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以前一直觉得，适应能力过强不算是一件好事。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她所认为的缺点反而能成为一种优势。
因为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其他人对她颇多照顾。
她居住的院子离白珥很近，只是对方早出晚归，明溯很少能和她碰见。
“你别看现在人族修士能和妖修们和谐相处，但是在千年前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谈不上友好。差不多每隔上几十年就有一场大战，后来死伤过多，仙尊们便商量着和妖族和谈。”
春末时节，天刚蒙蒙亮的清晨还带着些冷意，此刻行人不算多。
薛町一边“哧溜”吃面，一边跟刚入门没多久的明溯科普。
“妖族同意了？”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双方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决定各退一步。”
薛町的语气里带着些嘲讽，他吃完面，觉得不够，又叫了一碗。
“只不过时间久了，双方的矛盾一直在累积。尽管有的宗门不介意招收妖修，但有些老古板仍然固执地认为妖族嗜血残暴，所以有的地方不允许妖修进入。”
明溯皱着眉挑出不爱吃的香菜，“那些大妖能咽下这口气？”
薛町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他道：“其实他们最在意的是妖王，只不过妖王在几百年前失去踪迹，不仅是妖族们想找到他，那些仙尊也想找到他。只是这么久了也没人再见过妖王，便有谣言说妖王死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你是妖修，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妖族的事吗？”
明溯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些。”
“你的父母呢？”
“他们早死了。”
薛町搔了搔头，想安慰她，但又觉得对方不需要他的安慰。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吃面的杨迢笛此时放下筷子，目露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妹妹别难过，以后就让我来做你的父母！”
他的父母在几年前过世，此刻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明溯的拳头硬了，她微笑道：“你再说一遍？”
杨迢笛尴尬地收回手，“我是说，以后就让我来做你的家人。”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薛町吃饱后终于想起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传讯玉简递给明溯，“差点忘了，宗主让我交给你的。我已经事先帮你加上了我们的好友，你往里头注入灵力，改个名字就可以用了。”
明溯对灵力的使用还很陌生，她一边按照薛町说的操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们宗不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怎么还买得起玉简？
薛町尴尬地“咳”了一声，“穷虽穷，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嘛。”
明溯取好名字，正在广场里翻帖子。
广场里的帖子数量最多的是互助类，大到买人性命，小到家中爱犬走失重金寻其踪迹。
明溯不由感叹世界的参差。
而交易丹药武器类的帖子却非常稀少。
明溯压下心中疑惑，收起玉简，对结完账的薛町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衡州。那里出现了魔气，宗主让我们去解决一下。”
明溯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信息。
“那里好像是离门的势力范围，这种事情不是该由他们的弟子去处理吗？”
“这些事情的确归他们管，但有些不太重要的事件他们会放出去交给别的宗门办。”
明溯似乎明白了什么，“完成后我们能得到多少灵石？”
薛町沉默片刻，道：“一千下品灵石。”
离门的外门弟子每月月例都有一万下品灵石。
难怪没人愿意做。
但对于一个资产即将归零的妖来说，她没有嫌弃的资格。
明溯叹口气，“只有我们三个去吗？”
“宗主要处理宗门事宜，小狐狸不喜欢脏东西，她觉得打打杀杀会弄脏她的衣裙。而且她的修为高，这种事情轮不到她出手。”
白珥的原形是一只狐狸。
明溯不是很能理解一个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超过五个人的宗门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准确地说，是三个人加上两只妖。
“小狐狸的修为高？你是金丹期，她比你还高？”
薛町矜持地点头，“谁让我要修两门呢。修炼速度难免慢了点。”
明溯满脸问号，“什么意思？”
杨迢笛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很激动，他兴冲冲地对明溯说：“明妹妹你不知道，町哥不仅是剑修，他还是医修！”
明溯观察他的表情，秉持着不管事实如何先夸上两句的社交原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看不出来町哥你还会医，我想你的医术和剑术一定一样精湛。”
杨迢笛说：“宗主的狗就是町哥医治的。”
明溯隐隐觉得事情又要开始不对劲了。
“我怎么没在宗门看见狗？”
薛町一脸悲戚，“那狗福薄，没能活下来。”
是你没能救下来吧？怎么还怪上狗了？
明溯嘴角抽抽。
她到底在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啊。
＊
到达衡州界内的时候已是酉时，暮色四合，深蓝色的夜幕嵌着一弯新月。
薛町御剑一带二，降落时出了岔子，三个人一同栽进别人的菜地里。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技术问题。”他从地上爬起，收起剑，皱着眉吐掉嘴里的黄泥。
明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如果我们不是一起掉下来，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杨迢笛安慰道：“町哥，我相信你，一定是这会天色暗了，影响了你的发挥。”
没听说过哪个修士因为夜晚而影响视力的。
你这还不如不安慰呢，薛町脸色发黑。
主人家听到动静推门而出。
那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年轻妇人，穿一身素服，发髻上插着两根银簪子，眉宇间笼罩着哀愁。
她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衣裙上纤尘不染。
看他们三人不似凡人，她的脸上不由得流露一丝畏怯。
薛町面带歉意冲她行了一礼，“主人家，对不住。我们会赔偿的。”
妇人侧身避开，宽慰道：“几位仙君不必在意，那些菜不值几个钱。”
又见他们一身狼狈，主动问起，“仙君们是要进城吗？”
“是。只是这会城门怕是已经关了。”薛町皱了皱眉，有些头疼。
“仙君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家住一晚，等明日再进城。”
明溯看了她一眼，此时正好起了阵夜风，风中带着一股甜腻的气味。
薛町面露迟疑，“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打紧，家中就我一个人。”
薛町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同门，最终道：“既如此，便叨扰了。”
明溯跟在他们身后，在经过妇人身边时，突然停下来，紧盯着对方的脸。
她的动作使妇人感到惶惑，“仙君，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溯摇摇头，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走在前面的薛町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明溯一眼。
妇人没有在院子里种树木花草，只在不起眼的地方放了一口水缸，缸里水半满，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
地面上有纸钱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屋里的桌椅都很整洁，四方桌上放着茶壶与杯子。正北方摆着神龛，香炉里插着三根正在燃烧的香。
“我的夫君也曾说过我的眼睛很好看。”妇人见他们看着香炉，主动解释道，“他已经过世了，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方才正在祭拜他。”
杨迢笛张了张嘴，有心安慰，最终只有苍白的两个字，“节哀。”
妇人摇了摇头，请他们坐下，又为他们斟茶。
大抵是一个人生活太久，此时遇到些陌生人，令她有了些谈兴。
“我生于江州一富庶人家，才一出生父母便为我定了门亲事。只是我并不喜欢对方。”
杨迢笛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对方不好？”
妇人摇摇头，“不，他没有哪里不好，恰恰相反，不论是外貌还是学识，他都是上上。”
“那他一定是性格有问题！”
“他的性格很温和，再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妇人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杨迢笛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
妇人答非所问。
“我和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在小的时候，他们顽皮，我很听话。等长大明晓事理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他们变得温顺，我却越来越乖逆。我开始抗拒父母为我安排的一切，包括那门在外人看来极好的亲事。”
屋里的烛火轻轻晃动着，连带着她的语气都带有明显的柔和。
明溯垂眸看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接住话茬，“你的反抗一定触怒了令尊。”
妇人看向她，轻声叹息，“不错，父亲很生气，母亲很失望，就连家中姐妹都认为我是中了邪。”
在时隔多年后，她似乎又听见了男人的斥骂与怒吼，她的父母不明白向来乖顺的孩子为什么事事要和他们唱反调。
杨迢笛的娃娃脸上露出懵懂来，他还是没能理解她的行为。
明溯却读懂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一针见血道：“你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妇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霎时变得明亮，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很高兴的笑。
“对！仙君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仙君是唯一一个能明白我的人。我真喜欢你。”她的语气很激动。
明溯眼皮一跳，摩挲杯壁的手指陡然僵住。
妇人看着杨迢笛，接着道：“正因为我的未婚夫代表着我想要违抗的命运，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他。”
沉默良久的薛町此时道：“你的反抗成功了？你是怎么离开江州的？”
“我遇到了一个游侠儿，他受人之托，杀了一个官员，负伤后躲到了我的院子里。我问他能不能带我走，他同意了。三个月后，我们离开了江州。”
妇人的目光落在燃烧过半的香上，青烟袅袅。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被世俗所容，就算会因此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也没关系，她只活这一次，她做出的一切选择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能承受。
妇人的眼中很快有泪水凝聚，“我们来到衡州，第二年成了婚。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便得了痨病死了。”
杨迢笛为之动容。
明溯蹙眉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选择缄默不言。
妇人低头拭去眼泪，再抬起头时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瞧我，说了这么多，耽误几位仙君休息了。家中正好有两间空房，我带仙君们过去。”
薛町站起身，“不必，一间空房就可以了。”
妇人迟疑地看向明溯，“这……”
薛町长叹一声，语气里带着愁苦与无奈，“实不相瞒，我们是父女。只是她小时候走失了，这些年来过得颠沛流离。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爹’。”
明溯牙一紧，费了老大劲这才忍住没蹦起来给他一剑。
妇人又看向杨迢笛，“那他……”
“是我儿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薛町一脸正色。
杨迢笛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脸上是还在状况外的茫然。
明溯不忍直视。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她所认为的缺点反而能成为一种优势。
因为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其他人对她颇多照顾。
她居住的院子离白珥很近，只是对方早出晚归，明溯很少能和她碰见。
“你别看现在人族修士能和妖修们和谐相处，但是在千年前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谈不上友好。差不多每隔上几十年就有一场大战，后来死伤过多，仙尊们便商量着和妖族和谈。”
春末时节，天刚蒙蒙亮的清晨还带着些冷意，此刻行人不算多。
薛町一边“哧溜”吃面，一边跟刚入门没多久的明溯科普。
“妖族同意了？”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双方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决定各退一步。”
薛町的语气里带着些嘲讽，他吃完面，觉得不够，又叫了一碗。
“只不过时间久了，双方的矛盾一直在累积。尽管有的宗门不介意招收妖修，但有些老古板仍然固执地认为妖族嗜血残暴，所以有的地方不允许妖修进入。”
明溯皱着眉挑出不爱吃的香菜，“那些大妖能咽下这口气？”
薛町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他道：“其实他们最在意的是妖王，只不过妖王在几百年前失去踪迹，不仅是妖族们想找到他，那些仙尊也想找到他。只是这么久了也没人再见过妖王，便有谣言说妖王死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你是妖修，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妖族的事吗？”
明溯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些。”
“你的父母呢？”
“他们早死了。”
薛町搔了搔头，想安慰她，但又觉得对方不需要他的安慰。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吃面的杨迢笛此时放下筷子，目露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妹妹别难过，以后就让我来做你的父母！”
他的父母在几年前过世，此刻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明溯的拳头硬了，她微笑道：“你再说一遍？”
杨迢笛尴尬地收回手，“我是说，以后就让我来做你的家人。”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薛町吃饱后终于想起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传讯玉简递给明溯，“差点忘了，宗主让我交给你的。我已经事先帮你加上了我们的好友，你往里头注入灵力，改个名字就可以用了。”
明溯对灵力的使用还很陌生，她一边按照薛町说的操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们宗不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怎么还买得起玉简？
薛町尴尬地“咳”了一声，“穷虽穷，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嘛。”
明溯取好名字，正在广场里翻帖子。
广场里的帖子数量最多的是互助类，大到买人性命，小到家中爱犬走失重金寻其踪迹。
明溯不由感叹世界的参差。
而交易丹药武器类的帖子却非常稀少。
明溯压下心中疑惑，收起玉简，对结完账的薛町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衡州。那里出现了魔气，宗主让我们去解决一下。”
明溯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信息。
“那里好像是离门的势力范围，这种事情不是该由他们的弟子去处理吗？”
“这些事情的确归他们管，但有些不太重要的事件他们会放出去交给别的宗门办。”
明溯似乎明白了什么，“完成后我们能得到多少灵石？”
薛町沉默片刻，道：“一千下品灵石。”
离门的外门弟子每月月例都有一万下品灵石。
难怪没人愿意做。
但对于一个资产即将归零的妖来说，她没有嫌弃的资格。
明溯叹口气，“只有我们三个去吗？”
“宗主要处理宗门事宜，小狐狸不喜欢脏东西，她觉得打打杀杀会弄脏她的衣裙。而且她的修为高，这种事情轮不到她出手。”
白珥的原形是一只狐狸。
明溯不是很能理解一个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超过五个人的宗门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准确地说，是三个人加上两只妖。
“小狐狸的修为高？你是金丹期，她比你还高？”
薛町矜持地点头，“谁让我要修两门呢。修炼速度难免慢了点。”
明溯满脸问号，“什么意思？”
杨迢笛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很激动，他兴冲冲地对明溯说：“明妹妹你不知道，町哥不仅是剑修，他还是医修！”
明溯观察他的表情，秉持着不管事实如何先夸上两句的社交原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道：“看不出来町哥你还会医，我想你的医术和剑术一定一样精湛。”
杨迢笛说：“宗主的狗就是町哥医治的。”
明溯隐隐觉得事情又要开始不对劲了。
“我怎么没在宗门看见狗？”
薛町一脸悲戚，“那狗福薄，没能活下来。”
是你没能救下来吧？怎么还怪上狗了？
明溯嘴角抽抽。
她到底在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啊。
＊
到达衡州界内的时候已是酉时，暮色四合，深蓝色的夜幕嵌着一弯新月。
薛町御剑一带二，降落时出了岔子，三个人一同栽进别人的菜地里。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技术问题。”他从地上爬起，收起剑，皱着眉吐掉嘴里的黄泥。
明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如果我们不是一起掉下来，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杨迢笛安慰道：“町哥，我相信你，一定是这会天色暗了，影响了你的发挥。”
没听说过哪个修士因为夜晚而影响视力的。
你这还不如不安慰呢，薛町脸色发黑。
主人家听到动静推门而出。
那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年轻妇人，穿一身素服，发髻上插着两根银簪子，眉宇间笼罩着哀愁。
她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衣裙上纤尘不染。
看他们三人不似凡人，她的脸上不由得流露一丝畏怯。
薛町面带歉意冲她行了一礼，“主人家，对不住。我们会赔偿的。”
妇人侧身避开，宽慰道：“几位仙君不必在意，那些菜不值几个钱。”
又见他们一身狼狈，主动问起，“仙君们是要进城吗？”
“是。只是这会城门怕是已经关了。”薛町皱了皱眉，有些头疼。
“仙君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家住一晚，等明日再进城。”
明溯看了她一眼，此时正好起了阵夜风，风中带着一股甜腻的气味。
薛町面露迟疑，“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打紧，家中就我一个人。”
薛町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同门，最终道：“既如此，便叨扰了。”
明溯跟在他们身后，在经过妇人身边时，突然停下来，紧盯着对方的脸。
她的动作使妇人感到惶惑，“仙君，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溯摇摇头，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走在前面的薛町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明溯一眼。
妇人没有在院子里种树木花草，只在不起眼的地方放了一口水缸，缸里水半满，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
地面上有纸钱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屋里的桌椅都很整洁，四方桌上放着茶壶与杯子。正北方摆着神龛，香炉里插着三根正在燃烧的香。
“我的夫君也曾说过我的眼睛很好看。”妇人见他们看着香炉，主动解释道，“他已经过世了，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方才正在祭拜他。”
杨迢笛张了张嘴，有心安慰，最终只有苍白的两个字，“节哀。”
妇人摇了摇头，请他们坐下，又为他们斟茶。
大抵是一个人生活太久，此时遇到些陌生人，令她有了些谈兴。
“我生于江州一富庶人家，才一出生父母便为我定了门亲事。只是我并不喜欢对方。”
杨迢笛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对方不好？”
妇人摇摇头，“不，他没有哪里不好，恰恰相反，不论是外貌还是学识，他都是上上。”
“那他一定是性格有问题！”
“他的性格很温和，再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妇人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杨迢笛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
妇人答非所问。
“我和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在小的时候，他们顽皮，我很听话。等长大明晓事理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他们变得温顺，我却越来越乖逆。我开始抗拒父母为我安排的一切，包括那门在外人看来极好的亲事。”
屋里的烛火轻轻晃动着，连带着她的语气都带有明显的柔和。
明溯垂眸看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接住话茬，“你的反抗一定触怒了令尊。”
妇人看向她，轻声叹息，“不错，父亲很生气，母亲很失望，就连家中姐妹都认为我是中了邪。”
在时隔多年后，她似乎又听见了男人的斥骂与怒吼，她的父母不明白向来乖顺的孩子为什么事事要和他们唱反调。
杨迢笛的娃娃脸上露出懵懂来，他还是没能理解她的行为。
明溯却读懂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一针见血道：“你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妇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霎时变得明亮，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很高兴的笑。
“对！仙君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仙君是唯一一个能明白我的人。我真喜欢你。”她的语气很激动。
明溯眼皮一跳，摩挲杯壁的手指陡然僵住。
妇人看着杨迢笛，接着道：“正因为我的未婚夫代表着我想要违抗的命运，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他。”
沉默良久的薛町此时道：“你的反抗成功了？你是怎么离开江州的？”
“我遇到了一个游侠儿，他受人之托，杀了一个官员，负伤后躲到了我的院子里。我问他能不能带我走，他同意了。三个月后，我们离开了江州。”
妇人的目光落在燃烧过半的香上，青烟袅袅。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被世俗所容，就算会因此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也没关系，她只活这一次，她做出的一切选择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能承受。
妇人的眼中很快有泪水凝聚，“我们来到衡州，第二年成了婚。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便得了痨病死了。”
杨迢笛为之动容。
明溯蹙眉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选择缄默不言。
妇人低头拭去眼泪，再抬起头时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瞧我，说了这么多，耽误几位仙君休息了。家中正好有两间空房，我带仙君们过去。”
薛町站起身，“不必，一间空房就可以了。”
妇人迟疑地看向明溯，“这……”
薛町长叹一声，语气里带着愁苦与无奈，“实不相瞒，我们是父女。只是她小时候走失了，这些年来过得颠沛流离。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爹’。”
明溯牙一紧，费了老大劲这才忍住没蹦起来给他一剑。
妇人又看向杨迢笛，“那他……”
“是我儿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薛町一脸正色。
杨迢笛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脸上是还在状况外的茫然。
明溯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