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2018年，也就是七年前，有人跟你换了身体？”
“对！你没听错……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都说现在是2024年，那好吧，就当现在是2024年，可能我穿越了……
“七年前高考出分，我刚报完志愿，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太婆跟我换了身子。上一秒我还是个预备女大学生，再睁眼变成一个六十岁老疯子……我去！这么抽象的事情谁敢相信？但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了……”
对面的老太太神色激动、唾沫横飞。
陆宇熟练地立起病历本挡脸，边听她的讲述，边脱下眼镜细细擦拭。
老太太叫路其安，现年62岁。
五年前民警在街头发现了她，彼时她走在大街上，满口谗言、无法交流。
经专业诊断，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和双相情感障碍，后者也就是常说的“躁郁症”。后来她转了精神分裂，基本病状是解离、妄想和幻视。
异常发生在今天早上。
凌晨六点，院方给陆宇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赶来。据说路其安回忆起了自己很多事情，讲话逻辑清晰、非常有条理。
陆宇来了，也做了咨询。路其安确实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也没有变得兴奋急躁，语调平静、思维清晰。
唯一的问题是，她说自己不是路其安。
“我这辈子没考过这么好的分数，就我学的这狗屎样子，我以为铁定上完蛋了呢！哈哈，结果枫师大稳过了……”老太太语速飞快，话题逐渐跑偏，
“我超开心的医生！我真的超高兴，黄庭庭那臭丫头也考得不错，我们俩提前买的‘对钩战袍’果然很有用啊……”
陆宇观察着老人家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竟然有些幻视自己刚刚高考完闹着要去KTV唱歌的表妹。配上那满脸皱纹和老人斑，有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他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打断了老人眉飞色舞的叙述：“那请你跟我说说，偷你身体的人叫什么。”
老人口若喷泉：“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怎么回事？完全不记人家名字哦？好不尊重人呢这位医生……”
陆宇拿病例本挡了脸，再拿下来时，温和的笑容已然消失：“可是，你刚刚说你的名字叫做路其安。”
老人愣住，仿若一个听不懂老师提点的自大学生：“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你应该有自己原本的名字，那请你说说你自己的原名叫什么？”
“废话，这身体的名字明明是你们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名字了，我的名字叫……”
一直自信昂扬的老太太突然镇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块枯老的木桩子。
良久，她声音颤抖地问：“对呀，那我叫什么呢？”
陆宇没说话，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笔下不停，无声地记录着。
老人颤抖起来，嘴里喃喃：“我叫什么啊？你们一定是在骗人对吧？这是整蛊游戏，我是叫什么？你告诉我我叫什么？”
腕上的机械手表发出“滴滴”的响声，陆宇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表，扬起一个礼貌性地微笑：
“时间到了，路女士，我们下次再见。”
他整理好病案，率先离开了咨询室。
外面守着的医护鱼贯而入，由于门敞开着，很快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哭喊和东西碎裂的声音。
出了电梯陆宇呼了口气，二氧化碳凝结的白雾悠然而上，遇见了冷风中旋转飘落的粉色花瓣。
望着风中飘扬的花瓣，陆宇有些诧异，这个季节能开的落花只有那些从云南运过来当行道树的早樱。
而精神卫生中心在郊区，离主干道很远，院子里这棵垂丝海棠的花季还离得远，哪来的落花？
但他没多想，很快精神科医生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路其安确诊了分离性识别障碍，也就是传说中的“多重人格”。
老太太眉飞色舞的脸浮现在眼前，陆宇嗫嚅着开口：“刘主任，这个诊断结果是否有些……”
“小陆啊，说你是年轻人你不服吧？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到叔叔这个年纪就懂了……”
行啊，给他“上课”来了！
陆宇熟练地寒暄完挂了电话，又想起来刚刚的病患。
许多精神分裂症患者伴有解离症状，他们会认不清自己是谁、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事，这很常见。
然而路其安却思维清晰，意志笃定。
从她的叙述中，能够拼凑出一个18岁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女生形象。她不仅能准确说出自己家住在哪里、自己从小到大上过哪些学校。甚至能背出亲人的电话号码、准确说出2018年高考英语卷的作文题。
陆宇立刻求证，事实证明路其安说的都是真的——住址对得上、电话打得通，那年的高考英语作文题也是对的。
然而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做路其安的62岁老人，也没人认识叫做路其安的25岁女性。
路其安听完后情绪崩溃了，一把抢过护工的针头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插。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这是“十八岁高考生”人格里唯一的破绽。
但陆宇总觉得不对劲——路其安的言行举止，实在太不像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了。
他也曾怀疑她是否把自己当成了孙女之类的晚辈，但七年来那么多场咨询中，他们根本无从摸清路其安的人际关系。
她仿佛生来就是一只独行的狼，或者好像一生下来就六十岁了一样。
陆宇皱了皱眉，迈步向着精神病院的出口走去。
……
傍晚六点，【路其安】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极为古怪的刺耳铃声，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拿指甲划拉头盖骨。
紧接着广播中有女人在讲话：“晚饭时间到了，晚饭时间到了……”
那声音伴着滋滋的电流声，好像从她大脑皮层上溜过，丝滑地掉进某一个褶皱里，彻底把她给吵醒。
“路阿姨，醒着吗？到吃药时间了。”
她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通风管道口边有一抹屎黄色的痕迹。
目光回收，在身边发出窸窣声的，是个穿着蓝色护工服的男人，他正在翻着推车上的药品。
“你认识我？”【路其安】开口，苍老沙哑的嗓音又给她吓了一跳。
见她醒了，护工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那当然了，我是专门负责你们这一层的章平啊，你不记得了吗？”
【路其安】痛苦地闷哼一声。别看这脑袋对声音敏感，实际上真要运转起来却迟钝得很，像是把一个人塞进了流动的水泥里，张嘴就被水泥堵上。
“呀，今天睡了十个小时呢！”章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边给她松绑边笑道，“路阿姨牛啊，我给你解开你去上厕所吧！”
【路其安】试着动了动手，才发现她穿着一套拘束衣被扣在床上。
章平给她解开小腿处的绑口，【路其安】还没反应过来，淅沥沥的声音就在裤子里响起。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下身一股暖流，她愣了一下，凭着那股山洪倾泻的湿意和不太好的气味，确认自己没憋住尿了！
她上幼儿园就没尿过床了，现在这叫什么事儿？
她愣怔地感受着这尊陌生而苍老的身躯，霎时间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是一名老人！一名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的老人！
见她好久没动静，章平熟练地说道：“阿姨，您是不是不方便啊？没事啊，我给您找一套新的衣服！”
【路其安】下意识地面色赧然，但下一刻她就放弃了这种羞涩，猛地抬头直视身旁的异性：“麻烦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以前照顾过她姥一段时间，知道一些女性，在生育后恢复不善会有漏尿的后遗症；至于老人那更不要说，大脑和肌肉僵化的僵化、松弛的松弛，憋不住尿是太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需要羞耻的。
虽然她不是老年人，但如果能不羞耻地活着，她可以是。
“好嘞！您稍等啊！”章平神色自然地蹲下身在布草筒里翻找起来，“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啊路阿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等等！”【路其安】又叫住他，“别叫我‘路阿姨’！”
“啊？”章平愣愣地回过头，红扑扑的圆脸一副天真。
“这是我仇人的名字，你这样做是在侮辱我！”她纠正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铿锵有力，“别这样叫我！”
“哦哦，好的。”章平顺从地点点头，“那我叫您什么呢？”
路阿姨没理他，她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手上的那小包药，眼睛一眨不眨，只有鼻间缓缓的吐息着，像是蟒蛇栖息在灌木丛间观察猎物。
章平耐心地等待着，他不喜欢对病患们颐指气使，他总是好脾气地在职权范围内顺从他们的想法，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他认为精神病人只是用了一套不同常人逻辑，他们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尤其9床的路阿姨很像他过世的外婆。外婆也有阿兹海默症，也是个老顽童，老是嚷着要和他打排位，实际上外婆连“排位”是什么都不清楚。他觉得外婆很可爱，路阿姨也很好。
良久，路阿姨抬起眼，那昏黄的眼睛盯着他，皮肤的褶皱随着她的动作花瓣似地展开，拉伸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叫我09，09床那个09。”
霎时间风卷着无数粉白的花瓣和树叶钻进了室内，禁闭室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把路阿姨花白的头发箭矢似地吹向前方。
章平利索地去关窗，一轮巨大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边，他回过头乐呵呵道：“好嘞！从今儿起我就喊您09，这名字好啊，一听就很大气！”
路阿姨没说话，老年人吹不得风，微微颤抖着。
章平于是拿起酒精湿巾和干净的病号服：“来咯阿姨，咱们换一身衣服回去睡觉咯！”
09“啪”地一声按住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章平沙包大的拳头在她虎皮凤爪似的手掌下竟挣脱不了半分。
“你出去，我自己换了出来。”
09冲他歉疚地一笑，松开手掌，章平的手直直落下，打在裤管边。
“对！你没听错……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都说现在是2024年，那好吧，就当现在是2024年，可能我穿越了……
“七年前高考出分，我刚报完志愿，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太婆跟我换了身子。上一秒我还是个预备女大学生，再睁眼变成一个六十岁老疯子……我去！这么抽象的事情谁敢相信？但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了……”
对面的老太太神色激动、唾沫横飞。
陆宇熟练地立起病历本挡脸，边听她的讲述，边脱下眼镜细细擦拭。
老太太叫路其安，现年62岁。
五年前民警在街头发现了她，彼时她走在大街上，满口谗言、无法交流。
经专业诊断，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和双相情感障碍，后者也就是常说的“躁郁症”。后来她转了精神分裂，基本病状是解离、妄想和幻视。
异常发生在今天早上。
凌晨六点，院方给陆宇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赶来。据说路其安回忆起了自己很多事情，讲话逻辑清晰、非常有条理。
陆宇来了，也做了咨询。路其安确实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也没有变得兴奋急躁，语调平静、思维清晰。
唯一的问题是，她说自己不是路其安。
“我这辈子没考过这么好的分数，就我学的这狗屎样子，我以为铁定上完蛋了呢！哈哈，结果枫师大稳过了……”老太太语速飞快，话题逐渐跑偏，
“我超开心的医生！我真的超高兴，黄庭庭那臭丫头也考得不错，我们俩提前买的‘对钩战袍’果然很有用啊……”
陆宇观察着老人家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竟然有些幻视自己刚刚高考完闹着要去KTV唱歌的表妹。配上那满脸皱纹和老人斑，有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他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打断了老人眉飞色舞的叙述：“那请你跟我说说，偷你身体的人叫什么。”
老人口若喷泉：“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怎么回事？完全不记人家名字哦？好不尊重人呢这位医生……”
陆宇拿病例本挡了脸，再拿下来时，温和的笑容已然消失：“可是，你刚刚说你的名字叫做路其安。”
老人愣住，仿若一个听不懂老师提点的自大学生：“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你应该有自己原本的名字，那请你说说你自己的原名叫什么？”
“废话，这身体的名字明明是你们告诉我的！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名字了，我的名字叫……”
一直自信昂扬的老太太突然镇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块枯老的木桩子。
良久，她声音颤抖地问：“对呀，那我叫什么呢？”
陆宇没说话，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笔下不停，无声地记录着。
老人颤抖起来，嘴里喃喃：“我叫什么啊？你们一定是在骗人对吧？这是整蛊游戏，我是叫什么？你告诉我我叫什么？”
腕上的机械手表发出“滴滴”的响声，陆宇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表，扬起一个礼貌性地微笑：
“时间到了，路女士，我们下次再见。”
他整理好病案，率先离开了咨询室。
外面守着的医护鱼贯而入，由于门敞开着，很快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哭喊和东西碎裂的声音。
出了电梯陆宇呼了口气，二氧化碳凝结的白雾悠然而上，遇见了冷风中旋转飘落的粉色花瓣。
望着风中飘扬的花瓣，陆宇有些诧异，这个季节能开的落花只有那些从云南运过来当行道树的早樱。
而精神卫生中心在郊区，离主干道很远，院子里这棵垂丝海棠的花季还离得远，哪来的落花？
但他没多想，很快精神科医生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路其安确诊了分离性识别障碍，也就是传说中的“多重人格”。
老太太眉飞色舞的脸浮现在眼前，陆宇嗫嚅着开口：“刘主任，这个诊断结果是否有些……”
“小陆啊，说你是年轻人你不服吧？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到叔叔这个年纪就懂了……”
行啊，给他“上课”来了！
陆宇熟练地寒暄完挂了电话，又想起来刚刚的病患。
许多精神分裂症患者伴有解离症状，他们会认不清自己是谁、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事，这很常见。
然而路其安却思维清晰，意志笃定。
从她的叙述中，能够拼凑出一个18岁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女生形象。她不仅能准确说出自己家住在哪里、自己从小到大上过哪些学校。甚至能背出亲人的电话号码、准确说出2018年高考英语卷的作文题。
陆宇立刻求证，事实证明路其安说的都是真的——住址对得上、电话打得通，那年的高考英语作文题也是对的。
然而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做路其安的62岁老人，也没人认识叫做路其安的25岁女性。
路其安听完后情绪崩溃了，一把抢过护工的针头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插。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这是“十八岁高考生”人格里唯一的破绽。
但陆宇总觉得不对劲——路其安的言行举止，实在太不像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了。
他也曾怀疑她是否把自己当成了孙女之类的晚辈，但七年来那么多场咨询中，他们根本无从摸清路其安的人际关系。
她仿佛生来就是一只独行的狼，或者好像一生下来就六十岁了一样。
陆宇皱了皱眉，迈步向着精神病院的出口走去。
……
傍晚六点，【路其安】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极为古怪的刺耳铃声，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拿指甲划拉头盖骨。
紧接着广播中有女人在讲话：“晚饭时间到了，晚饭时间到了……”
那声音伴着滋滋的电流声，好像从她大脑皮层上溜过，丝滑地掉进某一个褶皱里，彻底把她给吵醒。
“路阿姨，醒着吗？到吃药时间了。”
她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通风管道口边有一抹屎黄色的痕迹。
目光回收，在身边发出窸窣声的，是个穿着蓝色护工服的男人，他正在翻着推车上的药品。
“你认识我？”【路其安】开口，苍老沙哑的嗓音又给她吓了一跳。
见她醒了，护工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那当然了，我是专门负责你们这一层的章平啊，你不记得了吗？”
【路其安】痛苦地闷哼一声。别看这脑袋对声音敏感，实际上真要运转起来却迟钝得很，像是把一个人塞进了流动的水泥里，张嘴就被水泥堵上。
“呀，今天睡了十个小时呢！”章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边给她松绑边笑道，“路阿姨牛啊，我给你解开你去上厕所吧！”
【路其安】试着动了动手，才发现她穿着一套拘束衣被扣在床上。
章平给她解开小腿处的绑口，【路其安】还没反应过来，淅沥沥的声音就在裤子里响起。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下身一股暖流，她愣了一下，凭着那股山洪倾泻的湿意和不太好的气味，确认自己没憋住尿了！
她上幼儿园就没尿过床了，现在这叫什么事儿？
她愣怔地感受着这尊陌生而苍老的身躯，霎时间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是一名老人！一名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的老人！
见她好久没动静，章平熟练地说道：“阿姨，您是不是不方便啊？没事啊，我给您找一套新的衣服！”
【路其安】下意识地面色赧然，但下一刻她就放弃了这种羞涩，猛地抬头直视身旁的异性：“麻烦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以前照顾过她姥一段时间，知道一些女性，在生育后恢复不善会有漏尿的后遗症；至于老人那更不要说，大脑和肌肉僵化的僵化、松弛的松弛，憋不住尿是太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需要羞耻的。
虽然她不是老年人，但如果能不羞耻地活着，她可以是。
“好嘞！您稍等啊！”章平神色自然地蹲下身在布草筒里翻找起来，“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啊路阿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等等！”【路其安】又叫住他，“别叫我‘路阿姨’！”
“啊？”章平愣愣地回过头，红扑扑的圆脸一副天真。
“这是我仇人的名字，你这样做是在侮辱我！”她纠正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铿锵有力，“别这样叫我！”
“哦哦，好的。”章平顺从地点点头，“那我叫您什么呢？”
路阿姨没理他，她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手上的那小包药，眼睛一眨不眨，只有鼻间缓缓的吐息着，像是蟒蛇栖息在灌木丛间观察猎物。
章平耐心地等待着，他不喜欢对病患们颐指气使，他总是好脾气地在职权范围内顺从他们的想法，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他认为精神病人只是用了一套不同常人逻辑，他们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尤其9床的路阿姨很像他过世的外婆。外婆也有阿兹海默症，也是个老顽童，老是嚷着要和他打排位，实际上外婆连“排位”是什么都不清楚。他觉得外婆很可爱，路阿姨也很好。
良久，路阿姨抬起眼，那昏黄的眼睛盯着他，皮肤的褶皱随着她的动作花瓣似地展开，拉伸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叫我09，09床那个09。”
霎时间风卷着无数粉白的花瓣和树叶钻进了室内，禁闭室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把路阿姨花白的头发箭矢似地吹向前方。
章平利索地去关窗，一轮巨大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边，他回过头乐呵呵道：“好嘞！从今儿起我就喊您09，这名字好啊，一听就很大气！”
路阿姨没说话，老年人吹不得风，微微颤抖着。
章平于是拿起酒精湿巾和干净的病号服：“来咯阿姨，咱们换一身衣服回去睡觉咯！”
09“啪”地一声按住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章平沙包大的拳头在她虎皮凤爪似的手掌下竟挣脱不了半分。
“你出去，我自己换了出来。”
09冲他歉疚地一笑，松开手掌，章平的手直直落下，打在裤管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