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妇人是否信了薛町的鬼话,她将他们带到客房后便转身离去。

    薛町关上门后立马放了个隔音结界。

    “她有问题。”薛町脸色沉肃,再没有方才的不正经。

    杨迢笛:“啊?”

    薛町似乎有些头疼,他拍了拍杨迢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笛子,听我一句劝,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宗门。”

    “为什么?”

    “他是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明溯盘腿坐在榻上,好心解释。

    杨迢笛挠了挠后脑勺,“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啊。”

    明溯瞪了他一眼,“坏人也不会往自己脸上刻字明目张胆地告诉你他是什么人啊。”

    薛町找了张椅子坐下,决定好好跟自己这个傻白甜同门好好掰扯掰扯。

    “你可有注意到院子里那口水缸?”

    “看到了!里面还有两片银杏叶,还挺好看的。”

    薛町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明溯似乎想笑,又憋住了。

    薛町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这附近并没有种银杏树,那银杏叶是从哪里来的?”

    “主人家外出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我更倾向于这里原本有棵银杏树,只是被砍掉了。”

    “为什么会被砍?”

    “有种说法是——银杏树能辟邪。”明溯打了个哈欠,她看起来有些困了,“我怀疑这间房屋的真正主人并不是她。而水缸里的银杏叶,很有可能是去年冬季留下来的。”

    薛町表示赞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那也有可能是她刚搬过来没多久。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

    “仅凭这一点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你可有注意到她的衣服?”

    见他摇头,薛町继续同他分析。

    “她说她刚刚在祭拜,但她的身上很干净。纸钱在被燃烧的时候,难免会有些黑灰被风吹起来起来落在人的身上。也因此会沾染上一些气味,这些在她身上都没有发现。”

    “还有一点。”薛町皱了皱眉,“从江州到衡州,走陆路的话只要两天的时间,她最少在衡州待了一年,难道这中间她的家人没有派人来找吗?”

    “再就是那个游侠儿,他是怎么在杀了官员后逃脱官府的追捕的?她说得未免太轻巧了。”

    杨迢笛有一种被欺骗后的受伤感。

    “那她刚刚跟我们说了一大堆,只是为了给我们讲睡前故事吗?”

    “应该是我注意到了她的眼睛,让她不安了。”明溯笑了笑,“真是一个警惕的人。”

    她说的那堆话半真半假,更多的是一种试探。

    至于试探的是什么,明溯看了眼杨迢笛,他看起来有些蔫。

    大概是为了试探他们三个是不是一样的好糊弄。

    “好了,先休息吧。”薛町站起身。

    明溯点点头,正准备直接躺下,却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从尾椎骨倏地往上爬满整个背脊,她打了个颤,绷紧了身子。

    “町哥,如果你和她对上,有几分把握?”明溯不疾不徐地问,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放松,如同闲话家常。

    薛町傲然地挺起胸膛,“妹妹!不是哥跟你吹,像她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见她面上露出怀疑之色,薛町似乎有些恼意。

    “嘿!我好歹是个金丹期修士,我还能打不过她?”说到后面,他的音量大得像是要将整个隔音结界掀翻。

    明溯这时候还不知道声音越大心越虚,她决定再相信他一回。

    她运转灵力——明溯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更熟悉灵力的使用。

    这间房的房门朝东,在门的左右两边,是用油纸糊的窗户。此时油纸被破开一个洞,一只黑得瘆人的眼睛正饱含恶意地盯着他们。

    下一秒,明溯便出现在窗边,抬起剑狠狠刺了下去!

    “啊——”

    屋外响起一道刺耳地哀嚎。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薛町和杨迢笛猝不及防。

    薛町很快反应过来,他拔出剑一剑破开门窗,木屑纷飞。

    妇人微微弓着背站在浓郁的夜色中,她的一只手捂着右眼,黑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出,一滴一滴掉落地面,又渗入地底。

    她的脸色因为痛苦而显得格外狰狞。

    夜空中那一弯新月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这片地界陷入一片诡异的黑暗中。

    修士的视力不受这些影响,他们能很清晰地看见妇人的异样。

    那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魔。

    薛町眼皮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运气好,才到衡州,便碰到了魔气的源头。

    妇人低低笑着,她放下手,那只被明溯刺穿的眼睛此时聚满黑气,透过那层遮挡似的黑气,隐约可见深处似乎有触手一样的东西在舞动。

    “哎呀!怎么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害我毁了容。”她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夹着点委屈。甜腻的嗓音,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

    三个人汗毛倒竖。

    明溯握紧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町哥,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快上!”

    薛町眼皮狂跳。

    上?上什么上?打不打得过他心里没数吗?这只魔的修为明显高于他之上。

    而他是三个人中修为最高的。

    妇人将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她的目光落在明溯身上,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仙君,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黏腻,明溯嗓子眼发紧。

    “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不可以!”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她便曲指成爪猛地朝她面门攻过来。

    “明妹妹!”杨迢笛一声疾呼,正想为她挡去攻击,但已经来不及了。

    妇人眨眼间便到了明溯跟前,她的周身裹挟着阴冷的气息,身上散发的甜腻气味因为太浓郁而变成了恶心的臭味。明溯心跳骤急,她凭借着本能抬剑去挡。

    “铛——”

    剑身震颤。

    明溯虎口发麻。她的脑中飞速掠过一个念头——这把平平无奇的铁剑质量竟然还不错。

    明溯来不及深想,此刻她与妇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的心里打了个突,顾不上被割破的脸颊,骤然卸力,急速朝一旁跑去。

    “嘭”的一声,明溯方才站着的地方被击出一个大坑,碎石炸开,尘土漫天。

    妇人的眼睛里钻出好几条细长的口器来,那些黑色的口器挤挤挨挨,几乎要撑破眼眶。

    它们往下滴答着令人作呕的黏液,口器的尾端则是长着锯齿牙的嘴。

    明溯丝毫不怀疑如果被那张嘴挨着,那么身上的那一块好肉就别想要了。

    她看得反胃,理智值疯狂往下落。

    “这是一千灵石就能解决的事吗?加钱!得加钱!”

    杨迢笛从储物囊里掏出一把一米长的刀来,“明妹妹别怕,我来保护你!”

    刀分明是样霸道的武器,到了他的手里却缺了刚,反倒带着些柔。

    明溯还来不及感动,就见他冲上去和妇人过了不到十招便被击飞出去。

    “……”

    “町哥!我现在相信你一个能打她十个!你要加油!”

    薛町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让他满嘴跑火车,这下好了,翻车了。

    他握紧剑攻上去。

    他的剑招大开大合,剑刃割断了妇人的口器,只是很快又有新的从眼睛深处钻出来。

    薛町念了个诀,剑身上霎时布满噼啪跃动的电弧,那些口器似乎有些畏惧,却又受控于妇人躲避不得。

    四周早已变成一片废墟。明溯拎着杨迢笛避开他们的攻击圈。

    薛町一边打一边不忘为自己正名,“你们看!我就说我的御剑技术很好的!一定是她搞得鬼!”

    明溯嘴角抽了抽,压根没心情搭对方的话茬。

    双方的实力有些差距,薛町受到压制,身上挨了好几下,薄薄的布料被划开,露出底下小麦色的肌肤。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他压下喉中腥甜,见机放了个大,剑气顿时将这一方黑暗撕破,天地在刹那间亮如白昼。

    只是很快,光亮飞速褪去,他们重新被黑暗包裹。

    “跑!”

    妇人看着他们仓惶逃窜的背影,不急不忙地笑了。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你们已经在我的笼子里了,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口器依旧在往下滴着液体,那液体落入地里后又变成黑雾升起,聚在空中久久不散。

    明溯转过身来,看见妇人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闲庭信步。

    “仙君,你难道没发现吗?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应该跟我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谁跟你一样了!谁要跟你在一起!

    明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薛町这时竟还有心情感叹。

    “妹妹,我看她是真的喜欢你,都这样了还舍不得杀你,要不你就留下来吧。”

    “滚!”

    明溯紧盯着对方,“你做了什么?”

    妇人似乎真的很喜欢她,在这样一个时刻,竟然真的好心为她解释。

    “这是我的‘界’啊。‘界’一旦形成,没人可以钻进来,你们也出不去。”

    除非她死,但她怎么会死?她好不容易变成现在这样。仙君是能够理解她的,她们都是不愿向命运妥协的人。

    知己难逢,她可以留着对方的性命,而她的两个同伴正好可以给她当作宵夜。

    她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然而下一秒,她的表情凝固了。

    一支箭矢带着霸道的气势破空而来,蛮横地贯穿了她那只完好的左眼。

    不等妇人发出惨叫,薛町反应极快地一剑挥过去斩下了她的头颅。

    那些口器失去了生命的供养,一条条垂了下去。

    而那支箭也在瞬间化作萤光散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溯甚至有些不真实感。她回过神来,冲上去对着妇人的左心房捅了两剑,想了想,又在右边扎了几下。

    薛町:“你干嘛呢?”

    明溯一脸认真道:“补刀。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没了头这些怪还是会复活,然后给主角带来无穷的麻烦。你说我们要不要再给她来个火葬?”

    薛町嘴角抽了抽,很是无语,“你以后少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小妹妹,魔可不是这样杀的。”

    一道流光由远及近,在他们身边停下。

    那是一个手握长弓的年轻女修,蜜糖色的肌肤,眼神明亮。长长的黑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身前,尾梢系着几个花纹繁复的铃铛。

    她看向薛町,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哟,薛郎,一阵子没见,你怎么越发逊了?这么弱的魔还要我出手。”

    弱是相对于她而言,对他来说,越级打怪还是需要费些工夫。

    薛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歹咱俩也是做过未婚夫妻的人,关系不该比旁人近点?”

    “早八百年前就作废了的婚约,有什么好说的?”

    明溯趁机问杨迢笛,“那是谁?”

    杨迢笛小声回复她,“离门的小师姐,掌门的独女,林以直。”

    “町哥和她怎么认识的?”

    “町哥的母亲和离门掌门是旧友。”

    那薛町怎么没去离门做弟子反而跑到一个小宗门?

    只是杨迢笛不像知道很多的样子,明溯便按捺住好奇没有多问。

    薛町同林以直讲完事情经过,招呼明溯过去。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他还没说完,明溯就向他投来一记死亡视线,最终他选择将还没出口的那一个字咽回去,老老实实地给双方做了介绍。

    “明道友,我们来加个好友。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林以直的态度很热情,她掏出玉简,和明溯的贴了贴,两个人就算是加上了好友。

    “林道友,你刚刚说魔不是这样杀的,是什么意思?”

    林以直笑了笑,“你是第一次杀魔吧?”

    明溯点点头,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存在。

    林以直示意她到妇人的尸体边来。

    接着她拿出一把匕首,将妇人的左眼挖了下来,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霎时变了样子。

    “这个,我们称之为‘魔核’。”

    那是一个如同白玉珠子的物体。

    珠子的表面布满彩色流光,如果不是林以直事先说明,明溯会以为那就是一件装饰物品。

    只是这颗珠子被箭摧毁,变成了两半。

    “魔核是给魔提供能量的存在,只要挖出魔核,或者毁掉它,魔就彻底死了。”

    林以直说完,拿着魔核的手指轻轻一捏,魔核便化作齑粉落了下来。

    “只不过每只魔的魔核位置各不相同,大多数被藏在内脏里,只有少数像这只魔一样直接曝露在外。”

    “那要怎么找到魔核?”

    “这个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依赖个人的观察力找到。当然修为越高也就更容易发现魔核。”

    林以直说到这里,偏过头看了眼薛町。

    其实薛町应该已经发现了这只魔的弱点,也许是因为要护着两个同门,担心魔狗急跳墙,没有十足的把握才不敢太冒险。

    也幸亏这只魔的“界”才形成没多久,还不够稳定,她才能这么轻松地杀了她。

    “明道友一开始是怎么发现这只魔的窥探的?”林以直笑着问,她的眼睛很亮,亮得有些锐利。

    这只魔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不惜花费时间去演这一场戏,如果不是出了明溯这么一个变故,薛町他们不会仅仅是受些轻伤。

    明溯听出了林以直语气里的试探,她眨了眨眼,不慌不忙地道:“大概是一种……兽类的直觉?”

    她自幼便擅于捕捉人类的情绪,也对恶意更加敏感。

    林以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明溯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如果我一开始刺的是她的左眼,那是不是不会有这场打斗?”

    林以直想了想,谨慎地回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但也有很小的可能在实际情况中出现意外,这点她无法保证。

    明溯默了默,这就是非酋吗?二选一都中不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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