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上元节
三年前的这天，便是洛琉卿与符莘的初见，也是这段孽缘的开始。
那日，洛琉卿进宫陪父皇母妃吃完家宴，便急匆匆地借口出宫回府，只因碰巧听到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说永平街的上元节灯会有多么多么的热闹。
洛琉卿换了身淡绿色的百褶襦裙，身披白袄，带着紫槿闯进了永平街的灯火盛会。
万千灯火间，洛琉卿看见了那张清冷孤傲的脸，眸中漾着流光溢彩，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
符莘身着一袭朴素无华的白色披风，提着盏兔子花灯，正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笑。
不可否认，洛琉卿一开始便是被符莘的脸所吸引，那张看似淡漠疏离的脸上竟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她从没见过气质那般清冷绝尘的人。
骨子里被娇纵惯了的洛琉卿心底涌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恍惚间，她便站在了符莘的面前。
“这是哪家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不知公子可有娶妻？可有婚配？”
那双浓眉轻轻一皱，脸上没了笑意，愠怒道:“姑娘请自重，在下已有婚约。”
声音清冽如同清泉流水。
洛琉卿拧眉盯着符莘牵起身边女子的手慢慢离去的背影，心中燃起妒火。
很久之后，洛琉卿都在想，如果那日她没去上元节灯会，没有遇到符莘，这段孽缘是不是不会开始。
可洛琉卿转念又想，符莘一心考取功名，若待不久他功成名就，她与他在宫里相见，她仍会为了一己私欲求父皇将他强留在身边。
随后，洛琉卿就求见庆帝，将符莘赐与她，庆帝觉得荒谬至极，她便日日进宫去求他，庆帝子嗣不多，洛琉卿又是他第一个女儿，便应下了。
洛琉卿跪在金銮殿冰冷的石阶上，低头叩首，口中喊得响亮:“儿臣跪谢父皇。”
“青禾，这些小打小闹本王可以不管你，但你十六有余，已该婚配的年纪，心中可有相许之人？”庆帝不悦之时，便会直呼洛琉卿的封号。
洛琉卿刚要回答，就被庆帝严词打断：“不许提那一介书生。”
庆帝的一句话堵上了洛琉卿的嘴，知女莫若父，他当然知道洛琉卿现在一心只有那个“天上孤月”，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公主出嫁此等大事，怎能让洛琉卿自作主张。
洛琉卿悄悄抬眸，瞥见庆帝脸上为国事操劳过度的神色和地上散落的一堆奏章，冕冠之下又平添了几根华发。
“父皇，儿臣还未有心上人，如今边辽动乱，百姓惴惴不安，儿臣未敢动儿女私情。”
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介女儿身，何故忧国事？宫里冷清，有空多陪陪你母妃。”
“儿臣——遵旨。”
当夜洛琉卿就派人围了符莘在皇都的临时住所，好声好气请他进公主府。
“公主这是做什么？强取豪夺？在下只是一身白衣，受不起皇恩。”
符莘就是天上月，即使是临时租住的皇都郊区的小茅草屋，依旧将其衬得蓬荜生辉。
洛琉卿内心打鼓，表面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娶你回府。”
“洛琉卿！”
符莘直呼其名，毫无避讳地直视着洛琉卿，冷淡的脸上因为她有了怒色。
文人墨客的风骨让他做不出狠厉之事，但他宁愿自尽也不愿受辱做公主府的“宠臣”。
洛琉卿快他一步，以杯盖击之手背，打掉了他趁乱间夺下的侍卫佩刀。
洛琉卿冷笑:“符莘，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也总要为你的小情人想想吧，你可不要让她因为你而丢了性命。”
洛琉卿早已派人查过了，符莘与林婉都是玉都城的人，他是孤儿，此次前来皇都，只为读书求取功名。林婉是他邻居，俗称青梅，订过了婚约，一同陪考。
两个侍卫压着林婉进来，大刀抵在纤细的脖颈上，洛琉卿不信符莘不顾情意绵绵的青梅。
林婉泪眼婆娑地与符莘对视，口中似有千言万语，但被布料堵住了。
洛琉卿自幼长于吃人的皇宫里，早已将深宫生存之道熟记于心，若需侍从完全臣服自己，那便要紧紧抓住他的把柄。
符莘垂下了眼眸不愿再看，他妥协了。
洛琉卿疯过了符莘。
皇都里有流言蜚语，青禾公主豢养男宠，沉溺男色。
洛琉卿倒是想。
可符莘一点机会也不给她，洛琉卿也不愿硬来。
已摘皎月，未敢承月光。
酒意上头，洛琉卿眯着眼瞧着半空中的月，想着那些个陈年旧事。
宫宴属实无趣，洛琉卿提前离席，去后宫寻自己的母妃。
洛琉卿的母妃是后宫里最得宠的静妃，来自祥华的北境，据说，多年前庆帝去北境微服私访时两人相遇，一见钟情，也创造过一段佳话。
后宫·沉香宫
“虞姑姑，我母妃呢？”洛琉卿左手握拳背在身后，整个人挡在门框前，拦住了欲要关上殿门的虞姑姑。
虞姑姑是跟着静妃从北境过来的陪嫁丫鬟，在宫里很多年了，可以算是看着洛琉卿长大的。她看清了洛琉卿的脸，慈祥地笑了下，说:“是公主殿下啊，娘娘在后殿等您许久了，快去吧。”
洛琉卿眼睛亮了，点了下头。
静妃行事节俭，不爱让人伺候，宫中的宫女太监寥寥数人，又逢上元佳节，静妃打发他们早些休息了，宫里更是寂静。
“母妃，卿儿来看您了。”还未进房中，洛琉卿就欢快地喊道。
洛琉卿的出现无疑是为冷清的宫殿多添了几分活跃与欢腾。
“出宫立府自居这么久啊，也不常来找母妃请个安，真是个小没良心的。”静妃坐在桌案前，双手拿着一只快要绣好的香囊，见洛琉卿来了，背过身去佯装生气。
“哪像母妃说的那样，几日前卿儿刚陪母妃说过话，母妃难不成忘了？。”洛琉卿撇撇嘴，歪着头去看静妃的表情，见其并未真的生气，便放心地坐在一侧的高凳上。
“好好好，现在开始嫌弃母妃年纪大了，记不清了……”静妃放下香囊，接过虞姑姑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虞姑姑端走了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换了杯新泡的茶水，而后慢慢退出去，阖上了门。
“哎呀卿儿没有那个意思。”洛琉卿弯起嘴角，向静妃摊开握了许久的左手，里面赫然是几块金黄的花生糖。
酥香四溢。
“卿儿记得母妃最爱吃花生糖了，这些都给母妃。”洛琉卿将掌心里的花生糖一股脑全都抖在桌案上的干净手帕上。
静妃摸了摸香囊上用金线刚绣好的“平安”两个字，头也不抬地说:“又是从宫宴上顺走的吧。”
“母妃真聪明。”洛琉卿笑眯了眼，捡起一块长条的花生糖，递到静妃的唇边，“母妃尝尝，可好吃了。”
静妃瞥了眼满脸期待的洛琉卿，微微张开了嘴，咬了一口。
洛琉卿眨巴着眼睛问道:“好吃吗？”
静妃没有回答，像是在仔细感受花生糖的酥甜。
过了好一会，静妃才说:“好吃，很甜。”
母妃开心，洛琉卿就开心，她满意地笑了，将那几块花生糖推得离静妃更近，“母妃觉得好吃就多吃点，都是给母妃的。”
静妃依旧垂着眼睛，徒然开口说了句:“花生糖太甜了，和卿儿的喜糖比起来又太苦了……”
洛琉卿没听懂:“母妃？”
静妃冷着声道:“洛琉卿，跪下。”
洛琉卿愣住了:“母妃？”
静妃垂着头，洛琉卿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觉得眼前的母妃好像生气了。
静妃再次命令道:“跪下——”
洛琉卿虽然不解，但仍是照做了，屈膝跪在地毯上。
白绒质地的地毯很厚，屋里炉火也旺，洛琉卿没怎么觉得冷。
“你为什么要答应边辽乌国国王的和亲？他们没有指名道姓要你去，陛下也没有要求一定要你去，你竟然答应了和亲！你要气死你母妃吗？”静妃突入其来的质问让洛琉卿一愣，随后她明白了。
洛琉卿双手向前伸，弯下背脊，给静妃磕了个头。
她说:“祥华自古避战，如今边辽动乱，卿儿作为父皇唯一及笄的公主，如若能凭一己之力换来祥华的百世太平，那卿儿甘愿。”
“……可母妃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母妃如何舍得啊……”静妃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再多的话都哽咽在唇齿间，难以开口。
“母妃……”洛琉卿乖乖地跪着，抬起头，想多看几眼自己的母妃，却被滚烫泪滴落了满身。
“卿儿……你这一去，宫里就只有母妃一个人了啊……”静妃弯下身子，将洛琉卿拥入怀中，再也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洛琉卿肩头的衣衫。
抽泣声一下一下打在洛琉卿的心上，洛琉卿拍了拍静妃的背，柔声细语安慰道:“卿儿不孝，不能再陪伴母妃了，此去边辽路远，母妃要保重好身体，勿要过度挂念孩儿。”
屋子里除了哽咽抽泣声异常安静，炉火“嗞啦嗞啦”烧得正旺，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正好照在静妃的侧脸上，照亮了还未干涸的点点泪珠。
“母妃，别担心，卿儿会平安无事的。”洛琉卿伏在静妃的膝头，替她轻抚过脸颊上落的泪珠。
静妃扶起洛琉卿，将方才绣好的香囊珍重地交付给她，说:“这是母妃从南禅寺求来的香囊，母妃在上面绣了‘平安’两个字，愿我们卿儿一路平安。”
洛琉卿将香囊别在腰间，点点头。
“卿儿，母妃的家在北境，你若是路过，便替母妃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也没回去过一次……”
说着，静妃握住洛琉卿的两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望向半空中的月亮陷入了回忆。
“卿儿记住了。”
这次，洛琉卿踏着皎洁的月光走进符莘的院子，腰间别的香囊散出沉木的清香，那是母妃赠予她的临别之礼。
符莘伏案而眠，面朝竹窗，一半映月，一半迎烛。
案前是一盏砚台，方才一定练过字，因为砚台中的墨渍还未干透。竹窗开着，半打宣纸随风飘扬。
洛琉卿轻轻坐下，贪婪的目光勾勒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在心里描摹下他的面容。
不知看了多久，夜风冷冷，洛琉卿为符莘披上一件长袄，手指尖不轻易蹭过他的脸颊。
符莘眉心微皱，忽而醒了。
“回来了？”
洛琉卿点点头。
“不是说带我去看灯会吗？走吧。”符莘答应了洛琉卿最后一个请求，等她赴完宫宴回来一起去逛灯会。
可洛琉卿回来得晚了，又没舍得叫醒睡着的他。
永平街上的热闹全无，洛琉卿和符莘走在空荡的街上，两人无言，更是无缘。
繁华终落幕，他们错过了打铁花、猜灯谜、皮影戏……错过了太多。
一切始于永平街，也归于永平街。
永平街不长，几步便走到了头，尽头处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妇人。
洛琉卿买走了最后一根冰糖葫芦，老妇人兴高采烈地收摊了，迫不及待地回去与家人团聚。
“糖葫芦！”看着兴致勃勃的洛琉卿，符莘稍稍勾起唇角。
修长的指尖捏走一个糖葫芦，塞进嘴里，半边脸鼓起一个大包，符莘慢慢尝着。
洛琉卿嗜甜如命，大半个糖葫芦进了她的肚子里。
吃完打道回府，洛琉卿与符莘再次站在偏院前的小路上。
今晚的月色真美，映衬着符莘的白衣更加如梦似幻。
洛琉卿瞧着他的脸，道:“今晚一过，你便自由了，林婉身边的人我也撤了。”
符莘点点头。
洛琉卿忍着喉咙底下的哽咽，继续说:
“符莘，此去边辽路途遥远，往后也不会再见，我们之间也再无瓜葛。”
“祝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洛琉卿往后撤了一步，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洛琉卿说到做到，只需三日，她便梦醒。
低头的瞬间，洛琉卿的余光瞥见了符莘微微抬起却又放下的手。
符莘没有说话，月光搭在清冷的眉间，掩住了情绪。
周遭静了一会，皎月不知何时被黑云遮蔽，漫天雪花纷飞而下，一片片如撕碎的白纸，铺满了符莘走过的小路。
三年前的这天，便是洛琉卿与符莘的初见，也是这段孽缘的开始。
那日，洛琉卿进宫陪父皇母妃吃完家宴，便急匆匆地借口出宫回府，只因碰巧听到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说永平街的上元节灯会有多么多么的热闹。
洛琉卿换了身淡绿色的百褶襦裙，身披白袄，带着紫槿闯进了永平街的灯火盛会。
万千灯火间，洛琉卿看见了那张清冷孤傲的脸，眸中漾着流光溢彩，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
符莘身着一袭朴素无华的白色披风，提着盏兔子花灯，正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笑。
不可否认，洛琉卿一开始便是被符莘的脸所吸引，那张看似淡漠疏离的脸上竟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她从没见过气质那般清冷绝尘的人。
骨子里被娇纵惯了的洛琉卿心底涌出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动，恍惚间，她便站在了符莘的面前。
“这是哪家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不知公子可有娶妻？可有婚配？”
那双浓眉轻轻一皱，脸上没了笑意，愠怒道:“姑娘请自重，在下已有婚约。”
声音清冽如同清泉流水。
洛琉卿拧眉盯着符莘牵起身边女子的手慢慢离去的背影，心中燃起妒火。
很久之后，洛琉卿都在想，如果那日她没去上元节灯会，没有遇到符莘，这段孽缘是不是不会开始。
可洛琉卿转念又想，符莘一心考取功名，若待不久他功成名就，她与他在宫里相见，她仍会为了一己私欲求父皇将他强留在身边。
随后，洛琉卿就求见庆帝，将符莘赐与她，庆帝觉得荒谬至极，她便日日进宫去求他，庆帝子嗣不多，洛琉卿又是他第一个女儿，便应下了。
洛琉卿跪在金銮殿冰冷的石阶上，低头叩首，口中喊得响亮:“儿臣跪谢父皇。”
“青禾，这些小打小闹本王可以不管你，但你十六有余，已该婚配的年纪，心中可有相许之人？”庆帝不悦之时，便会直呼洛琉卿的封号。
洛琉卿刚要回答，就被庆帝严词打断：“不许提那一介书生。”
庆帝的一句话堵上了洛琉卿的嘴，知女莫若父，他当然知道洛琉卿现在一心只有那个“天上孤月”，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公主出嫁此等大事，怎能让洛琉卿自作主张。
洛琉卿悄悄抬眸，瞥见庆帝脸上为国事操劳过度的神色和地上散落的一堆奏章，冕冠之下又平添了几根华发。
“父皇，儿臣还未有心上人，如今边辽动乱，百姓惴惴不安，儿臣未敢动儿女私情。”
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介女儿身，何故忧国事？宫里冷清，有空多陪陪你母妃。”
“儿臣——遵旨。”
当夜洛琉卿就派人围了符莘在皇都的临时住所，好声好气请他进公主府。
“公主这是做什么？强取豪夺？在下只是一身白衣，受不起皇恩。”
符莘就是天上月，即使是临时租住的皇都郊区的小茅草屋，依旧将其衬得蓬荜生辉。
洛琉卿内心打鼓，表面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娶你回府。”
“洛琉卿！”
符莘直呼其名，毫无避讳地直视着洛琉卿，冷淡的脸上因为她有了怒色。
文人墨客的风骨让他做不出狠厉之事，但他宁愿自尽也不愿受辱做公主府的“宠臣”。
洛琉卿快他一步，以杯盖击之手背，打掉了他趁乱间夺下的侍卫佩刀。
洛琉卿冷笑:“符莘，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也总要为你的小情人想想吧，你可不要让她因为你而丢了性命。”
洛琉卿早已派人查过了，符莘与林婉都是玉都城的人，他是孤儿，此次前来皇都，只为读书求取功名。林婉是他邻居，俗称青梅，订过了婚约，一同陪考。
两个侍卫压着林婉进来，大刀抵在纤细的脖颈上，洛琉卿不信符莘不顾情意绵绵的青梅。
林婉泪眼婆娑地与符莘对视，口中似有千言万语，但被布料堵住了。
洛琉卿自幼长于吃人的皇宫里，早已将深宫生存之道熟记于心，若需侍从完全臣服自己，那便要紧紧抓住他的把柄。
符莘垂下了眼眸不愿再看，他妥协了。
洛琉卿疯过了符莘。
皇都里有流言蜚语，青禾公主豢养男宠，沉溺男色。
洛琉卿倒是想。
可符莘一点机会也不给她，洛琉卿也不愿硬来。
已摘皎月，未敢承月光。
酒意上头，洛琉卿眯着眼瞧着半空中的月，想着那些个陈年旧事。
宫宴属实无趣，洛琉卿提前离席，去后宫寻自己的母妃。
洛琉卿的母妃是后宫里最得宠的静妃，来自祥华的北境，据说，多年前庆帝去北境微服私访时两人相遇，一见钟情，也创造过一段佳话。
后宫·沉香宫
“虞姑姑，我母妃呢？”洛琉卿左手握拳背在身后，整个人挡在门框前，拦住了欲要关上殿门的虞姑姑。
虞姑姑是跟着静妃从北境过来的陪嫁丫鬟，在宫里很多年了，可以算是看着洛琉卿长大的。她看清了洛琉卿的脸，慈祥地笑了下，说:“是公主殿下啊，娘娘在后殿等您许久了，快去吧。”
洛琉卿眼睛亮了，点了下头。
静妃行事节俭，不爱让人伺候，宫中的宫女太监寥寥数人，又逢上元佳节，静妃打发他们早些休息了，宫里更是寂静。
“母妃，卿儿来看您了。”还未进房中，洛琉卿就欢快地喊道。
洛琉卿的出现无疑是为冷清的宫殿多添了几分活跃与欢腾。
“出宫立府自居这么久啊，也不常来找母妃请个安，真是个小没良心的。”静妃坐在桌案前，双手拿着一只快要绣好的香囊，见洛琉卿来了，背过身去佯装生气。
“哪像母妃说的那样，几日前卿儿刚陪母妃说过话，母妃难不成忘了？。”洛琉卿撇撇嘴，歪着头去看静妃的表情，见其并未真的生气，便放心地坐在一侧的高凳上。
“好好好，现在开始嫌弃母妃年纪大了，记不清了……”静妃放下香囊，接过虞姑姑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虞姑姑端走了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换了杯新泡的茶水，而后慢慢退出去，阖上了门。
“哎呀卿儿没有那个意思。”洛琉卿弯起嘴角，向静妃摊开握了许久的左手，里面赫然是几块金黄的花生糖。
酥香四溢。
“卿儿记得母妃最爱吃花生糖了，这些都给母妃。”洛琉卿将掌心里的花生糖一股脑全都抖在桌案上的干净手帕上。
静妃摸了摸香囊上用金线刚绣好的“平安”两个字，头也不抬地说:“又是从宫宴上顺走的吧。”
“母妃真聪明。”洛琉卿笑眯了眼，捡起一块长条的花生糖，递到静妃的唇边，“母妃尝尝，可好吃了。”
静妃瞥了眼满脸期待的洛琉卿，微微张开了嘴，咬了一口。
洛琉卿眨巴着眼睛问道:“好吃吗？”
静妃没有回答，像是在仔细感受花生糖的酥甜。
过了好一会，静妃才说:“好吃，很甜。”
母妃开心，洛琉卿就开心，她满意地笑了，将那几块花生糖推得离静妃更近，“母妃觉得好吃就多吃点，都是给母妃的。”
静妃依旧垂着眼睛，徒然开口说了句:“花生糖太甜了，和卿儿的喜糖比起来又太苦了……”
洛琉卿没听懂:“母妃？”
静妃冷着声道:“洛琉卿，跪下。”
洛琉卿愣住了:“母妃？”
静妃垂着头，洛琉卿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觉得眼前的母妃好像生气了。
静妃再次命令道:“跪下——”
洛琉卿虽然不解，但仍是照做了，屈膝跪在地毯上。
白绒质地的地毯很厚，屋里炉火也旺，洛琉卿没怎么觉得冷。
“你为什么要答应边辽乌国国王的和亲？他们没有指名道姓要你去，陛下也没有要求一定要你去，你竟然答应了和亲！你要气死你母妃吗？”静妃突入其来的质问让洛琉卿一愣，随后她明白了。
洛琉卿双手向前伸，弯下背脊，给静妃磕了个头。
她说:“祥华自古避战，如今边辽动乱，卿儿作为父皇唯一及笄的公主，如若能凭一己之力换来祥华的百世太平，那卿儿甘愿。”
“……可母妃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母妃如何舍得啊……”静妃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再多的话都哽咽在唇齿间，难以开口。
“母妃……”洛琉卿乖乖地跪着，抬起头，想多看几眼自己的母妃，却被滚烫泪滴落了满身。
“卿儿……你这一去，宫里就只有母妃一个人了啊……”静妃弯下身子，将洛琉卿拥入怀中，再也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洛琉卿肩头的衣衫。
抽泣声一下一下打在洛琉卿的心上，洛琉卿拍了拍静妃的背，柔声细语安慰道:“卿儿不孝，不能再陪伴母妃了，此去边辽路远，母妃要保重好身体，勿要过度挂念孩儿。”
屋子里除了哽咽抽泣声异常安静，炉火“嗞啦嗞啦”烧得正旺，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正好照在静妃的侧脸上，照亮了还未干涸的点点泪珠。
“母妃，别担心，卿儿会平安无事的。”洛琉卿伏在静妃的膝头，替她轻抚过脸颊上落的泪珠。
静妃扶起洛琉卿，将方才绣好的香囊珍重地交付给她，说:“这是母妃从南禅寺求来的香囊，母妃在上面绣了‘平安’两个字，愿我们卿儿一路平安。”
洛琉卿将香囊别在腰间，点点头。
“卿儿，母妃的家在北境，你若是路过，便替母妃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也没回去过一次……”
说着，静妃握住洛琉卿的两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望向半空中的月亮陷入了回忆。
“卿儿记住了。”
这次，洛琉卿踏着皎洁的月光走进符莘的院子，腰间别的香囊散出沉木的清香，那是母妃赠予她的临别之礼。
符莘伏案而眠，面朝竹窗，一半映月，一半迎烛。
案前是一盏砚台，方才一定练过字，因为砚台中的墨渍还未干透。竹窗开着，半打宣纸随风飘扬。
洛琉卿轻轻坐下，贪婪的目光勾勒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在心里描摹下他的面容。
不知看了多久，夜风冷冷，洛琉卿为符莘披上一件长袄，手指尖不轻易蹭过他的脸颊。
符莘眉心微皱，忽而醒了。
“回来了？”
洛琉卿点点头。
“不是说带我去看灯会吗？走吧。”符莘答应了洛琉卿最后一个请求，等她赴完宫宴回来一起去逛灯会。
可洛琉卿回来得晚了，又没舍得叫醒睡着的他。
永平街上的热闹全无，洛琉卿和符莘走在空荡的街上，两人无言，更是无缘。
繁华终落幕，他们错过了打铁花、猜灯谜、皮影戏……错过了太多。
一切始于永平街，也归于永平街。
永平街不长，几步便走到了头，尽头处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妇人。
洛琉卿买走了最后一根冰糖葫芦，老妇人兴高采烈地收摊了，迫不及待地回去与家人团聚。
“糖葫芦！”看着兴致勃勃的洛琉卿，符莘稍稍勾起唇角。
修长的指尖捏走一个糖葫芦，塞进嘴里，半边脸鼓起一个大包，符莘慢慢尝着。
洛琉卿嗜甜如命，大半个糖葫芦进了她的肚子里。
吃完打道回府，洛琉卿与符莘再次站在偏院前的小路上。
今晚的月色真美，映衬着符莘的白衣更加如梦似幻。
洛琉卿瞧着他的脸，道:“今晚一过，你便自由了，林婉身边的人我也撤了。”
符莘点点头。
洛琉卿忍着喉咙底下的哽咽，继续说:
“符莘，此去边辽路途遥远，往后也不会再见，我们之间也再无瓜葛。”
“祝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洛琉卿往后撤了一步，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洛琉卿说到做到，只需三日，她便梦醒。
低头的瞬间，洛琉卿的余光瞥见了符莘微微抬起却又放下的手。
符莘没有说话，月光搭在清冷的眉间，掩住了情绪。
周遭静了一会，皎月不知何时被黑云遮蔽，漫天雪花纷飞而下，一片片如撕碎的白纸，铺满了符莘走过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