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母亲少时,可有相处很好的朋友吗?”姜枕开口道。

    “你母亲就没给你讲过?”安老夫人不接她的视线,专心用饭。

    “母亲讲过她从前的事,但好像并未提及到南安的友人。”

    安老夫人依旧不理睬她。

    “外祖母…”

    “适才刚说你懂规矩,这会儿便又没样子了?食不言,寝不语。”放下筷子,老夫人眉心蹙起。

    “孙女知错了。”赶忙起身行了一礼。姜枕只得先暗下心里的疑惑。后来半段午膳,房内便只有碗盘轻碰的清脆声和窗外鸟雀的啼鸣。

    饭后,安老夫人将她唤进内间,“你母亲从前没什么交情深的朋友,她虽待人和善,但骨子里有傲气,面上那些不过泛泛之交,算不上友人。”

    她边说边将妆台上的屉子拉开,取出份薄册。

    “前几年南安市上有了家店,叫春衫居。寻常衣料铺子都只是卖些布料,纹样什么的,他家倒是从布料形制纹样到成衣全揽了,从前替我做衣的那家店去年也合进他家了,”她将薄册递给姜枕,“这是他家制的图样册子,年前来家里量尺寸留下的,春上了,该做件新衣。店里吵得慌,你且替我去送一趟吧。顺便见见故人。”

    “故人?”姜枕一时愣住了,脑海中飘飘然浮现出祁鸣的样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赶忙把脑中那影子打散。

    “怎么了?”安老夫人注意到姜枕的变化。

    “没什么,孙女失态了。”双手接过薄册。

    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院门,向城中驶去。

    “会是谁呢……”姜枕在脑中飞速寻找着。

    “嗯,小姐你说什么?”阿笙的视线从窗外转过。

    “阿笙,祖母从前又跟我提过什么人吗?”

    “不曾吧……”

    究竟会是谁呢……

    车外渐渐人声鼎沸,马车行的渐渐慢下来,不多时,稳稳停住。

    二人下车。车外的场面极为热闹,一拨拨客人从门内擦着肩出来,又一拨拨人擦着身进去,姜枕提裙踏上台阶,进了门,空间便阔起来,当真是家极大的铺子。

    “小姐看着眼生,想必第一次来咱家吧,您想看点什么?”也不知这伙计是怎么瞧见二人,他灵活的穿越人堆,稳稳停在姜枕身侧,笑容满面却不谄媚,像是特意调教过的,“饰品、成衣、布料、形样、量体裁衣……您想先看点什么?”

    “我是城南安府来的,替安老夫人送图册,顺便定下春衣。”

    “原来是安府的贵客,小人眼拙,请您楼上上座,小人去叫裁衣师傅。”

    二楼比起楼下人要少得多,空间多隔断,姜枕进了间雅间。

    伙计带完路,跟一边的女使打了声招呼,便笑容满面的跟二人告辞离开。

    “不怪生意如此之好,这店家是个很有头脑的。”

    “是呀小姐,衣料铺子常见,成衣铺子也不少,但能把店做的这样大的,当真是没见过。”

    “方才在门口,你瞧那进出店门的人,有的打扮贵气,身边婆子侍女跟着,外边马车家丁等着,有的穿着朴素,手里还提着菜篮布包什么的,但无论富贵家的还是清贫些的,身侧都有伙计笑脸迎着,再进门去,一楼你瞧见没,靠门那侧,成衣饰品分区而设,大多客人穿着都简单,而穿的华贵些的都是从楼上下来。你说这店家,经商经的当真是妙,”谈话间,女使轻轻叩门,将茶水点心送进来,待她出门,姜枕再开口,“这市间从贫到富的客人它都能揽过来,做大了,便在江南广开分店,把招牌打出去,再将其他小铺子并进来,赚的多,还不招同行记恨。”姜枕心情不错,连着语气也轻快,她端起茶盏,饮了口,却发现盏里盛的不是茶水,热气裹着清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晕开。

    糖水?不该是……茶水吗?

    眼前忽地闪过适才伙计将她们送至雅间,便同一旁的女使招呼了声,那女使遂快步离了门边,不知向何处去了。

    姜枕将杯盏徐徐放回桌面。

    什么情况。

    阿笙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也疑惑的将杯盏放下。

    “小姐?”

    “阿笙,你的杯里,装的可也是糖水?”也许是她多思了。

    “不是啊,是茶……”阿笙回复,“小姐那杯是糖水?”

    姜枕脸色霎时冷凝,不是她多思,这糖水就是专为她备的。

    这世上知道她从前喜好的人,一只手就数的来。

    面上,冷凝僵了片刻,忽地又逐渐消退,联系外祖母说的故人,外祖母又不曾说这故人是她的故人,姜枕心里有了猜测,但又仅是猜测,会是她吗,应该不会吧……

    但心中又涌出期盼。

    “小姐,有没有可能是…”

    默契的相视一眼,姜枕唇边又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如果是她,那就太好了。”

    “是谁就太好了,我吗?”

    脚步伴随着悦耳的笑声在门口响起,门开了,明晃的笑容绽放在清丽的面容上,随云髻随意慵懒,一对玉兰白玉钗简单装饰,耳边是一对白玉兰花耳坠,纯洁无暇。银紫的月华裙分毫不显老气,合身的裁剪勾勒出女子成熟曼妙的身姿,银紫色极衬她,不同于少女的秀气,端丽而温柔。

    姜枕在她进门的那刻已蹭的站起。

    “过了这么些年,枕枕认不得我了?”

    温软的眼眸弯起,她走到姜枕面前,红唇轻抿,梨涡浅笑。

    “眠姐姐……”她恍惚的呆住了,“真的是你……”呆愣过后,惊喜漫上双眸,姜枕罕见的露出少女情态。

    两人激动的握住对方的双手,阿笙则快步去将房门合上。

    “姐姐怎么知道我要来。”池欢眠亲昵的拉着姜枕在位上坐下。

    “你忘了,姐姐我会算卦呀。”葱指轻点她的鼻尖。

    “姐姐!”

    “好了好了,前阵子去安府给老夫人拜年知道的你要来,我当时就想着,这面见的总得有趣儿点不是。”

    “这春衫居做的真好。”姜枕双眸明亮,“我从前说你一定会越来越好,你还不信。”

    池欢眠感慨般环顾四周,“我也没想到,能办到如今这样。”

    姜枕满眼欣赏的望着她,池欢眠比她长五岁,从前她在南安小住,一次机缘巧合下两人相识,那时池欢眠还是城南一家小绣铺里的绣娘,也是隔壁酒铺的沽酒女。

    这两个小铺子,她和她兄长共同经营。街坊都知道,池家兄妹因之前南边的流寇兵乱家破人亡,二人带着仅有的细软逃来南安,租了这两家小铺子谋生,哥哥十二,妹妹也十岁,小猫似的懂事,谁见了都不忍的心疼。

    “真的很厉害。”回忆流水般尽数在脑中激荡,姜枕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故人又重逢,她既为朋友的成就而高兴,心中又有些酸涩,她不敢想池欢眠到达今天这样的地步,要付出多少东西。

    “怎么都快掉泪了?”池欢眠忍不住揉了揉姜枕红彤彤的脸。“这么些年,也不知道给姐姐写封信。”

    “我想写的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逗你呢,我虽然浅陋,但也是晓得军规森严,枕枕挑着那么重的担子,作甚要惦记着我这个闲人,姐姐千里之外,只挂念你能休息好。”池欢眠垂眼,唇角的笑中多了几分苦涩,“自古做女子,都是最难的。”

    “枕枕,我知道,你这次来南安,时间应该是极紧张的。”抬眼,她的眼中也变得朦胧,笑容却依旧平静,“但我就是想见见你,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就是,就是觉得,我可能是最明白你心里是,是痛的……”

    泪水刹那间盈满眼眶。

    池欢眠抿了抿嘴,声音变得哽咽, “我从前只想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像天下所有女子那样,在花儿般的年岁,寻得良人,安度余生,”声音蓦然顿住,她的嘴角扬的更高,透着难以言表的悲戚 “我兄长他,走了。意外…坠崖。我……我已经做不到了,做不到活成期许的那样。”

    瞳孔剧震动,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秒,姜枕紧紧抱住了她。

    她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

    姜枕感受到池欢眠细微的颤动,须臾,温暖的手绕过她,抚上后背。

    “已经过去很久了。”池欢眠声音轻渺。

    姜枕的脸埋在她肩上,鼻上的酸涩一阵接着一阵,池欢眠轻柔的抚拍着背,无声而坚定的回抱她。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姜枕的呼吸又变得均匀,池欢眠从身侧取了帕子,仔细着为她拭去面上的痕迹。

    “哭出来就便好,虽然心里的潮湿驱不干净,好歹当下会松乏些。”牵着她起身,抬手将衣襟整齐,“安老夫人的春衣是年前定好的样式,现下已经做好了。你还记得从前去过的那家小酒馆吗?现在扩成酒楼就在对面,姐姐请你去吃好不好,吃完回来让姐姐给你量个尺寸,你的春衣我要亲手做。”

    随池欢眠走出春衫居的那刻,阳光越过整条街道迎来,姜枕下意识抬手,挡去眼前一片恍惚。脑袋蓦地浅浅发晕,明明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好似已经过了很久。

    还没到饭点,店内客人并不多。姜枕环顾四周,装潢讲究,满堂华丽,池欢眠拉着她进门,轻车熟路的上了楼,进了最好的雅间。

    “喝糖水吗,想放哪种蜜?”

    “普通茶水就行,糖水太甜,其实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作甚好像年逾古稀似的。姜茶可好,暖暖身子。”

    “好。”

    雅间与春衫居正对面,姜枕顺着窗看下去,能看到络绎不绝的人们从门口进出。

    “眠姐姐,这家酒楼也是你的吧。”

    池欢眠正向二人杯里倒着姜茶,闻言,早有预料般没有半分诧意,姜茶从壶嘴画出柔和的线,进入杯中。

    “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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