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

    邹雨莲的身子调理好了不少,面色红润,惹人怜爱。

    今晚,她还要去侍寝。

    谁承想,云贤竹再次做了手脚。此次更加明显,云贤竹甚至挨了巴掌都执意要皇孙。

    萧景珩满脸怒气地走进坤宁宫,一巴掌扇过去:“贱人!妄想母凭子贵,竟任由母后操控!”

    邹雨莲吃痛倒地,腹部的伤口崩裂,汩汩血液流出。邹雨莲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

    “来人,给朕打胎。”

    “陛下,妾身求您了,千错万错也不可归结在孩子身上啊,那也是您的孩子啊陛下!”

    “朕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登上皇位,也不差这一个。”

    萧景珩不屑地蹬了邹雨莲一眼。

    她已经知道了计划,没有阻止,在萧景珩眼里,就是默认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陛下,妾身是否有孕尚未可知,不如等上两个月,再做决断?”

    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死也不要再承受一次打胎的苦痛,不愿再承受丧子之痛。

    “好啊,朕等你。”

    腊月十五。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脉象弦中带滑,似有若无,此乃胎息初动。娘娘已有孕二月有余。期间需食清淡易消化之物,太医院即刻熬制安胎药。”

    坤宁宫上下皆喜。

    窗外,小雪如鹅毛般轻盈落地。不过片刻,天地银白。

    邹雨莲不语,静静望着雪。

    雪虐风饕,似是在祭奠,这个孩子凄惨的命运。

    上天早已注定。

    萧景珩冷笑,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看,连苍天都知,这孩子留不住。”

    “陛下,万一是女孩呢?女孩有什么用?她不会威胁陛下的。”

    邹雨莲孱弱地做出最后的反抗。

    万一呢?是女孩,还可以活下去,不至于活生生死在她腹中。

    碎琼乱玉,仓惶地倒地,明明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邹雨莲宁愿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是无声的壮烈。

    “大雪隆冬,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

    狂风卷着大雪,银粉玉屑,胡乱纷飞。

    萧景珩转头想走,邹雨莲拉住萧景珩的衣角:“妾身,求陛下开恩。”

    力气很小,却挂着生的希望。

    萧景珩无情拨开邹雨莲的手:“咱们来打个赌:如果是女孩,就生下来;如果是男孩,就投井,如何?”

    至少能保住,有一半的几率能保住孩子。

    邹雨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过,保住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即日起,皇后搬至冷宫养胎,生子之后,再回坤宁宫。”

    “陛下……”

    邹雨莲手中空揽了一袭碎玉。

    萧景珩的黑袍在雪地里格外耀眼。他是白日中的十殿阎罗。

    “邹雨莲被贬进了冷宫?”

    云贤竹一边抄着佛经,一边看着之前与邹庆对弈的棋局。

    一子定生死。

    梅香恭恭敬敬地答:“正是,陛下让皇后娘娘去冷宫养胎。”

    萧景珩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必然不会冷眼旁观。

    如今腊月,去冷宫,七八成就是要把邹雨莲冻死在那里。

    “委派暗卫至邹府报信,不要拿流云信物,走西北角的偏门。”

    暗卫拿着信刚走出大门,只听一声大叫,暗卫应声倒地。

    “御林军在此,谁敢放肆!”

    校尉领着人大步闯进宫内:“传令陛下:太后欲派人出宫报信,其余人给我守着!”

    御林军由孙镇远统领,无论如何瞒不过萧景珩。

    “又要去邹府报信?看来她是真慌了。”

    萧景珩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

    “传旨:云贤竹勾结外臣,废其太后之位;丞相私通太后,暂时停职,丞相之责,暂由英王担任。”

    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作什么妖。

    冷宫。

    天色已晚,大雪没有停止的意思。邹雨莲被扔进冷宫,静浣也被贬作洒扫奴婢。

    她披着随意从地上捡的草席,孑然一身。

    雪静悄悄地落在她身上,随即化成了水,肆意在她胸前滚落。

    她已分不清,那是水是泪。

    蹉跎半生,她是筹码、是皇后,不是她自己。

    周梓玥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邹雨莲。

    亲生父亲苦心培养她只为一己私欲,假死脱身,还是没能逃离这是是非非。

    反而,爱人成了仇人。

    这有什么意义?

    夜已深,月光皎洁,皇宫中恢复寂静,少了白日的肃杀之气,与长安繁华共同湮没在长夜里,悄无声息。

    皇宫是个杀人的地方,冷宫尤是。

    这里关了不知多少失宠的妃子,或许人老珠黄不得君王喜爱,或许相看两厌渐渐貌合神离。

    她们的结局却都相同。

    她们被锁到冷宫里,瑟缩在寒冷的角落,回想着她们年轻时的时光。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邹雨莲不敢进到正堂里,因为里面堆满了尸骨,有的皮肉还没有销蚀,上面爬着苍蝇。

    她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死就死了吧,她没有什么牵挂了。

    反正她死了,也没有人祭奠她,顶多沦为长安城外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她只会活在世人的嘴里。

    邹雨莲静静看着,雪落满她身上,将她吞噬在漫天雪白中。

    她如今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一阵阴风,一个黑衣男子轻捷地跳下来,走到她旁边。

    萧景珩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弄死她。

    谁知这男子到她身前蹲下,摘下了面具:“姐姐,是我。”

    “栋儿?”

    他怎么会在这?

    邹栋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刚从天牢逃出来,在狱卒口中听到你在冷宫,我来和你告别。”

    邹雨莲轻笑:“你去戍边,我在冷宫,你我姐弟二人,真是凄惨。”

    邹栋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姐姐,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你犯了什么大错,至于陛下把你贬到这来?”

    邹雨莲沉默。

    她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想保孩子,她有错吗?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平安?

    “还是说说你吧。我不重要。”

    邹栋急了,一把拉住邹雨莲:“你是我姐姐,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她真的很重要吗?

    那为何萧景珩弃她如敝履,邹庆对她视若珍宝,可还是把她丢在宫里。

    她根本不重要,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你我不过是爹的棋子,无论如何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冷宫外面都是御林军,我逃不出去的。”

    邹栋疑惑:“冷宫外并没有人啊。”

    萧景珩对她厌弃到如此地步,竟然都没有派人看守冷宫。

    看来她的死活,他都不会过问了。

    是时候放下了。

    邹雨莲抹去脸上的雪水,牵住邹栋的手,掏出一个玉珰,放在邹栋手心:“这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事物,去了漠北当了它,能换不少银子。”

    “只是走得匆忙,另一只丢失了。”

    邹栋将玉珰放进衣服里:“姐姐,我一定要带你走。你在冷宫里,只能等死。你跟我去漠北,我们能一起活下去。”

    邹雨莲摇摇头:“陛下定会发现的。再说,你带着我和腹中的孩子,很难不引人怀疑。”

    “我不管怀疑不怀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邹栋脱力跪在邹雨莲面前。

    “栋儿,我活不下去的。一旦被人发现,满门抄斩,会害了整个家族。”

    “死我一个,总比所有人都死了强。”

    邹栋苦笑,眼泪奔涌。

    “我真的没有用!军职被废、妻子和离,我甚至救不了我的姐姐!”

    邹雨莲慌忙抹掉邹栋的眼泪:“栋儿,你还小,只要你改过自新,还可以回朝堂做官。纵使没有万贯家财,也能解决温饱。”

    “那你呢?”

    邹雨莲一愣。

    那她呢?

    她除了等死,再无其他。她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

    “我啊……你不用担心。”

    “听姐姐的话,走吧,你走吧。”

    言毕,脱下邹栋给她披的披风,又还回邹栋手中:“漠北冷,多穿点厚衣服。”

    邹栋起身抹泪,转身向外走去。

    邹栋最后回头看了邹雨莲一眼。

    邹雨莲蹲坐在冷宫踏跺上,满脸沧桑,好似被关已久的深宫怨妇。

    孩子,你父皇不要你,舅舅要你,舅舅不论你是男是女。

    邹栋心一横,快步向前走。

    男子消失在漫天大雪里。

    邹雨莲疲惫地将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她对萧景珩的情感渐渐模糊。

    是爱?是恨?她不忍心看着萧景珩独自一人受苦,站在高处,却没了至亲。

    她同样心存怨念,他杀了他们的孩子,还要杀了她。

    仿佛是两个灵魂在争抢她的□□,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接连出现在她脑海里。

    终究是爱战胜了全部。

    爱,细水长流,如滔滔江水,根本无法干涸,只会越来越汹涌。

    此时,萧景珩也许正在养心殿,悠闲地与他前来过年的皇弟闲谈。

    谈山,谈水,谈人生。

    原来没有她,萧景珩也能过得很快乐。

    邹雨莲的呼吸逐渐微弱。

    去死吧,活着有什么意思?早晚都要死在这吃人的宫里。

    可她还是想,想萧景珩,即使萧景珩对她只有厌恶。

    爱只会让人徒增伤感。

    他过得那么好,她有什么资格去难过?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萧景珩,我爱你。

    可下辈子,我不要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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