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息怒,我带走母亲遗物也不过是留个念想,此前是女儿不懂事,冒犯了父亲,今日自该来向父亲请罪。”

    沈桓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眸光闪动一瞬后恢复如常,他闭上眼摇摇头,“罢了,你母亲骤然离世,你们伤心不愿相信也属正常,如今想明白了就好,为父又有什么好怪罪的。”

    “多谢父亲宽慰,也请父亲保重好自己,沈家上下还要靠父亲撑着呢。”沈念曦抬眼瞟了一下沈桓手里的玉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母亲的东西,她如鲠在喉,缓了缓才僵硬开口:“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就不打扰父亲了,女儿告退。”

    上好的青白玉雕刻成一片绿油油的白菜叶,眼下被沈桓格外怜惜握在手里把玩,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沈念曦咬牙忍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垂眸沉默退了下去。

    管家跟在一旁引路,觑着沈念曦不悦的神色,忍不住开口劝和道:“王妃娘娘不知道,这些日子老爷神思倦怠,每日都待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连三餐也不大动,只望着夫人画像和握着那枚玉佩静静坐着,夫人离世,老爷是很伤心的,今日王妃能来,对老爷来说,也能得些许宽慰了。”

    “那便……劝他节哀。”沈念曦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紧咬牙关才不至于显露怒气,她抿着唇僵硬笑了笑,“朝中事务繁琐,大哥那儿一时又回不来,如今这府里你们要小心照料着,不要让祖母和父亲忧心。”

    秋风卷起落叶在园子里飘舞,几个仆妇拿着扫帚正在清扫,见到沈念曦都恭敬行礼问安。

    照旧给沈老太太请过安出来,沈念曦又回到了最熟悉的园子里闲逛,天气已然转凉,黑灰的云压得天空低低的,风夹杂着雨丝扑到脸上,沈念曦拢紧身上的披风,沉默上车回梁王府。

    月华阁内已经燃起了火盆,沈念曦却觉得闷,抬抬手让寒烟拿出去了。

    她一回来便歪在了榻上睡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祁渊今日去上朝办公了,现下不在府内,沈念曦只觉得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温暖的怀抱,也没有熟悉的气息。

    陶陶细心为她拔下脑后几支素白的珍珠银簪,陆续将耳环、手镯等物摘下放回妆台前收好,又拿出毯子给沈念曦盖好,在香炉里添好安神的香,这才轻手轻脚退下去了。

    屋外风声呼啸,冷风刮得窗棂呜呜作响,沈念曦醒来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榻上没动,娘的事来得太快太突然,每次睡觉醒来她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些日子所发生的种种,有时觉着一切都好似未曾发生,有时又觉得娘亲并没有离开过,眼下一步一步越是接近真相,她就越觉着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心里乱糟糟跟塞了无数团凌乱的丝线,搅在一起想要理清却反而越缠越紧。

    沈念曦也躺不下去了,索性起身朝外喊陶陶进来。

    母亲去世后沈念曦总是焦虑烦躁,药石无用,便在次间设了佛龛,心不静时便跪在佛前念一卷经文。

    清心败火,平复杂念。

    祁渊回来时沈念曦才念到一半,他来了也不好起身,沈念曦只好继续拨弄手里的檀木佛珠心无旁骛默念着往生咒。

    待经文念完,祁渊也早就困得东倒西歪了。

    沈念曦从次间悄然走出,看着榻上撑着脑袋打瞌睡的祁渊,静静在帘幔的暗影里站着没再往前。

    祁渊察觉到沈念曦的目光,迷蒙睁开眼向她看去,立马起身去牵她过来,轻咳了下才道:“累了吧?”

    沈念曦没什么反应,任由祁渊牵着往内室走。

    夫妻二人在床前坐下,沈念曦没骨头似的靠进祁渊怀里,懒懒道:“膝盖疼。”

    祁渊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坐着,温热的手隔着裙摆附上她的膝盖轻柔按摩,“揉揉就不疼了。”

    “嘶……”酸痛感袭来,沈念曦忍不住皱眉,“骗人。”

    祁渊望着她委委屈屈的脸忍不住笑了,轻柔道:“天气冷了,要保重好身体,不然太子妃会担心你的,她如今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了。”

    念及姐姐,沈念曦有一瞬的恍惚,沉如黑潭的眼眸与祁渊对视,她乖巧点头:“好。”

    “沈家那儿你自己要小心,有什么就只管吩咐蔺启他们去做。”祁渊心疼念曦这些日子身心皆累,人都消瘦了一圈,他都看在眼里却只能默然陪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糟心事总没有尽头,她也的确累了。

    娘的事只瞒得住一时,沈念曦需得在沈桓发觉不妥之前,至少能查出个十之八九,才能让人放心。

    霜降后圣京天气渐冷,早晚寒气四溢,阴沉沉得闷的人发慌。

    好在这凄清冷肃的日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崔韬办事很利索,西院那个病倒的消息不过三日就传到了梁王府。

    沈念曦得到消息后一刻也没有停留便径直去了沈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半点也不想耽搁下去。

    再次踏足西院,其中景象已经没了当初华丽精致,路边花坛里荒草丛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从前即便是冬日里,这里也是打整得井井有条的,看来即便解禁,如今的李氏也早不如当初,当真是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李氏虽然病倒,但精神尚可,看到沈念曦拿着剑大摇大摆进来时时脸上五彩缤纷的神色变换可谓十分精彩。

    “今日父亲被太子叫到东宫询问政务了,听闻姨娘病重,念曦特来看望,不知来得是不是时候。”沈念曦持剑旁若无人走到榻前,看到榻上盖着厚毯子靠在软枕里的李氏,笑容轻蔑:“姨娘可觉得好些了?”

    李氏这两日就觉得身体不大对劲,连夜噩梦不断,无论白天黑夜都没安稳睡过整觉,偏生大夫查不出什么,只说是心绪不安,不过寻常喝些安神的药就罢了,她本也无甚在意,可身体疲乏倦怠却是骗不了人。

    直到现在沈念曦大摇大摆来她面前,她一直极力忽视的那些恐惧惊惶在这一刻翻江倒海般全部涌上心头,彻骨冰水兜头将她淋了个彻底。

    李氏眼底的心虚害怕只在看沈念曦一眼就彻底暴露,她攥着被子勉强道:“你、你来做什么?”

    “看来这失魂散的药效当真是不错,你不过才尝了一点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可还觉的受用?”时间紧迫,沈念曦可没什么耐心和李氏兜圈子,她今日若问不出自己想要的,待沈佑兴他们回来之时,沈家就得再办一场丧事了。

    李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扎进了心口,她看着沈念曦就像看到厉鬼没有两样,总觉得死了的柳氏就在她面前飘来晃去,死白的脸上挂着黑不见底的眼球,正死死的盯着她。

    柳氏的脸和面前的沈念曦慢慢重合,她害怕往床铺里退缩,嘴里还在逞强:“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告诉老爷,我要去告诉老爷!”

    耐心告罄,沈念曦不紧不慢抽出长剑,准确架在李氏脖子上不耐烦道:“不要再说废话了。”

    利剑的冰凉触碰到脖子上的皮肤时李氏还因为惧怕没有收住力气,立时便被剌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李氏头皮发麻得快要炸开,刚想开口大声喊叫便又只觉得脖子上的剑刃往里又紧了紧,登时便如同被掐住喉咙的大鹅,抖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念曦没空欣赏李氏这副吓破胆的模样,持剑往前直截了当开口:“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否则我就划花你的脸,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懂了吗?”

    李氏望着犹如罗刹恶鬼的沈念曦,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咬着唇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懂了吗?!”沈念曦声量加大,手上的力气也随之加重。

    冰冷的剑刃就快割破脖颈上的皮肤,李氏反应虽然迟钝,但眼前目眦欲裂的沈念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这会儿气血上涌,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往脖子的伤口上涌,原本混浊的思绪此刻无比清明,思绪几经翻转,她终于僵硬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在我娘的茶里动手脚?”沈念曦紧盯着李氏的脸,不错过李氏脸上变化的任何神色。

    明芮后来查出,娘是因为服食了过量的失魂散,心悸过度而亡。

    此药为白色粉末,微毒无味,也并不致命,只是长期服用,人会变得虚弱不堪,神思混沌,沦为痴傻听话的傀儡。

    但若是服食过量,便会气血逆流,心悸暴毙。

    加之他们赶回来时已经过了好几日,所以才什么也没有验出来。

    若不是换了查验的方向,若是疏忽了哪怕一丝一毫。

    娘的死因便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沈念曦查遍所有遗物也未发觉不妥,唯独出事前外头铺子给娘送过茶叶,是娘喜欢的岩茶,因着代嬷嬷也喜欢,所以娘也分给了代嬷嬷些许。

    可代嬷嬷手里的那些一芽春和茶罐里剩下的有所不同,她这才明白出事后茶罐里有问题的茶叶早已被人换过。

    而代嬷嬷留下的那点茶叶里,含有失魂散。

    “我娘收到茶叶之后,分了一些给代嬷嬷,代嬷嬷舍不得喝,所以留了下来。”沈念曦手里剑攥得死紧,怒意滔天之下若不是极力控制,她只怕要将李氏立刻捅死在眼前,“出事后你就换走了北院里剩下的茶叶,装作若无其事,对吗?”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氏如遭雷劈却下意识就开口否决,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就被沈念曦发觉了不对,明明她们已经验过尸体了,明明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为什么沈念曦还会发现?

    话音刚落李氏便眼睁睁看着沈念曦手里剑毫不迟疑扎入了她的肩膀,“啊!”

    沈念曦这一剑并未刺得有多深,但用来警告李氏却是够了,“说!”

    凄厉惨叫一浪高过一浪,疼痛迟钝遍布全身,李氏终于不敢再狡辩下去,颠三倒四的说:“是我……是我在茶叶上动了手脚,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可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死……”

    “继续。”沈念曦抽出剑尖,听着李氏痛苦扭曲的尖叫在耳边环绕,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李氏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瘫坐在榻上再不能移动半步,她哭着如倒黄豆一般哆哆嗦嗦道:“东西在送进北院之前,我让管事的以查验之名偷偷将茶叶换成了事先用失魂散浸泡、熏蒸过的一芽春,出事后我立马派人将剩下的茶叶换了出来,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明明、明明……”

    明明她只放了一点药量,只是让柳氏虚弱些罢了,她根本没想杀人,也不敢杀人啊!

    李氏心虚惶恐交错的脸庞上忽而闪过一丝犹豫,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强忍疼痛的趴伏在榻上低微啜泣。

    染血的剑重新对准面色惨白如纸的李氏,沈念曦整个人都仿佛身处火炉之中被炙烤,她阴沉沉又低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谁指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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