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前所用之物已经全数搬走,可再怎么搬却也带不走这出院落,还有北院里那些勤勤恳恳打理的土地和用心饲养的牲禽。

    去围猎之前母亲还兴致勃勃同她商量着要养两头牛,沈念曦缓步走出院子,一路都在恋恋不舍的四处观看,只恨不得将这院子里的所有都刻在脑海里。

    前不久刚种下去的豌豆已经冒出了嫩苗儿,另外几块地依次栽种着绿油油的菘菜、芫荽、胡芹、蔓菁、萝卜、波棱菜,每一片菜地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念昀沉默跟着竹子扎的篱笆辨认着菜地里的种类,母亲从前就想翻土种地,只可惜母亲从前带着她们,怕这般行事会引外人非议,硬生生拖到她们出阁,等到她们站稳脚跟之后才真正做上自己喜欢的事。

    “娘,您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您时常思念的那个地方去了。”沈念昀遥遥看向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妹妹,又抬头望了望白云朵朵的蓝天,轻声道:“娘,以后我会照顾好妹妹,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一切顺利,让我们为您报仇。”

    沈念曦一出院门便看见了姐姐,她加快脚步上前,握住姐姐的手低声道:“姐姐。”

    “走吧。”沈念昀回握住妹妹的手,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圆润触感,她这才低头去瞧,见沈念曦手里多出来的菩提手持,笑容瞬间变得苦涩,“这是……”

    沈念曦将东西放到姐姐掌心,“想来是母亲闲暇时磨制的,做得很是精巧,便留给姐姐做个念想吧,娘的其他东西我都会带回去小心存放,姐姐安心便是。”

    方才沈念昀从书房出来便到北院同妹妹一起收拾,可她站在屋里总觉得窒息,只粗略看了看便退出来了,母亲的贴身之物都是念曦在收拾,眼下手里的菩提没有什么重量,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很是温润细腻,沈念昀细细摩挲着珠子,晃了晃穗子才点头应下,“好。”

    沈念曦身后还跟着要跟她回王府的人,她微微侧头向身后吩咐,“园子里的活物也送到梁王府里去,这里留两个人来看守院子照料菜地,收的东西都送回梁王府去。”

    身后的几个管事点头应下,留下看守的人自然不是他们,王妃的意思,是从外头买两个老实本分来。

    沈念昀牵起妹妹的手往外走,声音冰凉得像是初秋清晨的溪流,“父亲那儿我已服软,他也不好再责怪我们什么,你既不想见他,今后这府里不来也罢,待在王府里安生过日子便好。”沈念昀回想起沈桓拿着母亲的翡翠玉佩回念的样子就不自觉反胃恶心,若是做给她看的,那大可不必,她虽不知道父亲母亲从前的事,可她却明白,父亲绝非母亲良配,母亲心里也早就没有他,否则多年来他们不会形同陌路。

    沈念曦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沈府的事算是暂且告一段落,沈家是再没什么值得让她们牵挂的了,姐妹俩不再逗留,各自乘车离开。

    秋日的风总是带有凉意,阴雨过后的暖阳也总像是透过冰层照射下来一样,瞧着灿烂炽热,却冷得没有什么温度。

    “姑娘,太阳快落山了,这儿凉阴阴的,我们进屋去吧。”陶陶拿了件披风出来细心为坐在秋千上的沈念曦披上,一面柔声劝道:“算算时辰,圣驾只怕已经回宫,王爷就快回来了,姑娘不是心疼王爷这些日子两头跑,还特地炖了枸杞乌鸡汤,奴婢陪姑娘去小厨房瞧瞧吧。”

    沈念曦仰头看了看屋檐上的一片余晖,膝上是团成团的小黑睡得正熟,她抚摸着小黑光滑的皮毛,微微笑道:“它暖和得很,抱着它就不觉得冷了。”

    寒烟很有眼力见的将小黑从沈念曦身上抱起来,沉默着退了下去。

    她们都知道姑娘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所以说话做事都格外小心留意,这会儿姑娘明显在伤怀,寒烟自然不敢多打扰。

    沈念曦起身,陶陶弯腰轻轻为她拂去身上的浮毛,“前些日子越王妃人在围场不得过来,几次派人前来探望,还有雯儿姑娘,他们都很是担心姑娘您,只是姑娘怎么谁也不见呢?”

    其实不止顾雯,顾霄也多次登门,不过这两天沈念曦谁也不见,也便罢了。

    沈念曦抬步往小厨房走去,嗓音平淡:“我这里一切都好,请她们放心吧,不必挂念。”

    陶陶一一应下,沈念曦按住心中落寞又问道:“明芮有没有送东西过来?”

    上次明芮从引出的尸虫里并未查验出什么毒物,说明母亲不是中毒而亡。

    沈念曦这些日子一直在苦想,不是中毒,也没有外伤,那还能有什么原因会导致死亡?

    难道致死物不是毒?

    猝亡或许是真。

    但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事物导致气血逆流、经脉断裂、惊惧暴毙……

    这些皆有可能。

    不是毒。

    那就只能是虫蛊、迷魂药一类的脏东西了。

    无毒,照样能够杀人于无形。

    既然有这般猜测,明芮便可以往这方向去验证。

    如此,总会重新得到一个结果。

    “她派人送了一盒安神药丸,明芮姑娘还忙着呢,不得空过来。”这几日沈念曦只喜欢独自待着,不说话也不让人打扰,所以不紧要的事陶陶并未急着告知。

    小厨房的烟囱炊烟袅袅,各色肉香菜香萦绕,沈念曦没再说话,静默走到灶台前,拿过陶陶递过来的帕子垫在手里,揭开盖子去看火上的黑陶瓦罐里柔白清亮的鸡汤,沸腾鼓起的汤汁上飘着粒粒鲜红的枸杞,瞧着便很是可口。

    “炖得差不多了,用小火煨着吧。”沈念曦将盖子放下,轻声又道:“等王爷回来便可以用了。”

    祁渊护送圣驾回宫,又和众皇子在皇上面前简单回禀近来朝中几件要事进程,几位皇子这才出宫回府。

    打马回府,回月华阁一路祁渊几乎是用跑的,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念曦见面了,心里自然是千百个放不下。

    沈念曦得了消息也早就站在月华阁门口等待,远远便见祁渊跑来,连日空落落的心好似在这一瞬都被填满了。

    恍然间便已融进了祁渊怀中,沈念曦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伸手在他背上轻抚,“好了,下人们都看着呢,我们进去吧。”

    夫妻俩多日不见,自是有亲密话要说,待用过饭后屋内的人便都退下了,祁渊赖着沈念曦坐在一边,哄着她亲手喂他喝汤。

    沈念曦闹不过他,苦笑着喂他喝了后才得以罢手,当近距离看到祁渊那张憔悴的面容后,又拿着手帕仔细为他擦干净唇边水渍,“等会儿备了热水,你泡个澡再安置吧。”

    祁渊揽着沈念曦的肩,歪头在她颈间贪恋的蹭,“好。”

    夜来夫妻同床歇下,沈念曦乖巧窝在祁渊怀里,祁渊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沈家那儿上下都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们回去得实在是晚了,你这几日可有查出什么吗?”

    “连贴身伺候我娘的人都没察觉有什么异样,问是问不出来了,倒是明芮那儿还在查,只不过希望渺茫,但愿她能有所进展吧。”沈念曦埋在祁渊胸前,声音也显得闷闷的。

    明芮能用尸虫探查验尸之事沈念曦告诉祁渊之后,他便也没再张扬,而是陪着念曦一起等消息。

    那夜明芮取了虫便回了药堂,装做无事发生,一开始并未查出有什么毒物,经沈家姐妹提醒,明芮又继续严查其余可疑之物。

    现下还没有消息。

    沈念曦不放心,还让崔韬崔韧兄弟俩暗中守候,她也不确定明芮还能不能查出什么,唯有沉住气耐心等待。

    “若是有异,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只是不好急在这一时,我也不想你因此而不开心,岳母在天有灵,定然希望你和太子妃平安康乐。”祁渊抚着沈念曦后颈,低头在她额上轻吻。

    沈念曦抬头,帐外烛光隐隐透过来,刚好与祁渊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生活,不让她担心。”

    “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有我。”祁渊搂紧了怀里的人,昏暗的光里面色愈发凝重。

    沈念曦没有说话,乖巧依偎进他的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许是身边有熟悉的人安抚,沈念曦这一觉终于睡得安稳了些,次日醒来,祁渊也没离开,而是静静陪着她。

    皇帝蔚山围场一行虽是尽兴却也劳累,所以特地免了三日早朝。

    祁渊刚好趁此机会陪伴心绪不佳的妻子,经此一事沈念曦便好似被抽干了精气神,时常自己坐在一处发呆,祁渊也不打扰,同样静静陪她坐着。

    小黑这只胖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是黏着沈念曦便是绕着祁渊的脚来回蹭,若是不留意走路,都怕踩着它。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日,黑夜沉静如水,沈念曦泡在热水里解乏,陶陶耐心按揉着她的肩颈,等屋内没人了才认真回禀道:“明芮姑娘傍晚时送来了一盒养颜蜜丸,说是这些日子姑娘容颜憔悴,服用此蜜丸,便可不损容颜半分。”

    沈念曦猛然坐直身体,动作大得荡起了不小的水花,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身体连带着声音都在抖,“是明芮亲自来的吗?”

    陶陶支着湿漉漉的手茫然看着反应过激的沈念曦,有些呆呆的继续答话:“是的,只是方才王爷陪着姑娘在作画,她不好进来打扰,只把东西交予奴婢便要离开,还嘱咐说让姑娘瞧瞧看做得可好,若是用着还行,便给太子妃她们也送一些,奴婢听罢便吩咐山荷送她出去了。”

    水下的手紧紧掐着大腿,沈念曦心中慌乱,也没心思再泡下去了,可又想着卧房内看书的祁渊,思量片刻后紧盯着陶陶严肃道:“去把盒子拿来。”

    陶陶虽知不道为何,却明白此事不同寻常,她最是听沈念曦的话,郑重点点头便出去拿东西了。

    身体还泡在热水里,沈念曦却觉得冷意连连,直到祁渊拿着盒子进来,她才稍稍压制住了内心的急切。

    “先打开看看吧。”陶陶打开匣子递到沈念曦面前,神情同样严肃。

    盒子内整齐码着用白蜡封着的蜜丸,沈念曦擦干手,这才将丸药捏在手中迎着烛火查看,烛光透过白蜡可以看清里头的黑褐色的药丸,沈念曦便这么一粒一粒的检查,最终只留下一粒握在手中,稍一用力便捏碎了外面的蜡壳,将里面折成小块的信纸取出。

    陶陶随着她的打开信纸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将匣子放到桌上,静静等待沈念曦看完。

    这个秋天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时而阴雨连绵时而阳光融融,怎么都感觉不到寒凉。

    不过大半月光景,沈念曦就再次回到了沈府,沈佑兴夫妇扶母亲灵柩回乡还未归来,如今府门紧闭,只有角门开着,正门口悬挂的白灯笼在风中微颤,愈发显得凄清冷肃。

    沈念曦没有惊动人,而是如常去到书房向沈恒请安。

    “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了,父亲安好。”沈念曦神色平稳,乖巧给沈桓行礼。

    沈桓端坐在书案前,握紧了手中玉佩看着沈念曦沉沉道:“你不是已经把北院搬空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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