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终于放晴,洛琉卿再次踏着晨光进了符莘的屋子。

    符莘披着一件白袍正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束发,他见洛琉卿进来,停下了动作,对着镜子里映出的洛琉卿柔声说道:“帮我梳头吧。”

    洛琉卿闻声走过去,拿起玉梳试探地触碰他的头发。

    每一根发丝都柔顺有光泽。

    这柄牡丹纹玉梳是符莘入囚那天,洛琉卿送给他的礼物,他却没碰过一次,只用着一把质朴素雅的乌木梳子。

    洛琉卿很久后才知道,那是林婉与他的定情信物。

    见洛琉卿迟迟没有动作,符莘便说:“不是你说的要和我琴瑟和鸣吗?你给我梳吧,不用担心,寻常夫妻间便是这般。”

    洛琉卿不再犹豫,轻柔地撩起符莘的乌发,用梳子慢慢梳着。

    一下一下,从头顶到发尾,缓慢而认真。

    洛琉卿接过符莘递过来的蓝色发带,左手将头发挽起,右手指尖一捏一绕,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顺手将玉梳子藏入袖子里。

    符莘瞧着镜子里的洛琉卿,弯了弯唇角:“很好看。”

    “今天想做什么?”

    符莘转过身,仰头看着洛琉卿,眸光亮如冬日的飞雪,扬起的脖颈纤细,脖颈肌肉随着动作绷紧。

    往常都是洛琉卿待在他身边,死皮赖脸地跟着,如今符莘问洛琉卿想做什么,她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

    洛琉卿歪了歪头,决定把问题抛给符莘,说道:“没想好,你定。”

    “不如你带我去校场看看?”

    符莘见洛琉卿愣住了,解释道:“昨日我问了你府中的小厮,他说你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偏院……就是校场。”

    洛琉卿点头。

    洛琉卿自幼习武,孩童时起喜欢看皇宫里的禁军操练,年纪稍长,时常去校场与之切磋,可以说没遇到符莘之前,校场便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去得晚,禁卫军操练结束了,洛琉卿便自作主张给符莘习了一套剑法。

    符莘静静地立在看台之下,眸光放在洛琉卿的身上,神情淡漠。

    一舞闭之,入口处忽而响起一段掌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长剑水袖,才子佳人,妹妹真是好雅兴。”

    收剑入鞘,洛琉卿手握佩剑向来人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洛潇季向洛琉卿颔首:“怎么变得这么生疏?你之前不是最爱叫本宫潇季哥哥吗?”

    洛琉卿走到符莘前方,稍稍挡住他,回答道:“年幼不懂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洛潇季看见了洛琉卿的动作,慢慢踱步到符莘身侧,盯着他淡然的脸庞,话却是对洛琉卿说的:“妹妹今后要离开了,可护不了这个书生一辈子啊。”

    “父皇思念得紧,正时常招卿儿入宫呢。”

    洛潇季猛地转过头来,阴翳着脸,对洛琉卿咬牙道:“洛琉卿!你少拿父皇来唬本宫。”

    “你走与不走,祥华国都是本宫的,你武义再精湛也是无用,女子岂能担家国大任?倒不如多习闺房之术,以后好讨的边辽乌国王开心。”洛潇季看着洛琉卿冷笑:“本宫可是听说,那乌国王生性好色,后宫佳丽三千人呢。”

    “多谢太子殿下的谆谆教诲,卿儿谨记在心。”

    一场美好的出行被突然出现的洛潇季全毁了,洛琉卿与符莘只得打道回府。

    马车上,洛琉卿悄悄打量着符莘的神情,无悲无喜,淡漠疏离。

    可洛琉卿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极其愤怒,从一见到洛潇季就攥紧的拳头和绷紧的身体便可看出。

    洛琉卿想安慰他却无法开口,她与洛潇季本就关系寡淡,也是多亏了他,洛琉卿与符莘之间的这段孽缘更加深厚。

    回府的途中经过繁华富丽的舒悦楼,掀开马车帘子透透风的洛琉卿正巧看到那三个大字,兴奋地扯了扯符莘的衣袖。

    符莘没有第一时间缩回手,而是扭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图。

    洛琉卿满眼笑意地提议道:“我听说南禹城最有名的说书匠来皇都了,就在舒悦楼,你想去看看吗?”

    符莘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洛琉卿垂下眼眸,揪了揪衣裙的下摆,安慰道:“如果你不乐意,便不去了。”

    一只手突然覆在洛琉卿的双手上,掌心的温度捂热了冰凉的手背。

    “好。”

    洛琉卿听见符莘又答应了她。

    ……

    舒悦楼的二层雅间里坐着一位头戴面纱衣着高贵的女子,与另一位气质清冷出众的白衣男子并坐着。二人一同听着楼下的说书匠侃侃而谈。

    “相传,百年前曾有个国王,沉迷美色,不理民政,国中几大势力猖獗,动乱频发,都对国王的位子虎视眈眈。国王为寻求国中重臣的庇护,娶其爱女为后,此后,二人一同治理国家,振新家园。”

    洛琉卿摘下面纱,拿起桌子上一块玉兰糕,递给符莘。

    见符莘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屏风,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洛琉卿便喊了一声:“符莘?”

    符莘下意识张开嘴,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洛琉卿的手比脑子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将玉兰糕递到了符莘唇边。

    等到嘴唇触及柔软鲜嫩的玉兰糕,符莘才回过神来,看着那块递到嘴边的糕点,脸上一僵,终究还是顺从地咬了一口。

    玉兰糕在符莘的口中化开,甜蜜的滋味弥漫在唇齿间。

    粘着糕点屑的指腹蹭到一个极为柔软的事物,那是符莘的唇瓣。

    符莘咽下糕点,“……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洛琉卿乐呵呵地将那一盘玉兰糕推到符莘的面前,眉眼弯成了月牙。

    符莘点了点头,却没伸手去接。

    随后,两人默契地转头看向楼下的说书匠,在洛琉卿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热的触感时,说书匠抿了口茶,继续他的故事。

    “一次外出赴宴,国王喝醉后意外临幸了一美貌的歌姬,歌姬有子,生下来后找到国王想要名分,却被王妃家族中人乱棍打死。”

    “不久后,王妃生了场重病,她的家族势力也在逐渐衰落。后来,王妃病故,国王的势力如日中天,至此,国中无人与之抗衡,国王再次开始广招妃子,培育国嗣,此后国中还算太平……”

    洛琉卿没有喝茶,反而倒了杯酒,打量着造型独特别致的琉璃盏,漫不经心道:“符莘,你觉得王妃是病死的吗?”

    符莘回答道:“人有生老病死,避无可避。”

    听到此话的洛琉卿未做回答,又给符莘面前的酒盏添了一杯。

    符莘说:“我不会饮酒。”

    洛琉卿勾唇一笑,“话说,我们现在是夫妻,对吗?”

    符莘抬眸看她,神色平淡无波澜,“嗯。”

    “连交杯酒都没喝过,算什么夫妻?”洛琉卿端起酒盏递给符莘,眼神坚定,疑问的语气里带了些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符莘转头看她,那双眸色极深的眼睛如同一潭深渊,让盯着的人忍不住堕入其中。

    洛琉卿也没有退让,唇角的笑意更甚。

    终于,符莘叹了口气,接过酒盏。

    好像一直以来,符莘都拗不过洛琉卿,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

    洛琉卿伸出手来,举着酒盏挽过符莘的小臂,成了交杯酒的姿势。

    晃晃悠悠的烛火下,洛琉卿认真打量着符莘的五官,无声的目光勾勒着他的眉心、眼眸、鼻梁和唇瓣……

    一楼,说书匠说完了,伴随着悠扬的乐曲,歌姬舞姬登场,歌舞升平。

    洛琉卿的目光流转,鼓起勇气开口问:“符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会像对待林婉一样对我吗?”

    符莘默默无言,低下头一饮而尽。

    洛琉卿苦涩一笑,也是咽下了酒盏里的酒,只觉得这酒太过酸楚。

    “你道相见恨晚,我道山水不相逢。”

    符莘的话似化不开的寒雪坠落在洛琉卿的心尖,试图冰封所有的心意。

    他起身欲走,却被洛琉卿一把拽住衣袖。

    一股甘甜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洛琉卿扣住符莘的手腕,顺势十指紧扣,将其扑倒在软榻上。

    火热的唇贴了上来,双唇紧贴,交缠在一起的呼吸中,甘冽的酒香与淡雅的竹香碰撞在一起,缱绻缠绵。

    符莘的瞳孔瞬间放大,柔软的触感猛烈撩拨着他的神经。

    一滴清泪蓦然落下,滴在符莘的脸颊上,伴着轻吻,划过脸庞。

    这个吻,很轻很轻,如同春日的桃花瓣落入清泉里,稍稍打了个转,便被勇猛向前的激流击退。

    下一秒,洛琉卿便抬起了头,符莘背对着烛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她早已红了眼眶。

    洛琉卿突然察觉到腰间一紧,符莘的唇贴近她的耳畔,“你醉了,我们该回去了。”

    符莘的嗓音比任何时候都低沉,洛琉卿还没听明白他的话,一瞬间天旋地转。

    符莘的左臂搭住洛琉卿的双腿,右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就将她抱了起来,走出了雅间。

    温热的呼吸在颈肩缠绕,洛琉卿脸上一红,将脸埋在符莘的胸前,右手搭上他的宽肩,竹木清香在鼻尖萦绕。

    皎月已至,进去是两道人影,出来是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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