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爷,是、是……”末莉磕磕绊绊嗫嚅了半天,一拍大腿,“小姐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张福令失笑,“你这丫头。”

    说着,她搁下茶杯,穿过萧条的卵石小路,初冬的寒风扫尽最后几片残叶,又是一年冬日了。

    门前,不同于往日的萧索。

    如长龙般的车队从各家各户冲出来,一股脑儿地往坊门方向赶。

    楚绪才从外面采买回来,远远地看到站在门前,一脸茫然的张福令,她伸长脖子张开手,好不容易从马车堆里安然无恙挤出来。

    “嫂嫂,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张福令看到楚绪,忙迎上去问道。

    楚绪拉着张福令,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听几个人说是有军马到了城下。”

    “军马?来者几何?”张福令蹙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父亲正在赶回岁安的路上,若是和这一支不知是敌是友的军马相遇,只怕他们会劫持父兄,逼迫父兄来城下叩关。

    “不清楚。”楚绪摇了摇头,她显然也想到了张福令所想的。

    振国老将军一辈子赤胆忠肝,这么做,堪比诛心。

    “我去看看。”张福令脱开楚绪的手,提着裙摆头也不回挤进了人群。

    楚绪要去追,恰好有一辆马车从她面前跑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张福令早已不知踪迹。

    *

    城门前,禁军早已关了城门。密密麻麻挤满了马车,孩童哭闹,大人哀嚎,各式各样的声音吵开了天。

    张福令踮着脚尖望了望,看到站在人群中间,一身素袍的柳长青。

    他正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手舞足蹈,一脸哀愁。

    “大家不要心急,先都回家去好吗?”柳长青捏着袖子揩了一把额前渗出的细汗,心里将朝廷那群人挨着个儿骂了一遍。

    平日里死皮赖脸地吃着国家的俸禄,到了真有事儿的时候,一个一个又像是缩头乌龟一样,还把他推出来当箭靶子,任凭老百姓的枪林弹雨往他身上砸。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不让我们走,安的什么心思?!”柳长青平日里任劳任怨,有贤名在外,此刻百姓对他说话还算客气,若是换作旁人来,估计早已一蜂窝似的扑上去揍人了。

    柳长青愁眉苦脸地解释道:“不让大伙出去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已经派了人出去了解情况,门前的人不一定就是敌军,各位稍安勿躁。若真是敌军,那他们一路走来早已经杀红了眼,你们此刻出去,不是送死吗?!”

    柳长青越说声调越高,他见百姓的躁动稍有改善,便趁着大火浇了几勺油,好说歹说把老百姓劝回家。

    “柳大人。”

    人群散去,柳长青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登时脊背一僵,他回头发现是张福令,方又松懈下来,抬手作揖:“长乐郡君。”

    因为张福令曾目睹过吉兆天象,慕德帝迫于压力,恢复了张福令的封号。

    “柳大人,”张福令福身,“可是有敌军来犯?”

    “还不清楚,才派了人出城。”柳长青摇头。

    听了这话,张福令反纳闷起来,近来不曾听说过哪里有战事啊,也没听到过哪里有流民起义,这一支军马来得实在匪夷所思。

    正说着,城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着紫袍的朝臣挤进来,张福令还未借着门缝瞧清外面的情况,城门飞快合上。

    “木大人,怎么回事儿?”

    张福令随着柳长青一道迎过去。

    “唉!”被唤作木大人的官员重重叹了口气,“是靖国的……太子。”

    后面两个字,木大人说得有点咬牙切齿。

    说完,他抬起头,正对上张福令的错愕的眸子,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木大人!等一下!”下一息,张福令转身,追上了木大人远去的脚步。

    “靖国太子?……嘉鱼?”木大人他们还不知道莫聿已经改了名字,张福令叫了曾经自己给他取的名字。

    “除了他,还能是谁?!真是狼心狗肺!”木大人愤然地甩了甩袖子。

    狼心狗肺……张福令心中一抽,她又问:“他带了多人人马?可有随行之人?”

    “十万。”木大人一脚踏上了马车,“老夫还要进宫复命,郡君请便。”

    “木大人!”张福令还没有问出自己想知道的,马夫已经甩了鞭子,若不是柳长青及时扶住张福令,她险些被马车拽倒。

    张福令道了谢,望着飞快消失在黄土大道上的马车,抿了抿嘴。

    既然是莫聿,那父亲应当是平安无事的,他应当也不会逼迫父亲叩关。

    另外,张福令还有一事困惑不已,短短几个月,莫聿是从何处招募来的十万兵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越过数百个城池,直达岁安城门下?

    “郡君是在担心振国老将军吗?”柳长青问。

    张福令点了点头,柳长青看她三缄其口,也不便多问,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进宫复命去了。

    周遭瞬间只剩下张福令一个人,她仰起头,冬日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太阳仿佛一块儿蒙尘的白玉,有气无力地散着光热。

    她的目光落在高耸的谯楼上,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士兵,他们拈弓搭箭,做出备战的姿势。

    张父虽驰骋沙场多年,但从未在张福令身前说过战场上的事情,张福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说心中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小姐,我们回去吧。”末莉在身旁小声劝说,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到了。

    “……走吧。”张福令点头,素白的裙裾在地上打了个旋儿,沿着萧索的街道,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尾。

    城外。

    士兵们早已扎好营寨,莫聿站在中心幄帐里,一张浓墨描摹出的城池舆图摆在他面前,他手里端着茶,正盯着舆图出神。

    “殿下,人走了。”凡康抱拳站在门前。

    “凡康,去寻一只信鸽来。”莫聿没有抬头,面容平静,似乎根本不在乎方才他们和城里派出来的朝臣谈了什么,结果又如何。

    “信鸽……”凡康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抱拳退下了。

    莫聿的指腹压在振国将军府的宅子前,如果张福令的事情办得顺利,此刻,她应该已经回到家中。

    这幅舆图,是他一笔一墨,亲自画出来的,他的指腹往下走,落在护城河前。

    “凡康。”

    “殿下有何吩咐?”没走出多远的凡康又小跑回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幄帐前的莫聿。

    帐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莫聿沉声道:“不必去寻信鸽了,今晚我要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想方设法瞒过去。”

    “殿下要去哪里?”凡康问。

    “去探探路。”

    *

    入夜,暗幕无星,空有一弯镰刀月。

    金水河也失去了往日波光粼粼的光彩,沉寂地蛰伏蜿蜒,从城中流到城外。

    “扑通——”郊外的河道溅起几点水花,很快化作水波,悄无声息地远去。

    今日,城中的百姓又是恐惧又是担忧,早早钻进了被窝,街上一片萧条,连打更的更夫都罢了工。

    醉仙楼也早已停业,往日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大厦,此刻仿佛被抽干了魂魄。

    沿河而建的临水栏杆上,被一只手牢牢攀住。

    莫聿腰下用力,一口气跳上走廊,他的脚步极轻,如燕雀一般来去无声。

    张福令今夜怎么也睡不着,一面她在忧心着父兄,另一方面,她在担心城外的莫聿。

    在床上翻了第七十三个身后,张福令踩着绣鞋下地,她随手扯了一件大氅披在肩上,轻手轻脚越过床前打着呼噜的末莉,推开了屋门。

    初冬时节,傍晚的风带了些刺骨的意图。

    张福令拢紧大氅,坐在门前,单手托腮望着天空发呆。

    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她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一碰就生病。

    干坐了一会儿,张福令起身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院中有一声轻响。

    她循声望去,那边有一处空宅子,是之前自己院子进水,莫聿提议买来引水用的。

    那是一处祖宅,张福令顿时脊背发凉,她正要进屋,余光忽然扫见墙角有一团黑影渐渐站起身……

    府上百废待兴,还没有府兵。

    张福令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那团渐行渐近的黑影,紧紧握住靠在门前的扫帚,心怦怦直跳。

    “是我,别吓傻了。”

    “莫……莫聿?!”

    张福令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那团身影移到院里的灯下,修长舒朗的眉眼,黑玉般莹泽的眸子,长发贴在修长的脖颈上,水珠子一滴一滴映透白衣。

    他极少穿白色,没想到还能穿出几分谪仙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张福令解下大氅,踮起脚尖披在莫聿身上,边打结边愠怒地呢喃了一句,“还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之前留信说,让你来迎接我,我今日等了一天,却不见你,便只好自己来了。”

    让她去迎接他?那她不成了叛国者?!

    张福令系结的手猛地收紧,光滑的绳子抵上莫聿的喉结,他不但没往后躲,还得寸进尺地往前靠了一步。

    “你、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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