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不见,还真是生分了,看来我也得改改口,是吧,初宁县主。”

    声音随着他的脚步靠近,一袭墨蓝色锦袍,银线勾勒出云纹,低调中透着奢华。狐裘领边洁白无暇,映衬着他俊美的脸庞,眉宇间温润如玉,眼神深邃而明亮。

    停在桌前,待姜枕眉头轻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有种莫名其妙的满意。

    “怎么,还得我请你坐才坐?”

    “不行吗?“

    “你面子大到这种程度了,祁盛文。“

    盯着姜枕的眼神瞬间化为春风拂面般的松弛与风趣,“元初,添壶热茶。“坐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对上对面那双极美的眼,“还是这样听着舒服。”

    靖朝太子祁鸣,字盛文。

    “说说,怎么猜到我的?”眸中含笑,紧紧盯着她。

    “先不说是正午时分,就这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还偏是这楼门前的人少了那么多,让人想不起疑心都难吧。”姜枕没理会那灿若桃花的眼神,专心吃饭。

    “我没仔细看,粗粗合计了下,这附近武功高手着实有点多,楼里要没点位极高权极重的人,谁信,”徐徐喝了口水,“京城你的地盘,来点巧合很难吗?更何况我家车夫不瞎,后院看到你马车了……我差不多了,你还吃不吃饭?”

    “国公府果然不养闲人,但这样看,似乎回府我得换几辆车。不过小枕关心我了,挺好挺好。”

    “反正我吃好了,你随意,重逢的不错,告辞。”净口,擦嘴,随即起身要走。

    “哎哎,走什么?我昨晚刚到京城今日正好没事,好歹带你逛逛,就这样,定了,不准推辞。”

    忽地转身蹬向坐着的那人,“祁盛文,还轮不到你安排我,我有我的事,你管不着。”

    “谁要管着你,别着急,先坐先坐。”

    窗外,人流似乎又壮大起来,商贩的叫卖和老少的喧嚣交织,随清风送进窗内。

    “不好意思……”房门被慢慢打开,小二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地说。

    两人略带疑色的看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迅速起身,整理好仪态。

    “德公公。”

    来人是圣上身边的太监总领。

    “太子殿下,初宁县主,”规矩的行了礼,“陛下有要事相商,正在御书房等候二位。”

    “这下你的事怎么办呀。“不经意的靠近,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神经。“耳廓有些痒,姜枕向旁边跨了一步,将距离再次拉大。

    免了通传,直接进了御书房。祁承裕身着明黄常服,在书案后批着奏折。

    “儿臣/臣女参见陛下。”

    “快免礼,小枕坐,知道你不爱喝茶,所以备的糖水,用的可是你姑母去年亲自酿的桂花蜜,尝尝怎么样。”不同于昨夜大殿上的威严庄重,此时的帝王眉眼舒展,和蔼慈爱。

    “大战刚结束就让你进京确实太赶,不是个完美的决定,但小枕,你的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别怪他,也别怪你母亲。”

    眼神渐低,杯中的糖水微热,氤氲出热气。“皇姑父,既然入了军营,军令如山,我懂。”

    “姜枕,大靖法律,军师不入正式官职。”

    “祁鸣!!”帝王声音威严。

    蓦然转头,姜枕不可思议的地瞪着祁鸣,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心里忽然泛起阵阵酸涩,却又不明白酸涩为何而来。祁鸣晦暗的眼睛里藏着差点爆发的隐忍,和她读不明白的情感。

    祁承裕只手抵着额头,似乎有些疲累。

    须臾,再次开口:“小枕,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过几日回北疆,京城也没什么多余要办的事,祖母很好,姑母也见到了,大战刚结束,营里父亲很忙,要料理的事太多。”

    话音落下,房内却再次陷入沉寂,祁承裕半靠在椅背上,仍是方才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坐直了腰背,从桌上拿起两封信,递向姜枕。

    “这两件于昨日宴中送达宫中,你父亲的这封半公半私,另外这封你母亲托朕转交给你,德聪信里说,让你先看他这份,再看你母亲的。”

    一瞬的愣神,姜枕上前接过,然后坐回椅子上。

    姜翊的信,大多都是关于勒川之战,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最终停在信末的一行字上——“吾女姜枕,军中诸事皆安,吾与汝母康健无恙,依汝母书中所言行之,勿忧勿念。”

    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貌合情离的父母竟会有如此统一的时候?

    拆开另一封信,隽秀的小楷整齐排布着,是母亲的字迹。

    “小枕,名晨汝将启行赴京。母修书一封,愿汝见之。战事方息,彼时母于战前,禁汝兄妹入城与吾相见,明明咫尺,然未尝一至军中探望汝等,乃至姜安捐躯,母亦未能见其终面。非不欲也,实不敢,亦不忍也。吾知汝怨我,怨汝父。素年以来,吾等愧对汝兄妹,尤愧汝更甚。实有诸事,母愿吾女终生不涉,不欲汝入此纷扰,他人或谓吾自私,然自吾为母之日,惟欲护吾子女之周全。小枕,吾知汝视母为极矛盾之人,一面爱汝至深,一面又似铁石心肠。吾亦知,汝至京后,必多疑惑,亟欲速归北疆以探真相,然勿急,归非善策。至少此事,吾与汝父意合。往南安也,诣外祖母处,取母之画轴,汝将得所求之答案。”

    信不长,却在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忽然看不懂,看不透,他们想干什么。手中的薄纸此刻似乎着了火,烫得厉害。姜枕终于发觉,自己从始至终都身处于一副巨大的棋盘。迷雾重重包裹着她。看不穿,走不出,只有下棋的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有什么用。

    下棋的人是谁?是身为定国公的父亲,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亦或是高台之上的君王。

    她想解答心中的疑虑,想寻找哥哥牺牲的真相。

    她不愿做局中的棋子,但她别无选择。

    和祁鸣一起走出御书房,天色尚早,万里晴空,阳光铺满前路,看起来光明极了。

    并立无言,祁鸣从那句“军师不入正式官职”后便一直沉默,全然不似刚见时的松弛。

    姜枕看向身边的人,祁鸣嘴角紧抿,眉峰微蹙,面色隐忍。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侧头。

    眉目交汇,一切都在无言中酝酿。冬日的暖阳总是将所有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两人站的近,身影在身后平行延伸,互不交错,却在脚下串联成直线。

    “对不起。”

    眼睛是心的窗口,姜枕今日看了太多,却一个也读不懂。

    “……”嘴唇轻动,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祁鸣看着她,嘴角渗出一丝苦味,随即又化为了温暖的笑,“走了,回见。”

    姜枕站在原地,看着他迈下台阶,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门墙外。

    心里有点乱。

    “小姐,走吧。”

    “阿笙,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酉时了。“

    “是吗,挺快的。“

    “其实夫人没必要托陛下转交,直接送到府里不是更方便些。“

    “阿笙,我累了,想回家。“唇边扬起淡淡的笑,姜枕的语气很轻。

    “阿笙陪你。“

    马车停在宫门,步入帘中,驶离皇城。

    御书房内,宫人将四处的灯火点起,祁承裕坐在桌后,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太监在一旁将热茶重新填满。

    “德全,你说定国公夫妇,为什么要把信送到朕这儿?“

    “这,老奴怎知。“

    叹了口气,靠到雕花椅背上,帝王眸色深沉,“我们老了,但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烛火摇曳,让屋内越发明亮。

    “太子离宫了吗?”

    “未曾,此刻在坤宁宫,看时辰应该会陪皇后娘娘用晚膳,陛下可要移驾?”

    沉默片刻,“不用,看着时辰,晚膳后叫他来见朕。”

    起身推开一旁的窗,夕阳的光辉太烈,让人辨不出落日的位置,只能看到云霞溢彩,霞光漫天……

章节目录

辞凤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柴果字田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柴果字田木并收藏辞凤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