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基地分别之后,一连三天没见楼津渡。听连老说,楼津渡请了一段时间病假,好像是受寒感染了一个重感冒。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任轻寒抽空返还港城探看过楼津渡一回。

    此刻听着别人议论楼津渡生病请假的事,他实在没忍住八卦的冲动,在食堂拍桌狂笑前仰后跳。

    一桌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发疯。

    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显而易见,这一次他夸张得过分。

    谢初然觉得丢人,抬起手背挡着侧脸,低嗓警告:“任轻寒,你能不能收敛一点?这么多学生看着,你非要成为公众场合的笑话吗?”

    任轻寒全然听不到,想想还是好笑,猝然一个直腰站起来、举高手臂、冲着食堂门口的军装女人放声喝喊:“忱教官,过来这边嘛,我有件事想分享给你玩儿。”料想忱教官不好意思过来,他还特别提高嗓门大声地说,“是关于楼津渡的私事哦。”

    本来整个军校就在传谣,说,雾忱儿威胁楼津渡给她治病走后门。

    这画面一出,谣言恐怕难以平息。

    不过,这正中雾忱儿下怀。

    她摘掉军帽走近任轻寒他们那一桌,以往嘈杂的食堂此时出奇安静,一双双眼睛跟随她方向扫过来。

    她停住,语调波澜不惊:“楼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任轻寒掐指一算,装神弄鬼:“他不一定回得来。前两天我去看他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状态不大正常,可以说是——病入膏肓。”

    这么严重?

    她捏着帽檐琢磨。

    楼医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么。

    “诶忱教官,”见女人没反应,任轻寒接着拱火,“你就不好奇吗,楼津渡那病是怎么染上的。”

    “怎么染的?”她下意识问。

    任轻寒却突然怂了:“你还是自个儿去问他吧,免得他到时候找我算账说我多管闲事。”他笑着把手纳入军装内兜,不紧不慢抽出手机,两指捏着前后屏幕食指一勾将手机自然转了个方向,然后扯远机子单手滑屏,“我刚刷到他发的朋友圈,既然生病了怎么不在家乖乖待着反而在港城到处乱跑呢。”

    他把手机翻面,唰地一下送到雾忱儿眼皮底下。猝不及防的一条朋友圈闯入女人眼睛——

    【楼小二:放风……(图片)】

    她视线一扫。

    【定位:港城·四平街56号·MOONCOFFEE】

    评论只能看到两条。

    R:【在干嘛呢?】

    楼小二回上:【等着被鉴赏。】

    好一个等着被鉴赏。

    讲的通俗易懂一点就是,等着相亲呗。

    等等。她才反应过来,脸色无故变得不爽:“楼医生这是在相亲吗?”

    “诶?”惊喜万分,任轻寒完全诧异地点点头,“忱教官居然读懂了他的故弄玄虚,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没看懂他那句话什么意思,忱教官你还是挺懂楼津渡那种闷骚文青的嘛。”

    “……”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

    骂她也是个闷骚文青。

    雾忱儿腹部一紧,双手捏成拳头状,很快侧身扭头离开食堂。

    等女人消失视野之后食堂又恢复以往热闹景象,只有任轻寒神情淡定地托着手机啪啪打字:【OK啊,掌柜的我就帮你到这儿了。】

    *

    手机振动,咖啡厅一角与安静隔绝。

    楼津渡刚解开屏保,一道身影挡着穿透侧面玻璃的光。他掀起眼皮淡淡滑过一眼,同时慢条斯理地向后一靠,像是不熟。

    来的是个女人。

    精致盘发,四肢纤瘦,着名贵高定,珍珠耳环,光色渲染白里透粉。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楼津渡对面,浓密眼睫垂落肌肤,性子孤静半刻没发出声响,就像两个拼桌的陌生人。

    事实如此。

    半晌。

    女人偏头看了看周边空位,毫无厘头的一句话让楼津渡接不了茬。

    他迟疑,似乎没听清。

    女人耐心重复,声音很轻:“请问先生,可不可以和我结婚?”

    “?”他虽然有白骑士那个怪病,但不代表他能帮全天下的女人脱离苦海。再说,他脑海荡漾某人倩影,于是拒绝:“不好意思,我有想娶的人。”

    女人头低得更加明显,眉头拧皱完全后悔说出那番请求。她慢吞吞的性子与她高贵装扮格格不入,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楚感让人忍不住同情她。安慰的话刚到嘴边,却听到她语气抱歉说:“对不起打扰了,祝你娶到想要的人。”

    她转身要走。

    “女士,”楼津渡叫她,“等一下。”

    她没回头,静静听着身后男人说:“如果您非常着急,刚好我有认识的人还没成家,或许可以……”

    话音未落,女人打断他:“不用麻烦了,我再去别处问问。”

    “……”好吧,不勉强。

    “我们还会再见的,”她补充,回身清婉一笑,“楼二先生,后会有期。”

    直到女人消失在咖啡厅对面的拐角,楼津渡才从困惑不解中抽回思绪。

    转瞬之间,又一个女人坐在他面前抱着手臂不屑地看着他。

    “刚刚那些画面我都看到了,”红裙女人说,“没想到楼家二少爷滥情到明明答应了只跟我一个人相亲,结果在我之前还有别的女人主动说要嫁给你。楼家二先生的头衔是挺吸引人的,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要你娶我。”

    红裙女人与珍珠女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楼津渡这个人他还偏就吃暴躁天鹅这一套,不过也得分人。

    要是坐在他眼前的是……忱教官。

    他应该会立刻同意、立马领证、然后把人带回家培养感情。

    别人,算了。

    他又一次拒绝:“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应该也听得清楚。”

    “嗯,当然,那又怎样。”女人口吻张狂,“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可管不住我的嘴,等不到明天全港城都会知道你楼津渡是个麻甩佬。”

    “……”

    好一个难缠的主。

    *

    得知楼津渡在港相亲的消息之后,雾忱儿当即赶回宿舍换了身休闲便服。

    从挂钩摘下肩包甩背在身上,临走前随手一抓黑色鸭舌帽系在侧面腰带,将墨镜叩在脸上蒙住大半张脸全副武装。

    从后院攀墙离开基地,没通知任何人也没向上级通报。

    算准五分钟后有一艘班船离开基地,雾忱儿几乎是和时间作战,跳下高墙、四百米速跑,总算是赶在船开的前一分钟踏上了船板。

    船只体积不大,平时没人会来港岛,也很少有人会在训练日离开港岛。

    所以幸运的是,船上只有雾忱儿一个船客,外加不认真行船反而躺在摇椅上摸鱼的中年大叔。

    她抽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半个小时到港城,半个小时到咖啡厅,足足一个小时……万一楼医生事成离开了怎么办?

    不想功亏一篑,她感到越来越急。

    “孟乔森综合症”又一次因为楼津渡发病。

    她右手指尖掐着左臂还没痊愈的伤口,将一切抛之脑后骤然的一个箭步冲到行船方向盘那儿,原先平稳如床的船只呲溜一声在海上滑出巨大浪花。

    海风吹散她头发,她也顾不上捯饬。

    不出二十分钟,船刚停岸她人已经毅然决然地离开港城码头,跑到地铁站搭乘地铁直奔四平街MOONCOFFEE。

    头发凌乱不堪,她边走边戴鸭舌帽。

    路过咖啡厅的透明玻璃,她心情五味杂陈地看着那扇玻璃之后相聊甚欢的两人。

    笑得未免也太欢了。白茶精。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故意从楼津渡面前晃到咖啡厅后门,然后再晃到前门,特别用力地推门进去。

    “你笑什么?”红裙女人姿势不变地睨着楼津渡。

    他一只手肘撑着桌子,拇指食指抵着嘴巴和脸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轻轻的叹息声以及喉结上下滑颤难掩笑意。

    “你到底笑什么?”

    他抽空摇了一下头,看到雾忱儿挡着脸坐在他前面的空位上,他才收回视线正经回了句:“没什么,就是想到结婚以后的一些事。”

    结婚?

    雾忱儿怒目回头。

    戴着墨镜瞪他。

    他低头假装看不到,本来也看不清她墨镜之后的那双眼睛。

    “哦,你的意思是,你答应娶我了?”女人开始觉得他莫名其妙。

    等了很久,身后没传来男人回答声。

    雾忱儿回头看了一眼。

    左右不见楼津渡身影,她咬了咬嘴巴,一个不做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可她非做不可。

    于是起身,径直走到楼津渡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

    女人防备看她:“你有事儿吗?”

    “嗯,”她深了个呼吸,意味深长,“不瞒你说,我是楼津渡的前女友。”

    “我以为谁呢,楼津渡那种条件有前女友好像没什么奇怪,要是没有才古怪吧。”

    “确实,他对我是挺好的,可是……”她犹犹豫豫,片刻讲不出一句完整。

    女人急眼了:“想说什么就大方点讲,藏着掖着可一点也不像前女友。”

    “是,我知道。”雾忱儿面色为难,冲女人勾了勾指尖,“咖啡厅人多,我悄悄讲给你一个人听吧。”

    “……”

    “……”

    所以,楼津渡一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

    雾忱儿俯在陌生女人耳畔和她隔桌说着悄悄话,他站在不远处听不到她们在密谋什么,视线却移不开一改往常暴躁形象的可爱女人,反差还挺大的,他看得入迷一时竟完全回不了神。

    直到,红裙女人特别气愤地骂了声“有病”,刚才和他僵持快一个小时没走,此刻终于拎着包步履坚决地离开了咖啡厅。

    搞定。

    雾忱儿满意坐下,顺手端起桌面咖啡小抿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点点头,神情轻松地抿了一大口。

    还剩一些丢回桌上。她侧身,屁股刚离开座位不过一公分,一道泠冽黑影陡然遮住她墨色眼眸。

    楼津渡拦出左侧手臂撑着她后背软椅侵占女人离席方向,腰背微躬,视线瞥到桌面残留的半小杯咖啡,于是不假思索,一把捞起桌上咖啡杯对准女人唇色仰头一饮而空,喝完将杯子稳稳地摔回陶瓷托盘。

    清脆聒耳的碰撞声久久回荡两人耳畔。

    霎时跌回座椅,雾忱儿完全傻眼:“喂。”

    “嗯,”男人低低的嗓应了声,问她,“咖啡好喝吗?演戏好玩吗?”

    “还…还挺好喝的。”

    雾忱儿身子向后缩,咖啡苦劲席卷喉咙,许久她才嗓音轻颤地“嗯”了声,又补充:“不是演戏,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一个实话实说,”楼津渡笑了笑,“忱教官很了解我吗?对我了如指掌吗?”

    大概是了解。

    雾忱儿眼神回避,偏开脑袋不去看他。

    下一秒,男人眉梢微扬,屈指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两侧,迫使女人看他,好故意:“嗯?把我未来老婆气跑了,忱教官打算怎么赔我?”

    “我赔你……”

    “好,”他立即应和,“就你陪我。”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管,你得赔我一个老婆。”

    “不是,我到哪儿给你找个老婆啊,别太为难人。”

    “小问题,”他靠近女人,嗓音动听,“雾忱儿就是我未来最好的老婆。”

    “我要亲你了。”

    说完,他头一偏,在她脸颊落下温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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