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林没过多久回了家,直接进了女人的房门。那块禁止牌不知什么时候被翻转过去,背后是两只小猫在剪刀石头布。

    外面早早下起了毛毛雨,唐祈年下楼喝水的时候,瞥见了王泽林带出门的那把伞,就放在收银台上,整齐地叠着,和出门的时候没两样。

    上楼的时候,王泽林刚从房间出来,看了眼唐祈年,和他道了声谢。唐祈年客气地应答,一边走一边看王泽林忙忙碌碌地在楼上楼下来回。等入睡的时候,他撞见王泽林抱着被褥,拉开了女人的房门。

    “王哥。”唐祈年几乎没来得及思考,就喊住了人,对上王泽林不带一丝慌乱的眼睛,一时间说不上话。

    像是看破了唐祈年的想法,王泽林语气平淡,说:“她出了一身汗,给她换掉。”说完停顿了一会,斜着眼睛看他,说:“我又不是你。”

    说完,王泽林把那块禁止牌重新翻转,上面那几个大字直直对上唐祈年的眼睛。

    唐祈年摸摸鼻子,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被误会成同居情侣的第三者怎么办。

    看了几条,女人突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旁边,唐祈年心虚地关掉手机。她头上贴着退烧贴,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抱歉啊,泽林说话一直这样。”女人躺在沙发上,身上也换了睡衣,头发用黄色的发圈扎起来垂在胸前。“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没坏心思的。”

    唐祈年笑着摆摆手,说:“没事。”

    “他有对象的,你不要乱猜。”女人着重咬住对象这个词,唐祈年眼神飘忽,连连点头。

    王泽林把换洗掉的被套丢进洗衣机,不忘唠叨:“你万一不幸要谈恋爱或者结婚,还是找个会做饭、会做家务的,有时候我担心你死在家里。”

    女人轻笑,连连称好,“我以后一定娶一个贤惠的男人。”

    两人一来一回斗嘴,后来不知怎得演变成吐槽大学遇上的奇葩。他们自顾自聊着,没多久女人似乎乏了,懒散地倚在沙发上,却还不时地应和王泽林说起的第十八个抠门纸巾男。

    噗嗤。唐祈年被两人的吐槽逗笑了,笑容还僵在脸上才发觉尴尬。两个人惊讶地看向他。唐祈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抠得有点抽象。”

    两人倒没说什么,对唐祈年的总结很是认同。话题又转到彼此遇到的各种倒霉事件。王泽林一本正经地说,逗得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唐祈年是最后一个分享的,他回顾过去,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

    “我之前错过火车,在火车站挑选了绝佳位置,准备睡一觉到下一班车。结果,没睡多久就感觉脸上有水,梦里我以为是下雨了。等醒来才发现火车站漏水了。”

    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是不是有点无聊。”唐祈年对一脸神游的王泽林说,还准备解释什么,却被王泽林嘘了声。一旁,女人已经歪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王泽林把退烧贴换下来,用手感受了一下,说:退烧了。唐祈年坐正,看向王泽林,以为他要做点什么。

    王泽林说完便倒在沙发上不愿再动,转头看唐祈年,眼神里分明的拒绝。

    “做好人做到底,帮我把她抬进去,我累死了。”王泽林最终屈服,率先打破了宁静。他手遮住眼睛,倒在一旁休息,嘴里模模糊糊地说:“她今天本来应该很高兴的。”

    “我不能再随便进......”话没说完,王泽林的呼吸声归于稳定。唐祈年认命地起身,扶住她的头,顺着她舒服的方向打横把她抱起。

    她的房间是主卧,大房间全是各式各样的追星装饰。电脑桌、书架和摆着五颜六色的大色块书柜,唐祈年猜出是专辑。他瞥了一眼立牌,心里仍旧别扭,动作也快了起来。女人躺在床上迷糊地睁开眼,对他笑,说:“真好,我马上又可以见他了。”

    第二天醒来,熬夜入睡又喜欢复盘的唐祈年顶着憔悴的面容率先上班,他扫着地一连打了十几个哈欠。楚初拉从打卡上班到整理好食材,已经听了一首哈欠交响曲了。

    “你如果太困了,要不再去休息休息?”楚初说道。

    “我没事,扫地也不费事,事情做完了我就上去补觉。”唐祈年强打精神,吭哧吭哧开始拖地。

    楚初像监工一样看他从这边到那边,从前台到后厨,最后忍不住说:“唐哥,你不是还要找工作吗?还是去休息吧,其实我们这些简单的工作有时候会雇临时工的。”

    唐祈年没有搭话,拖把尴尬地停在楼梯间。见他脸色不对,楚初立即补充道:“不是说唐哥你不好,你在这里减少了我们好多工作。但店长打过招呼的,说你是暂时打工,主要任务是找工作,要我和王哥不要太耽误你的时间。”

    “啊,是的,我最近也看到几家不错的公司。这点打扫卫生的小事不耽误。”唐祈年舒展眉毛,笑着说。楚初狐疑地瞧他,见他脸色未变才长舒一口气,说起玩笑话:“你笑起来和店长好像哦,哈哈。”

    没等细究这句话的含义,楼梯上便传来脚步声。王泽林打着哈欠下了楼,身上还穿着那身睡衣。

    “王哥,早上好。”楚初搬来一张凳子,王泽林洗了手便坐在那削土豆。

    唐祈年瞧着没自己的事,便准备上楼。这时,王泽林说:“下下个月末会放四天假,楚初你不要忘记了。”

    “放假不会忘的。”楚初听到放假心情都舒畅不少,也和王泽林闲聊起来:“店长又要出差吗?我们又带薪休假啊,简直太好了。”

    “嗯。”王泽林刚来就一连削了好几个,他偏过头去,正好和偷听的唐祈年对视,唐祈年避开眼神上了楼。

    她房前有一个托盘,里面放好了水、药物、温度计和早餐。唐祈年关上门,打开电脑,浏览器里只有好几个游戏下载界面,和无聊的电视剧搜素。最新的两条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他点开各公司招聘网站,一一翻看,找了几家大公司投了一些简历。他清楚的知道,平静的身体内部已经有什么支离破碎。

    等他在房间里消磨了半日,困意袭来时,敲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常常带着温润的语气和温柔得不能让人拒绝的口吻。唐祈年拉开门,低头和她笑,说:“来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行进着,王泽林对唐祈年的态度渐渐好了起来,有时乐得清闲,会抓来楚初和唐祈年,举着勺子要教他们炖咖喱。三个人在厨房倒腾,七嘴八舌地学。

    唐祈年想起什么,问起她的动向。

    “鉴于你这张脸,你还是少掺和她的事情。”王泽林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唐祈年认真的表情,也只叹口气,“房间里,做的事情你又不懂。”

    唐祈年笑嘻嘻地洗完手,道了声谢,噔噔上了楼。王泽林看着锅里鼓泡的咖喱,自言自语道:“都不愿意......”

    “什么?”楚初探出头。

    “我说你们怎么都不学了,不愿意吗?”王泽林无奈地摊开手,锅勺眼看着要掉了,连忙控住勺子,手指被烫了一下。

    “你好能忍。”楚初赶忙接过碗勺,把王泽林赶去冲水。王泽林哈哈地敷衍着,心思却肉眼可见不在这里。

    楚初对这一家的人没有什么好奇心,更不愿意过多探究。想起一年前,她怯生生地来面试,却只看到店主一个人在收银台端着炸鸡外卖。她笑嘻嘻地招呼,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楚初喜欢吃什么酱。

    “我觉得我们很投缘,你合格了!”店主就这么草率地做了决定。

    “别每次都让我收烂摊子就行。”拉开门帘,王泽林穿着店内定制围裙,手里还端了一大碗意面。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一碗面,楚初就成了这家店御用服务员,工资高,请假容易,楚初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天天为这家店祈福,希望它生意兴隆。

    唐祈年和楚初交换情报之后,也开始每天起床祈福:希望这家店永远不要倒闭,起码等我找好工作。

    唐祈年上了楼,站在客厅左右为难,在沙发旁边来回踱步,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借口介入那件房间。她好像天然有种魔力,让人倍感亲切又向所有人竖起围墙。

    很多次,王泽林从下面上来,一看唐祈年拿遥控器就猜出大半。他懒得戳破,或者不屑于戳破。

    每天起床,唐祈年心里就焦躁不安,想找到什么宣泄口。等她从房间里出来,朝他点点头,唐祈年才算有种上班完成打卡的舒适感。这种舒适感让人放下戒备,闲散惯了就忘记自己得的本职了。

    某天晚上,唐祈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调的很低。他出于某种报恩的心态,最近还学起王泽林,帮她准备了水果放在托盘里。

    “真体贴。”唐祈年的内心和王泽林的声音一起响起。

    唐祈年后颈麻麻地刺了一下,说:“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很体贴。”王泽林丢给唐祈年一瓶汽水和酒,他也拎了两瓶坐下看起肥皂剧,“你选一个喝吧,我不知道你喝不喝酒。”

    两个大男人诡异地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电视里一男一女为了爱情纠缠不清。这边哭喊着爱和海誓山盟,那边悲痛欲绝说恨和贪图钱财。

    “这个男人是为了钱啊?前面看不出来。”王泽林常年一副淡淡的表情,一双眼睛没有波动,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你看出来了吗?”

    “我没仔细看。”

    “我坐在这里,你是不是不安心。”王泽林终于打开了酒,抿了一口,脸皱了一下,说:“还是那么难喝。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喝。”

    见对方死守的样子,王泽林升起了很久没燃起来的恶趣味。“我今天去了东市那边。”

    “我今天也去了。”

    “找工作?”

    “算是。”

    王泽林短暂的沉默,接着说:“我在那里看见你了......你是那里的人吗?”唐祈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默默把电视声音调高了几格。

    “不仅是今天,每一个你说要去找工作的下午,都去那里了吧。”王泽林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真的找不到工作吗?”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唐祈年并任何情感波动,说:“我猜,应该和你没关系。”

    “我不是歧视,只是她身边什么人我都见过,你......”王泽林摇着罐子还没说完,对上唐祈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后面的话自动消去了音。他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没事。”

    王泽林把唐祈年没开的酒拿走了,留下那杯汽水,最后没再说什么。他进了房门。客厅里能听到一声很轻的落锁声。

    唐祈年提起汽水,来到冰箱面前。

    他正刚打开冰箱门,一旁的门开了。

    她眼里噙着笑意,灯落在眼角,在那颗玻璃珠似的眼珠里流转。她指了指他手里的汽水,说:“帮我换成酒,你晚上就什么都别喝了,明天还要找工作呢。何况,这汽水对你似乎不太友好。”

    唐祈年挑了冰镇的酒,走到门□□给她。她准备拿走,却怎么也拿不出,便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地看他。

    唐祈年捏住酒的下半部分,手指渐渐冰凉。瓶罐的杯壁融化了冰,水顺着易拉罐流入他的虎口,一路缠绕手臂滑下手肘。那些水珠最后汇集在肘部的端口,作势坠落。她接住滴落下来的水珠,顺便将他手臂的水带过擦拭。

    唐祈年手臂那片被触摸的长线隐隐发作,先是发热接着闪烁出隐秘的光线,最后以一种供奉野心般的姿态融入血肉。

    他的手松了一瞬,她便夺走了酒。

    “还要抢酒喝吗?”她真心实意地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酒瓶还在滴水,顺着她叠起的手臂划入衣袖。她把酒往身后藏,说:“酒大多数时候是颓废的象征,一般不是免费的。”

    “如果我想喝,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说出这句话,唐祈年突然被当头一棒敲醒了。他猛地将女人推进卧室,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她在门内贴着门缝,发出闷闷地声音:“晚安,酒鬼。”

    唐祈年抵着门,轻声说了一句晚安。这句晚安的重量轻到一出口便落了地,化作一滩水缠住了他的双脚。

    他的羞愤从胸腔一路爬上脸颊。他咬紧后槽牙,似乎不经意间窥见了自己身体里的那一面,他不得不率先正视自己的真面目。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用来弥补他的自尊和罪恶。

    原来,这就是幸运的背面。

    当天晚上,唐祈年罕见地做起了噩梦,那是一个很久没有做过的噩梦。

    唐祈年梦见院长扶着他的肩膀,和他说什么不要忘本,说什么人要立志,要保持自尊、克制欲念。他不停地夸赞他的聪明和优秀,甚至牵着他来到众人面前。唐祈年站在主席台上,底下一张一张幼稚地脸模糊不清,嘴里却大喊他的名字。每喊一句,他的心就绞痛一次。

    “院长,虽然我很开心能这样,但我其实。”他抬头,想获得院长的理解,下一秒,院长的笑被拉扯到超过头颅,那块皱巴巴的脸庞扭曲融合,吓得他转身就跑。台下的人全部露出诡异的笑容,攀爬着要阻止他的去路。突然,他身后盘起一缕烟雾,烟雾不断堆积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个声音趴在他的耳边说: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多划算啊。

    “什么,做什么?”他转过头,却看见他自己的脸正在被剥离,一边拉扯一边对自己笑。

    唐祈年猛然惊醒,窗外一片漆黑,他捂着自己的脸,头脑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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