了些厚厚的灰尘，但元许白毫不在意，只是集中注意力，认真地依次翻箱倒柜找着些什么。
元许白阅读的速度很快，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迅速地阅览完毕，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笔记本，再往上面迅速地记录着什么。她的字其实是很娟秀清丽的，但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故而字迹可谓十分的潇洒，也保证了除她自己之外无人能够准确快速地辨认。
她记录完毕，便将东西随手扔到了一边，又急急拉开下一个抽屉，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一声。缘殊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扇扇灰尘，又将原屋主的东西物归原位。元许白起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顾着自己争分夺秒地调查，在意识到这只狐狸是真的很有帮手意识时，也没有多说，只是将收尾的动作改为了直接扔到缘殊的怀中。
缘殊轻而易举地接住，然后将东西啪得关在抽屉里，一步一步轻巧地跃向元许白的下一个方向。两人这一番倒是配合的也算默契。待到元许白忙完，天已经彻底黑了，她吐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灰尘染得蒙上了一片的乌黑。
她从包里翻出手帕来，简单擦了擦双手，回头看向依然神采奕奕的狐狸，发现他也没有好在哪里去，脸上都被扑了灰。于是她又轻轻地将手帕扔给他，指了指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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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许白扁了下嘴，又将这微表情连忙收回，从包里又抽出一张纸来擦干净自己的鼻子。她一边捂着鼻子，纸巾遮住大半张脸，一边习惯性挺直身体，抬头看向缘殊。反倒是缘殊愣了愣，带着一脸的灰，傻呵呵地笑起来。
不愧是祖父曾经好友的家，今天姑且还是有了些收获。元许白的心情与往日相比明媚了几分，轻快地带着缘殊往门外走。她回头再次将这座房子的全貌收入眼底后，轻轻关住了门。
“你会荡秋千吗？”元许白突然问道，不等他回答，便强硬地拉住缘殊的手腕，凭着记忆往曾经落满阳光的那一处走去。而被拉着的缘殊还是吓了一跳，嗯嗯啊啊地念叨着，最后才憋出一句：“大概，会一点吧？”
时隔多年又回到那个地方，元许白的心头漫上的，更多的却是陌生、和一丝丝的感伤。她现在才意识到此处的荒凉。秋千破旧了许多，绳索也生了锈，无人问津地待在角落里，而除此之外，扬着灰尘的沙场上空无一物。
连阳光都不会落到这里。天气又阴沉起来，云层聚拢在一起，显得灰暗无比。
可来都来了，元许白还是坐到了那个椅子上，微微地晃着脚。缘殊从善如流地坐到旁边去，用余光看着元许白的侧脸。
“需要我帮忙推一下吗？”他柔声道。
元许白却似乎恍然从呆滞中惊醒过来，用力地摇了摇头，双手握紧绳索，向后蓄力几步，又猛地朝着前方荡去。绳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旁边的缘殊吓了一跳。但看着元许白专注的神情，他叹了口气，也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慢悠悠地荡起来。
风果然还是这么容易便能被引过来。她的心里带着一点儿满足，朝着沉沉的天空荡去。这次天边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也没有缭乱的彩色缎带，只有能让她踹一脚、再一脚的云来。她的额发被风吹起来，她的身体往返着圆润的弧度。缘殊在一旁小幅度地前后摇摆，尽力地曲起腿再伸开，他的衣角也被着这风带着摆动。
元许白曾经想过，如果能给她一个下午来荡秋千，她肯定会不浪费一分一秒，会在这里数过珍贵的时间。秋千上的时间总是很慢的，一粒一粒落向无底洞的砂砾，而这沙子才不会有耗尽的末路；愉悦的情绪被无止境地拉长，在她的心中拉出一道彩虹一样的弧度。
可她现在却又觉得不足够了。贪婪的心在跳动，她不满足于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仿若无论怎么努力，她的顶点只能定格在那一处。她琢磨起新的方法，她兀的找到了新的玩伴。
她看着下面的沙地，在心里摹画了一遍，终于用力朝后弯下身体，又尽力地朝前扬起。待到最高点的那一瞬，她心一横，彻底松开手来，于是她真的便乘着风飞了起来。
去到比往日更加高昂的地方，尽管还是摸不到那隐藏着的太阳，也扯不下昏昏沉沉的苍穹，她还是朝着最高的那一处张开了怀抱。风灌入眼中、灌入口中、灌入衣领中，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轻盈了许多，像只初飞的雏燕，从树枝上扑着翅膀飞起。
她同样如同燕子一般轻盈地落下，停在沙坑之中。元许白微微屈膝，宽大的袖口摆动，低马尾扬起好看的弧度。然后她站直身体，单脚转身，伸出手，朝着依旧坐在秋千上的、目瞪口呆的缘殊，比了一个耶。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堂堂的。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说什么，甚至连掌声也没来得及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便猝不及防地落下，浇了他们一身。
元许白率先反应过来，拉着缘殊的手腕就在雨中跑起来。她跑的很快、又很轻，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轻而易举，点地的那一下如此的不着痕迹。身体湿透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可雨珠像被她尽数抛却在身后去了。
缘殊刚收回去一点的耳朵和尾巴再度清楚可见，他的心却变得格外的轻松和愉快。
他看着元许白后发上飘动的红绳，心想，她需要的可能从来都不是一声喝彩。
*
待到两人重新回到那座房子门口的屋檐下时，才意识到明明带着雨伞，怎么还是任由雨水将自己浇了个透顶。
不约而同地响起低声的笑声，他们坐在屋檐之下的台阶上。可这样似乎也无法抵挡住雨水的袭击，元许白收回腿来，哗啦一声打开雨伞，看向缘殊的方向。
缘殊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开视线，不知道该怎样说明才好。他的那把雨伞在刚才的慌乱之下，不经意间被丢在了秋千旁边，目前两手空空。
但他还是选择了直接承认：“落在秋千那里了。”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眼睛依旧在盯着落下的雨滴的元许白，将打开的雨伞换到了右手，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
他的耳朵动了动，心领神会地默默挪了挪位置，缩短了与元许白的距离，尾巴朝着左边绕过去。他抬头看着白色的伞底，上面勾画着红色的交错着的线条。
两人并肩坐在同一把雨伞下，所能听到的只有滴答滴答的雨声。时间这时候怎么过得如此之慢？慢的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被拉长。
缘殊张张嘴，打破了这一点凉凉的静，话到口边却又转了音：“那个啊，元许白。就是……你知道关于尾巴的传闻吗？”
他很少直呼她的全名。元许白转过脸来，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发出一丝疑惑的气音。
“狐狸的尾巴，是我们的另一条性命。”他慢吞吞地讲述着，“我们是狡猾又吝啬的种族，珍惜自己每一条尾巴。可是，断尾的故事，从我出生起，便从未断绝过。”
“尾巴的作用难以想象的大。在危急的关头，在拼命的环节，我们也会将它作为一个必胜的赌注……用生命的重量，用生命的价值，来实现所谓的执念，来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夙愿。”他看着元许白清澈的眼睛，话音中罕见地带了些哀伤，“可除了砍掉性命以外，还有另一份代价。”
“它的名字叫做遗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