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许白在天色已晚时才回到了家中。

    虽然如预想中一般,调查的进度条并未得到太大的长进,但似乎能摸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奇怪之处,这已经算是一个大收获了。她渴求着真相,却也不相信一蹴而就找到的便会是谜底。

    或许世间有许多简单的谜题,可她为之所困的,她不相信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发现答案。

    她甘愿去投入许许多多的光阴,甘愿为之奔忙。尽管即便成功,也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毋论从中获得什么惊天的益处,可她就是如此的固执。过去的疑问成了命运的囚笼,而她哪怕银牙咬碎,也要将谜底发掘得一清二楚。

    今天耽误了些时间,于是相应的,元许白延长了归家的时间。平日她总追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回家,而今日穹顶已涂满了深蓝的色泽,却看不到星光的闪烁。

    她伸着懒腰走上台阶,“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呆了一瞬。与熟悉的黑暗不同,此时屋内已点亮了暖融融的光。她的背影还藏在夜色之中,面庞上已染上柔和的光亮。

    缘殊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她看到缘殊动来动去的尾巴,闻到些飘来的香气。与她习惯的冷色的光不同的这橙黄色的光,给他披上了一层纱,却显得他更加毛绒绒了。

    啊,有租户……一起居住的人了。

    她的大脑又一次延迟地处理好信息。元许白慢吞吞进了房间。自从祖父离开后,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待在屋子里,每日毫无羁绊,过得也还算得上潇洒。也许,一开始的时候,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她的心底还是藏了一份落寞;但经年累月,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至于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她的心中涌动着一点微妙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像一朵柔软的棉絮,轻轻地飘在了空中,然后她又竖起竹竿将它顶住,又舍不得摔落。但她也可以肯定,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一定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缘殊发现了回家的她,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又慌张地起身:“你回来啦!”然后向旁边走了一步。

    元许白这才看到他背后放着的东西——两块精美的蛋糕,上面分别插着草莓和葡萄。中间还点燃了一根香薰蜡烛,散出一点氤氲的香味,营造出一些温暖的气氛,蛋糕一块未动。

    他眼中盛满了笑意,又不好意思地抿住了唇,小尖牙便随之收了回去。缘殊目光游移着,忐忑地开口:“这个……是我准备的晚餐,我们一起吃吧。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的,这个是真的!”

    是给我做的晚餐啊。元许白往前走了一步,更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可是蛋糕放在蜡烛旁边会化的。这也是真的。”

    “啊、哦!”缘殊的眉毛立马皱在一起,连忙俯下身想将蜡烛移开点距离,手中的火柴盒就这样落到了地上。

    ……不过,刚点上的话,应该还好嘛。而且只是香薰蜡烛而已。

    元许白没有说出口,只是走到他的旁边,坐到了软软的沙发上。缘殊将蜡烛往前推了推,呼了口气,也坐了下来,有些拘谨地不敢看她。

    虽然元许白也想问一下为什么不在餐厅吃饭,但想到笨狐狸可能没有这种意识,便住了口,只是拍了下手,选了插着葡萄的蛋糕,拿起一旁的小叉子,附身下去。

    桌子与沙发的距离不算很远,她弯下腰去,一只手将一边的鬓发拂至耳后,一只手分出一小块的蛋糕,插好后送入口中。淡淡的奶油味和果味在嘴中弥漫开来,蛋糕本身不算腻人,微酸的葡萄更加中和了这一部分的甜味。

    她舔了舔嘴边的奶油,伸手去扎第二块,然后转头,对着缘殊点头:“很好吃。”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嘴角带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是缘殊第一次看到她笑。

    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饭,他未尝不带有一点希望得到称赞的心思。一开始,他仅仅是单纯地想在这些细节上,让帮助过他的人能够开心一些。而在他绞尽脑汁地回忆菜单、小心翼翼地端出两块蛋糕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又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希望她能够觉得好吃,希望她能夸一夸自己。尽管、元许白没有这样的义务。

    这样的行为会带有讨好的意味吗?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总觉得心中不舒服,为此而更加的坐立不安,甚至忙乱地拿来了柜子上摆着的蜡烛,在她回来的时候赶快点燃。他希望元许白能给出一个爽快的答案——对这一块蛋糕来说,她是唯一的判官。

    而在元许白终于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缘殊心中的石块落了地,却又因为她的微笑而晃神。

    从相遇以来过了一天多的时间,元许白一向是冷脸相对。她似乎并没有生气,一直都维持着冷冽爽快的作风,主导着他们之间话题的流向。但当她露出丝笑意的时候,眼睛微微地眯起,反而显现出一些稚态来。

    缘殊猛的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什么长辈的气质!好歹也是只狐狸……他有片刻的丧气,但他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不正说明他的生存之道没有错嘛!

    于是他也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凑过去,拿起草莓小蛋糕,凑到嘴边,很迅速地解决完毕,然后一边偷瞄着元许白,一边直起了身子。

    直到元许白也食用完毕,他才赶紧抢过盘子来准备去洗涤。元许白一开始还下意识握住盘子的边缘不放,两人双眸相对,她立马松开了手,然后直接起身,准备回屋。

    “做饭的事情,就由我来吧!”缘殊也跟着站起,他的尾巴晃了晃,“那个,明天早上,你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小鸡。”元许白站在楼梯口,背过身去。

    缘殊无法看到她的表情:“欸?”

    “谢谢你。”她撂下一句后便哒哒地上了楼,语调还是如平常一般。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但依旧有一句话轻轻地从楼梯上飘了下来:“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

    缘殊依旧站在原地,呆呆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露出暖洋洋的笑容来。

    *

    元许白回到卧室,坐到书桌前。

    她挺直腰背,抬眼看向窗外的夜空,然后回过头来,深呼吸一口气,翻开厚厚的笔记本,在翻页的哗啦声中,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一直到崭新的一页。元许白提笔,留下今日的记录。

    “今日未曾下雨,多云天气。

    去找了岑姨,买了一把新伞。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暂且还没有查清。

    第十五户依旧打听不到存在的痕迹,所居之处也不见踪影。问询周边的人,回答一概为无。与一贯的情况相同,基本能够判断出原因是被强制【遗忘】。

    原先怀疑的【死亡】似乎有了一些改变。昨天,我和缘殊的踪迹依旧没有被记录下来,推测为受到了信息屏蔽,来源依旧未知。

    明天下课后,去十六户的地方查看。”

    元许白在“十六户”的地方画了个圈,回忆起祖父当年提到过的这户人家。经年累月,她的记忆也淡薄了许多,蒙上了所谓岁月的面纱。但这一户,给她留下的印象却出乎意料的深刻。

    平日里总蜗居在自己的房间里的祖父,曾经破天荒地带着她去拜访过这户人家,还并非一次,约有三四次吧。依稀记得她是不被允许进门偷听老人家们的谈话的,于是她便跑到不远处的小公园里,无聊地荡着秋千。

    当时的天气虽然便已经以阴沉为主调,却不像现在终日郁郁不开。烙在她记忆中的是一个明媚的下午,她坐在秋千上,夕阳的光辉暖暖地洒到地面上。

    她握住两边的绳子,向着天际线的方向荡去。带动的风吹过她的耳畔,她的脚踩在太阳上。远了,触碰不到山与天的分界线;近一点,却只能扯到晚霞的缎带。

    这是她难得能够出门玩的机会,也是第一次坐在秋千之上,却意料之外的熟悉,好似她本身便应该身处在自由的天地间。

    她的眼睛染上橘色的光,独自一人,一度又一度向上,安静到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风带走了愁绪的汗,留下静静地站在原地的少女。

    天已经黑了,她看不清楚逐奔的方向,于是停下;却又放弃离开,直到长长的影子都被吞没。

    长久以来都在病床上度过的少女,呼吸无可抑制地粗重起来,却又贪恋着——或许只是贪恋这一架秋千而已。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却似乎涌入了一丝烦躁和无所适从。

    但是不行的,不能够这样的。深呼吸、深呼吸……保持平静,用平日的状态来面对。

    祖父说,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可是、可是……可是……

    待到祖父来接她的时候,她正睁着大眼睛,无声地流着泪。直到祖父用温暖的怀抱拥住她,重新埋在毛绒绒的触感之中时,她的心才逐渐地安宁下来。然后,她牵住了祖父的手,抬起脸来,仍然是像湖面一样平静的面容:“祖父,我们回家吧。”

    *

    不经意间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元许白下意识地抬手。还好,脸颊上是干的。

    她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来,站起、又坐下,最后索性合上记录本,穿着拖鞋又朝着楼下跑去。缘殊收拾好了餐具,正要回到他的阁楼上,恰好与元许白碰个正着。

    元许白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不想直接拨开缘殊,却也不想开口。僵持了一秒,缘殊像平日里那样放平声音,轻轻开口:“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楼下了吗?我去帮你拿吧。”

    元许白摇摇头,只是回答:“还有吗?”

    “欸?”

    “……蛋糕。”她别过头去。

    是做的分量不够吗?可是真的没有了。缘殊迟疑了下,还是转身朝着厨房走去:“稍等一下喔!”

    他进入厨房、再出来、再走到元许白面前,都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脏声。犹豫再犹豫,他还是将手向前递出去,又扬起笑容来:“蛋糕没有了。但是还剩这个。”

    元许白低头看去,他手里的小盘子里,摆着几颗水灵灵的草莓。草莓还带着点水滴,更显得那红色明丽不少。

    她按照平常的习惯,直接向前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口中侵袭开来,比刚才的蛋糕甜了好多好多。

    但她不讨厌这样的滋味,只是直接把盘子拿到手里,将这颗草莓完完整整地吃完。

    一抬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缘殊一直便在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她,都能看到他的小尖牙。

    元许白一愣,将盘子放下一点,说道:“谢谢你。”

    甜食好像、真的会让人的心情变好一些。

    然后她微微低了头,垂下的刘海微微遮住点左眼。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还有,明天傍晚的时候,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她直视着缘殊的双眸,在那之中一如既往地跃动着温暖的光。这只狐狸笑得依旧开朗,他放慢了声音回答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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