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簪歪了。”说着,莫聿当真抬手,开始帮张福令整理发髻。

    少年带着凉意的指尖一点也不老实,很快从发髻上滑下来。

    张福令耳侧一凉,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浑身汗毛倒立。

    莫聿像是察觉了张福令要推开她的动作,眼疾手快按住张福令的肩膀,另一手依旧在她的耳畔游走,接着是颊侧,再是眉眼……

    张福令仿佛接受着一场凌迟,她怒目圆睁,反倒是施刑者乐此不疲。

    终于,张福令找准时机从莫聿的利爪下逃脱出来,绣拳趁机砸在他的肩头,“几月不见,竟是学得孟浪了!”

    莫聿顺势拉过张福令的手,紧紧拢进掌心,喟叹道:“几月不见,我很想你。”

    张福令头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告白,她仰起头,撞进莫聿幽深的眸子里,黑若夜幕的眼底,只倒映出她一人,张福令看到自己羞赧到无处躲闪的神色。

    “夜、夜里凉,你随我进屋换身衣服……”张福令说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妥,她忙收住话头,可为时已晚。

    莫聿牵着张福令的手,反客为主地拉着她推开屋门。

    张福令想到屋子里还在熟睡的末莉,一时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

    哪曾想,末莉这个小丫头早就醒了。

    莫聿推开门,原本趴在门上的末莉防不胜防,从里面扑出来。

    不待张福令问话,她一溜烟儿跑开。

    张福令双颊登时烧起红云,幸好天色已晚,将她的尴尬默默掩去。

    张福令清了清嗓子,强装淡定道:“去换身衣服吧。”

    莫聿弯了弯嘴角,任由张福令把他拽进屋里。

    张福令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把莫聿拖了进来,她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飞快阖上门,转身对莫聿道:“那边有毛巾,你先擦擦水,我去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莫聿乖乖过去拿了毛巾开始擦头发,他本冠了发,此刻拆去发冠,浓墨似的长发重重垂在身侧

    张福令重新点起灯,徐徐温热的火光镀亮他俊逸高挺的鼻梁,乌睫在灯下投下小扇般的阴影。

    “莫聿,你可见过我的父兄?”张福令把衣服放到莫聿怀里,问出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她是相信莫聿的,可是去年的种种经历,又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曾。”莫聿摇头,反问张福令:“可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天家召父兄回来的圣旨已经下了许久,可是父兄还不见踪影,我有些担忧。”

    张福令抿嘴,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莫聿的声音,反而有衣衫摩擦的簌簌声,张福令抬头,大惊失色。

    她扑上去按住莫聿正要解腰带的手,慌张地问道:“你做什么?!”

    莫聿眨了眨眼睛,格外无辜地扬了扬手里的衣服,“换衣服啊。”

    “屏风后面去换!”张福令指着一块儿屏风,闭着眼把莫聿推了过去。

    莫聿好整以暇地顺着张福令走到屏风后,煦煦灯火打在屏风轻薄的绸纱上,他的身影一览无遗。

    张福令别开头,忍不住揣测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换了衣服还那么“搔首弄姿”。

    莫聿换好衣服出来,对上张福令水盈盈的眸子,眉梢染上几分得逞的坏笑。

    “我已派了人去金口,现下他们应当碰了面,不必太过担忧。”莫聿轻声道。

    张福令心中说不感动是假,她为方才自己的怀疑感到抱歉,她咬着嘴唇,道:“莫聿,谢谢你。”

    “谢我做甚?”莫聿屈指,轻轻弹了弹张福令的脑门,“当初若不是你收留我……”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他本想说,若不是张府收留他,他也不会有今天,可是转念之间又想到,若不是因为收留他,张家可能也不会遇到这一系列的事情。

    “府上的粮食可够了?”莫聿转了话头。

    他本不打算同那狗皇帝死耗,可是方才走水路进城时,他发现那条水路并不适合行军,看来还要耗一段时日。

    “嗯?”张福令疑惑,还是点头,“能撑半月。”

    家中百废待兴,粮食还未来得及屯下。

    “足够了。”莫聿点头,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惋惜地叹了口气,“等会儿又要湿了。”

    张福令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为何?”

    莫聿不说话了,他喟叹一声,将张福令揽进怀里。

    张福令的脸紧紧贴在莫聿炽热的胸膛上,猛烈的心跳声将她脸颊上才才褪去的热意又烧起。

    打更人已经敲下来三更的铜锣,鸟雀振翅而起,枝丫颤抖着,与月色融为一体。

    莫聿张了张嘴,又把喉咙里的话压了下去,“张福令,你可信得过我?”

    张福令从莫聿怀里仰起头,圆润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自然信得过。”

    “那便好好休息,将脸上的肉养回来,届时……略施胭脂,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眼红死。”

    张福令轻哼了一声,“又在打什么算盘?”

    说罢,她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莫聿的意思,可是等他大捷,就要与自己成亲?

    “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强抢民女,也不怕被世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莫聿一脸运筹帷幄,“我自有办法应对。”

    张福令送走莫聿,躺回床上却迟迟等不来睡意,她翻了几个身,直到晨光攀上窗棂,她才睡过去。

    府上还没来得及去买婢女,张福令身边只有末莉一个小丫头,她昨日见到莫聿后,便自顾自跑开了,直到今早也没见踪影。

    她大抵是想歪了,迟迟不敢来打搅主子的兴致。

    张福令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她没瞧见末莉,便兀自下床,随意挽起长发,又舀了水洗漱,等将自己收拾利索,末莉才姗姗来迟。

    张福令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不住往床榻上瞄的末莉,“看什么呢?”

    “小姐,怎的没见莫公子?”末莉问。

    “你这丫头!”

    嬉笑打闹声在纳闲居散开,初冬的日影一格格移动得极其迅速,转眼之间,日子已经连过了七天。

    外面的战事已经到了焦灼的地步,当然,是天家焦灼不安。

    和穆萧领着训练有素的禁军迎战,被莫聿打了个落荒而逃。

    沈相宜将面前堆起的瓜子壳往旁边推了推,又重新开始垒塔。

    听说这几日,易、辛、郭三洲有百姓自发起义,当地官员擅自多收了足足两倍田地税,被百姓在家中乱石砸死,各地有百姓纷纷效仿,一路直逼岁安城而来。

    若是莫聿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动这些群龙无首的百姓,后果不堪设想。

    “傺傺,若是往后莫聿当上皇帝,你可就是皇后了!苟富贵,勿相忘——”沈相宜支愣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张福令,拍桌而起,“你往后的衣料,都要从我的庄子上买。”

    “额……”张福令失笑,“你想得太远了,莫聿的父皇尚且在世不说,单凭我们两家的纠葛,若是我们成婚,只怕多年之后,父兄的忠贞又要再一次被质疑。”

    “傺傺,那你喜欢莫聿吗?”沈相宜反问。

    喜欢莫聿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张福令这个问题,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点了头。

    “既然两情相悦,想那么多做甚?”沈相宜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扼腕叹息,“他都是皇帝了,还管不了史官的笔杆子?”

    “嘘!”张福令飞快捂住沈相宜的嘴,“事情尚未有定论,千万不可胡说。”

    沈相宜自知失言,倒是老实了几分。

    “傺傺,你快看!”放在木桌上的水杯略有颤意,沈相宜指着那水杯,瞪大双眼,“可是地龙要翻身了?”

    张福令忙拢裙坐下,水杯当真在晃动,不多时,脚下的也开始颤抖起来。

    “走。”张福令拉起呆愣的沈相宜,快步走出府门。

    街上人荒马乱,坊里也不能幸免。

    沈相宜看着一脸镇定自若,与周遭慌乱格格不入的张福令,“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是马蹄声。”张福令偏头对沈相宜道。

    沈相宜一听,还真的隐约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才七日。”张福令呢喃,脸上泛出几分喜色。

    她走出坊门,入目是残破不堪的城门,城下躺着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长剑刺入他们的腿部,未伤及要害,却能让他们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浩浩荡荡的马匹从张福令身前飞奔过去,她看到了为首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甲胄束缚住了他健硕的身躯,墨发高高束起,恣意洒脱。

    他的目光越过慌乱的人群,直勾勾定格在她的身上,见他攥紧缰绳要往这边来,张福令忙摆手。

    少年却不以为意,马蹄在她面前跺了几跺,灰尘还未落下,张福令只觉得自己的腰间被一双大手揽住,还未来得及惊呼,人已经坐到了马上。

    “莫聿你!”张福令挣扎着要下马,若是让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然而张福令约挣扎,腰间的力道约重。

    莫聿不顾旁人眼光,将脸贴在张福令的颊侧,俯到她的耳畔轻声道:“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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