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是被一阵冷意刺激醒的。

    “左九棘,醒了就起来回话。”

    明溯颤了颤眼睫,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以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

    她伏在上面,凌冽不住地侵蚀着她。

    这具身体似乎是受了重伤,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不断地传来疼痛。

    眼下她被泼了一盆冰水,浑身湿漉漉的。

    往一个重伤的人身上泼冷水,真是太不人道了。

    这么想着,她以手撑地,支起身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疼得冒出了冷汗。

    明溯咳了一声,仰起脸望向正前方,上面坐了三个人,二男一女,方才说话的是个女修。

    她的面容端肃,眉眼严厉,瞧着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明溯摸不准当下的情况,没有出声。

    “左九棘,聂琦指认是你私闯锁灵塔,杀了看守的弟子,放走了崔灵羔,你可认罪?”

    地上女修的身躯因为寒冷和疼痛而轻轻颤抖着,连带着声线也跟着不稳起来。

    “我不认。”

    左九棘本身有一副好嗓子,只是因为受了伤,声音难免有些嘶哑。

    不知杜玉管踩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她的灵魂附身到了一个叫“左九棘”的人身上。

    左九棘留给她的记忆不多,但是应付眼下的局面应该没有问题。

    上面的人还没说话,站在她旁边的人倒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还敢狡辩!我可是看着你往锁灵塔的方向去的!”

    明溯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就是那个聂琦了。

    她偏过头去看他,她的肤色瓷白,原本红润的唇此刻血色尽褪,垂下来的发丝还在往下淌着水,看起来格外狼狈。

    她的神态却很镇定,“聂师兄是看着我进了锁灵塔?”

    “当然!”

    明溯笑了笑,“你看着我进了锁灵塔放走崔灵羔,却不出手阻止,是何缘故?”

    “左九棘!你少胡乱扳咬!你当时奔着锁灵塔而去,没多久崔灵羔就跑了,这还不能说明此事与你有关吗?”聂琦看着她的眼神里掺杂着嫌恶。

    他话里的个人情绪太浓烈,没有公正。明溯似乎觉得他这番指控格外好笑,她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只是这样的动作牵扯到了内脏,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聂琦像怕挨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离她远了一些。

    他对着坐在上面的三位修士道:“长老们不知,左九棘平日里就与崔灵羔走得近。眼下崔灵羔半妖的身份暴露,左九棘爱慕于他,怎会眼睁睁看他受罪?”

    聂琦说完,用阴鸷的目光乜了明溯一眼。

    明溯直起身子,正要说话,一道威压宛如巨石压在她的背脊上。

    她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身体因疼痛而弓起,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明溯垂着头,冷汗一滴一滴从她脸上落下,砸向地面,溅起小水花。她闭了闭眼,试图缓解因剧痛带来的晕眩。

    聂琦见状心中一阵快意。

    上方的大长老皱了皱眉,挥手散去威压,她看向陡然发难的长沅上人,“师侄,事情尚未问清楚。”

    长沅上人冷哼一声,冷冰冰地看了明溯一眼。

    明溯扯了扯唇角,语气里暗藏讥讽,“长老若要杀我定罪,给个痛快便是。何故磋磨于我?”

    她的声音比方才更虚弱了些。

    “左九棘,聂琦方才说的可属实?”

    明溯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唇,尝到一股铁锈味。

    她笑了一声,眉眼忽而泄露出些许小女儿家的羞涩来。

    “崔灵羔有一副好样貌,喜爱他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多我一个怎么了?”

    大长老拧着眉,对她这种行为不好评价,“所以你就杀了值守弟子,放走了他?”

    “我没有做这些事。”

    聂琦咄咄逼人地质问她,“你没有?那你去锁灵塔做什么?”

    明溯这时候反倒不急着回答了,她支起身子,将上半身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这样的姿势终于没那么费力了,她吐出一口气,这才意味不明地看向聂琦,“因为宗门里总有些难看的人在我跟前晃,我恶心。所以想看看崔灵羔的脸缓解缓解。这有错吗?”

    聂琦脸色铁青,“你!”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控制不住想出手教训她。

    大长老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问明溯,“那你进去了吗?”

    明溯叹了口气,神色惋惜,“我将来由同值守的师兄说了,但是他没同意,我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聂琦冷笑连连,“左九棘,这种话你自己信吗?崔灵羔成了半妖你还敢对他念念不忘。你要是哪天因为你的情郎而选择背叛人族我都不觉得稀奇。”

    明溯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聂师兄,你是没有旁的证据了吗?我是喜欢他的脸,又不是喜欢他这个人。若是早知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还不如去找傅师兄。”

    她说的傅师兄是宗主最器重的徒弟傅听鹤,左九棘对他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他样貌出色,可见她平时并不怎么关注他。

    聂琦还没说话,大长老出声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我被派去青州同妖族交战,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聂琦抓住了她的错处,忙道:“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养好伤?你这伤实际上是和锁灵塔的师兄打斗留下来的吧?”

    明溯冷笑一声,“聂琦,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可别真拿自己当回事。我当时为了抵御妖族,阳明经和太阳经被震断,内脏也受到了损伤,我师父又不管我,我上哪去弄丹药治伤?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闯锁灵塔?”

    他们争执不下,一直闭目养神的二长老睁开了眼睛,“请真言尺吧。”

    明溯不知道真言尺是什么东西。

    聂琦阴沉着脸,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左师妹,我奉劝你还是乖乖认了,说出崔灵羔的下落。真言尺会锁定你的灵魂,在它面前,容不得半句假话,以你现在的状况,若是说谎,真言尺打下来你可就没了命。”

    明溯感谢他的讲解,“多谢关心。”

    聂琦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底恼火,神色更加阴狠了。

    大长老手掌一翻,一根长尺出现在她掌心上方,她轻轻往前一送,那根长尺瞬间出现在明溯的头顶。

    明溯抬头望向真言尺,它约有半米长,黑沉沉的颜色带来一种压迫感。她感受到有一种丝线样的东西缠住了她的灵魂。

    她有些不放心,“它不会冤枉我吧?”

    大长老瞧出她面上的不信任,似乎有些无语,“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话,它不会有反应。”

    明溯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放走崔灵羔的人是你吗?”

    “我没有私闯锁灵塔,没有杀害看守的弟子,放走崔灵羔的更不是我。”明溯一字一句道,末了,她再一次重申,“我没有做这些事。”

    真言尺没有反应。

    明溯笑了笑,做下这些事的是左九棘,关她明溯什么事?

    只是左九棘这么做并非是因为心悦崔灵羔,而是因为崔灵羔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

    聂琦不敢置信,“这不可能!除了你还有谁会放走崔灵羔?”

    “我又不是执法堂的人。”

    言外之意,这种事情不该她管,他弄错询问对象了。

    聂琦死死盯住她,“崔灵羔在被关进锁灵塔前就被打伤,除非有人帮他,仅凭他自己一人根本逃不出来。”

    明溯嗤笑一声,“聂琦,你这么急着往我身上泼脏水不会是因为想找个替罪羊吧?还是说你认为我的本事通天可以控制真言尺?”

    聂琦大怒,“你少胡搅蛮缠!”

    他的掌心迅速汇聚出一个白色光球,手一挥,光球直奔明溯面门而来。

    明溯不闪不避,看着那道攻击被大长老出手拦下,化成一道微风。

    “聂琦!此处是执法堂!容不得你放肆!”

    人族和妖族之间的战争不断,他们死了太多的人,不能再有无谓的伤亡了。

    聂琦抿了抿唇,低声认错。

    大长老收回真言尺,看着他道:“真言尺足以证明她的清白。”

    “可是……”聂琦仍不死心,只是对上大长老冷厉的眼神,最终只能将话咽回去。

    明溯却不准备放过他,“胡搅蛮缠的不是你吗?不过是因为我拒绝成为你的道侣你就对我怀恨,几次三番为难我。你也别在这儿演什么正人君子,你我之间本就有旧怨,你的指控如何能作数?你说是我放走了崔灵羔,我还要说是你放走了他好故意栽赃我!”

    左九棘的五官是偏明艳的,只是她时常摆出一副很冷淡,对所有人都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反倒弱化了那份艳丽。

    她此刻面色苍白,眉眼少见的流露出几分脆弱来,偏生自她嘴里吐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像带着刀子,恨不得对他处以凌迟之刑。

    聂琦被她气得面皮抽搐。

    大长老喝道:“都给我闭嘴!”

    见他们二人安静下来,大长老冷声道:“此事执法堂会查清楚。先散了吧。”

    聂琦行了个弟子礼,看也不看明溯一眼,怒气冲冲地出了执法堂。

    长沅上人走前扔下四个字,“牙尖嘴利。”

    明溯感受到他对她的不喜,权当他在放屁。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装哑巴只会死得更快。

    大长老见她还坐在那不动,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明溯方才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会危机解除,那口气也就卸了下去。

    听见她这么问,她虚弱道:“大长老……”

    话还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明溯清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弥漫着药香的房间里,屋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她没有急着睁眼,而是借此机会梳理信息。

    她记得薛町说过,人族与妖族已经休战一千年了,那么眼下他们是回到了一千年前。

    而她只有灵魂穿越到了一千年前,身上带着的东西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过来。

    左九棘是祈风宗的内门弟子,她的师父自从闭关后,他们已经三十年没见过了。

    她上面有两个师兄,但是并不熟络。左九棘在这个宗门也没有走得特别近的人。

    除了崔灵羔,但眼下崔灵羔已经不在宗门里了。

    明溯觉得这样很好,她不需要时刻扮演左九棘防止露馅。

    左九棘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为了救崔灵羔谋划了一个月,身上的伤是她故意留下来的,看起来很严重,实际上并不影响她救人。

    整个计划唯一的败笔就是聂琦,左九棘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依照她的这种特质,明溯觉得她不会在锁灵塔里留下破绽。

    只是她为了救崔灵羔最终还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明溯不会评价她的行为。在她看来,左九棘这样的人,在做出一个决定前,就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

    祈风宗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的地方,她并不认为大长老就真的打消了对她的疑虑。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回去,以及她又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出跟她一样变了外貌的同伴?

    太难了。

    明溯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衾里。

    她才到手还没捂热的一点绿啊!杜玉管这个笨蛋!

    房间里的人听到了她的动静,凑过来问:“你醒了?”

    明溯睁开眼,说话的人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眉眼澄净,五官柔和。她蹲在床边,两手托腮,见她清醒过来,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你叫左九棘吧?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棘师妹了!”

    明溯:“……”

    什么自来熟。

    她也不管明溯愿不愿意,继续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褚息枝,你叫我枝枝师姐就行。”

    明溯张了张嘴,轻声道:“褚师姐。”

    褚息枝似乎是瞪了她一眼,鼓了鼓嘴,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好吧,我也知道我们还不熟。但是我跟你说哦,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很喜欢你,好像我们曾在一起生活过,彼此是最亲近的存在。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明溯没说话,褚息枝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三天!你怎么能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大长老派人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死了!”

    她说到这里,“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什么死不死的,阿棘师妹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明溯:“……”

    这种话对修士来说好像不是祝福。

    褚息枝也意识到了,她捂住脸,“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连忙岔开话题,“你要喝水吗?”

    见她摇头,再问:“那你肚子饿了吗?要吃东西吗?”

    她的话好像有点多,明溯觉得眼下只有一个问题才是她最关心的。

    “关于我的治疗费用,由谁承担?”

    “阿棘师妹,你是剑修吧?”

    左九棘的手上有常年使剑留下的茧子,明溯并不意外她会发现,她点点头。

    褚息枝道:“我们药王峰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因为都知道剑修是出了名的穷,所以给剑修治病的时候,是谁带来的就去找谁要钱。”

    所以她的费用由大长老承担。

    明溯闭了闭眼,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她是跟穷鬼人设过不去了是吗?

    “如果是一个人过来的呢?”

    “先给钱,再看病!”褚息枝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一般不会一个人来找我们看病,他们可抠可抠了!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剑。”

    她将脸凑到明溯跟前,一脸认真道:“阿棘师妹,你可千万别学他们!你以后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免费给你治!”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更何况她的身边就存在着一个不靠谱的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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