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她站在收银台,脸色平常。

    唐祈年为这突如其来地计划搞得不知所措,顺着她的视线,才发现手机没有息屏。

    “我们可以暂时收留你,但我们忙的时候你要帮忙打工。”她笑起来,眼睛会微微眯起,面部肌肉规规矩矩地扬起。“你也没地方去了呀。等赚钱再来A房租也可以。”

    “答应的话,我开车带你去把行李搬过来。”

    唐祈年没有回复,反而打开背包,从最里层翻出那张名片。他把名片交给她,说:“你不是咖啡店的主理人吗?”

    女人错愕,接过名片说:“这是我朋友的店,我是挂名的。”她翻到背面,指了指手写的电话,“这个是真的,没骗你。”

    两人正说着,后厨走出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气质与她截然不同。他带着厨师帽,眼神冷淡。那个人一面出来,一面叠着热腾腾的毛巾。他嘴里叼着一根收银台篮子里的棒棒糖,上下扫视唐祈年后,说:“你让他和我们一起住啊?”

    “反正多了间房。”

    这个男人和她咬耳朵:“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他来住了,是不是因为长得像?”说是咬耳朵,这个男人压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唐祈年听的一清二楚。

    唐祈年没由来地心里一沉,才慢慢发觉各种环节的危险性,但当下他无路可走。

    等他反应过来,刚才招呼他的小妹妹走了,那个男人也早早上楼。她拿着扫把去锁店面的大门回来,对着傻楞的他无计可施。

    “你先上班吧,把这里打扫干净再送你去拿行李。”

    她换了一身衣服,当晚就开车接送他取回了行李,并带他上了二楼。二楼布局很简单,除了没有厨房,和平常公寓大差不差,三间房一个客厅,中央客厅只有沙发桌子和电视机。

    “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敲门,也不能擅自进入彼此的房间,可以吗?”说完,她把人推进房间,“当然,你要负责二楼公共区域的卫生,这也是房租之一。”

    关上门,她立马敲了两下。“明早早起,我带你熟悉环境。”

    等唐祈年躺在床上还觉得一切都不现实,这种好运似乎夹杂隐秘的阴谋。没来得及细想,他沉沉地睡去。睡梦里,门似乎被轻轻拉开,光洒在他的脸上,很快又熄灭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经下午两点。健康的阳光铺满了他整个房间,他才觉出真实感。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吓得赶忙起床。二楼关上窗与一楼几乎隔音,等他下楼才发现营业开始了。她坐在收银台翘着二郎腿发呆,店里零星的顾客都吃上了午饭。见唐祈年下来了,她便端着笑:“终于下来了,那我们就吃饭了。熟悉环境可能要等休息日咯。”

    厨师把菜端上来,友善地和他打招呼,与昨晚态度完全不一样。唐祈年试图抢过这些活,厨师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手,说:“刚起床就乖乖坐着吃饭吧。”

    “这位是王泽林。”她挑了两瓶果汁,递给王泽林和旁边的帮厨小妹,“这是楚初。我们都叫她楚楚。嗯,其他人的话,你估计和他们说不上话,到时候在介绍吧。”

    唐祈年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楚初笑嘻嘻地说,“你要喝什么果汁?”

    “啊?”唐祈年无措地看向女人,女人挑了葡萄味的递给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想法。

    “泽林哥今早就说了。”楚初拉开凳子,给所有人盛了饭。

    吃起饭,几个人都不爱说话,没多久便结束这餐生疏的饭局。唐祈年主动接过洗碗工作,王泽林也乐的清闲,哼着曲上了楼。

    唐祈年正洗着,女人忽然惊呼一声,拿来围裙。唐祈年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衬衣,那件价值不菲的金丝蝴蝶。

    “对不起,我忘记了。”

    “小事,不是这件衣服,我也会给你拿。”女人自然地接过腰绳,细致地帮他编制蝴蝶结。唐祈年眼睛暗了暗,道了声谢,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距离。

    她没有离开,反而站在水池另一半清洗碗筷上的泡沫。洗碗池的窗户开得不高,风携着雨后的气息流窜进后厨。她勾着手腕想要把碎发整理到耳后,来回几次没有成功。

    唐祈年叹了口气,用围裙把手擦干,伸手将几缕碎发勾入耳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字夹,正准备继续,才发现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笑。

    “你需要吗?”他摊开手。

    “这地方好像有点热,要开风扇吗?”他瞎找了个借口,他需要迫切拉开两人的距离。

    “开吧。”她接过一字夹,给自己别住,对着唐祈年的背影问,“你经常带这东西吗?”

    “没有,这是,妹妹小时候不喜欢剪刘海,用这个能不遮眼睛。”唐祈年摸了摸自己的刘海,“我头发也比较长,所以就经常带着几个。”

    “你还有妹妹?在上学吗?”她快速地结束了工作,往唐祈年那边走。

    “嗯,算是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前后上了楼。

    这家店主打休闲餐饮,做得东西讲究精致,菜单里西餐更多一些,也夹杂着特色地方菜肴。来往的人大多熟识,午后休息时间除非熟客预定,一般都是歇业。唐祈年不禁怀疑这能赚到钱吗,但看所有人悠闲的样子只好一起装傻。反正,他是蹭吃蹭喝的小白脸。

    他上楼的时候,两个人都进了房间。她的房间临近浴室,房门上多了一张提示板,写着有事打电话,不要敲门。

    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用上了提示板。

    在这里按部就班地做点杂活,唐祈年的警惕心也渐渐小了。他发现这个女人几乎没什么爱好,每天就是坐在收银台收钱。所有杂活都他包揽之后,她每天在一旁看看手机,有时会笑出声。熟客甚至会打趣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这个女人则态度坚决地否认,对着王泽林努努嘴。

    店里的盈利唐祈年无法插足,大部分时候都是王泽林在管,有时两人会一个拿本子一个拿计算器奋战到很晚。但两个人花钱大手大脚,似乎也不担心钱的消耗。店面多出来的拐角甚至被用来存放快递,有时候甚至还帮别人保管快递。两个人最喜欢请几个小孩吃咖喱饭,每次都说是做多了,其实每次都是唐祈年辛辛苦苦削土豆皮。

    时间久了,唐祈年给他们做事打上了标签:人傻钱多。

    熟悉了作息之后的某一天,唐祈年下楼却没看到店面开门,昏暗的一楼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厨房有声音。问了正在做甜点的楚初才知道,王泽林大早出了门,自己也有事。店里竟然毫无征兆店休了。

    整个房子陷入寂静,唐祈年吃着楚初送的点心,想着刚才楚初那句“今天固定店休,店长没和你说吗?”

    他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瞧见女人下楼。想了想,只好先煮一块泡面将就。他吃完也没听到楼上的动静,上了楼那扇门紧紧关着。他试着发过短信,没有回复。

    在赖床。他认为自己和女人颇有默契,认同地点点头,便关了房门上网打游戏。

    每天只要做了工作,她都日结工资。吃住不要钱,还有进账,日子过得太安逸,让唐祈年午睡时间越来越长。等他被尿憋醒,已经日落了。屋内昏暗,只看见窗外云扯着调色盘一样的颜色,缓慢地漂浮着。

    王泽林仍旧未归,楚初不来上班,那扇门照旧关着。唐祈年想,这赖床是不是有点离谱。

    他坐在沙发上拨打了第一通电话,隔音太强,他分不清是他午睡头痛的幻觉还是真的有声音在房间响起。未接。他又拨打了第二通,再次未接。

    他又试了几次,不死心地下楼查看厨房,一切都和中午一样,没人动过。唐祈年这才发觉不对劲,赶忙拨打了王泽林的电话。响了几声,电话就接通了。

    “喂?”电话里传来突兀的吵闹声,男女交织,尖叫和嬉笑冲破电话,直击唐祈年的耳膜。一天都安安静静的耳朵突然遭受磨难,唐祈年一时没有反应。

    “谁啊?喂,你们安静点!”

    “王哥,我,唐祈年。”唐祈年赶忙自我介绍,庆幸自己当时要了王泽林的电话,更庆幸自己记忆力好,没有记错一个数字。毕竟王泽林只报了一次电话号码,语速极快。

    “哦。”王泽林语气瞬间冷淡不少,“怎么了?”

    “她今天一天都没出房门,没事吧?”唐祈年捂着耳朵,忍耐着他身后的吵闹声。

    王泽林在电话里低笑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等我回去再说吧,我好心劝你别擅自进房门。”

    说完对方挂掉了电话。唐祈年心里却怪怪的,似乎是恼火。他不清楚是对王泽林那堆吵闹的男女,还是王泽林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噔噔地爬上楼,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放得很大声。

    趁着广告时间,唐祈年泡好泡面,鬼迷心窍一般来到她的房前。他无视门上的挂牌,轻敲了一下门。没有回应。他的手放弃一般耷拉在门把上,没想到房门就这样轻轻地开出一条缝。

    漆黑的房间裂开一条白线,从屋外无法探勘的空间像是深渊,唐祈年这时候反而犹豫起来。里面咚隆传来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还有女人闷哼的声音。

    打开门,硕大的房间里,只有电脑闪烁着幽暗的光,上面息屏动画轮播着一个又一个的面孔,这些面孔都在鼻尖上长了一颗小巧的黑点,或笑或流泪或惆怅,仿佛他一生的情感都已经包含其中。唐祈年轻轻走进去,嘴里低低地解释。一眼望去,女人除了在床上罩着被子没有任何可能。

    鼓起的那团一动不动,唐祈年脑海里突然想要为自己高歌,他的善心让他什么闲事都管。出于礼貌,唐祈年没有随意观看房间,那道黑色油性笔加粗的禁止语总在脑海里闪动。

    他靠近床边,弯腰想查看女人的状况,右边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双脚。冷汗瞬间沿着他的背一路攀登。他心跳得很快,眼神一寸一寸往上看。等仔细看清楚,才发现是一个等高人形立牌。上面那张脸很熟悉,隔着稀疏的黑暗,他们似乎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女人蠕动了一下,露出头,一双眼睛定在唐祈年脸上,闪烁着惊喜的光彩。她抽出手,捧住他的脸。右手的大拇指在他右脸上摩挲,左手像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试图拉动他来到自己的眼前。

    “真的来了?”她呢喃着一个名字。

    一边喊着,她一边用力。敌不过突如其来的力量,唐祈年重心不稳,只好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心里忍不住骂老套。他刚想谴责对方的无礼,却发现她双颊红红的,吐出的气息也是不寻常的热气,连摸着自己的手都滚烫。

    “是真的。”

    她双手都勾住唐祈年,紧紧的抱着他,仿佛他下一秒就会蒸发。唐祈年脸贴着她的脸,迅速确认了她发烧的事实,还有她喝过酒。她在耳边支离破碎地一遍遍抒发着对那个人的爱,听得唐祈年有些无聊。

    “他是你的谁啊?”唐祈年发出进房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喜欢?”两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将他们紧密连接的□□切开,利落不带一丝磨损。

    女人许是太激动,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开始疯狂咳嗽。她推开唐祈年要去找纸,手碰倒了一旁的酒瓶,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狼狈地扶着床,一缕头发因为高热粘在脸上,她用纸巾捂着嘴,又去摸水杯。

    “没水了,我等会去给你倒水。”唐祈年让她在床上挣扎了片刻才拿走水杯,但他坐在那里没有动作。观察她探究的眼神,唐祈年觉得很有意思,他笑了一声,像每一次她的笑一样,却多了些情绪。他把那缕头发从女人的脸上勾入耳后,下一秒起身出了门,那个动作轻柔地就像羽毛拂过。

    女人坐在那里有些呆滞,摸着那缕头发贴过的地方,吐出一口又一口热气。

    跟着水一起回来的,还有温度计、退烧贴和退烧药。

    “你多久前喝的酒?”唐祈年捏出退烧药,严厉地说。

    “大概早上七点,那时候好像......”女人闪烁其词,唐祈年发出疑问,她认命一般,斜过头去,“那时候刚买到演唱会的票,太高兴了,喝了一个多小时。”

    唐祈年试图无视的视线又清晰起来,他指了指旁边,说:“他?”

    女人点点头,老老实实地接过退烧药。

    “发烧你也不知道吗?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啊。”一个月前,唐祈年还在怀疑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为这免费的住所提心吊胆。如今,看这个女人心眼大得不行,不禁怀疑初印象是不是被自己加了滤镜,毕竟记忆总是会无端美化一些人和事。

    “我昨晚通宵,以为是熬夜导致的,喝了酒我就睡了。”她眼皮微微耷拉,下一秒就要睡着了,“而且你们周休......我不想。”话没说完,她眯了过去,呼吸并不通畅,没多久又惊醒,问唐祈年自己说到哪了。

    “喝点水。”唐祈年熟练地递水到病入嘴边。等她一口一口抿了好一会,他才觉出不自在,目光从她的嘴唇移向一侧。那面墙上全是一个人。春夏秋冬、雪山大海、嬉笑怒骂、各式各样的那个男人,用一种艺术感的拼贴方式铺满中心的毛毡板。

    “你......”

    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顺着目光也看向毛毡板。她说:“我喜欢他好多年了,分得清,别担心。”

    她额头还贴着退烧贴,面容疲倦,表情却异常认真。那副面孔和仰望着海报发呆的她叠在一起。唐祈年应和了一声,表示并不在意。

    见他不愿多听,女人也乐得清闲,说:“谢谢你,我等会应该就降温了。太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生疏客气又无懈可击的话术,唐祈年站起身正对着女人停了好一会,准备关门的时候,女人发出了声音。

    “麻烦告诉王泽林一声。”

    唐祈年轻快地应和,将灯灭了,离开了房间。

    随着锁声一落,女人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面墙,而后架不住疲倦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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