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橙子。”

    有人叫醒雾忱儿。

    她从深陷的回忆中抽回思绪,如今已经是来年春分,她和楼津渡那段荒唐婚事自从去年十一月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暂时告一段落。

    她让楼津渡忘了她,可这五个月来她没有一天不陷在回忆,病情似乎加重五个度。

    “橙子,那段时间辛苦你了,不如放个假出去散散心?”连志城意有所指。

    前些日子有人提议他为基地五名女军官拍则纪录片留作纪念,为了她们的安全,他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转念想想,她们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这么多年被困在基地里根本没机会结交外面的人,好的婚姻不能等,于是他找到电视台的朋友策划了一档军旅综艺。

    一来为基地招生作宣传,二来替她们找个伴,一举两得,没两天他就拿到了策划书。

    他把文件丢到桌上,“看看,如果你没意见,我觉得可以操行。”

    雾忱儿狐疑地拿来文件,翻开封面看到《风驰玫瑰》时她眉头拧了一下,越往下看越觉得不对劲,“义父,您知道的,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我知道,正因如此,你才应该直面克服它才对。你考虑考虑,通知周岁她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啊。”真为难人。

    收到命令,她嘟囔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刚踏进食堂门就听到,周岁她们四个围在靠近窗户的一张六人桌聊天。

    任轻寒端着餐盘走过去加入她们,雾忱儿有些难为情,捏着文件卷翘的边不敢走近他们。

    就在这一刻,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告诉她。

    ——交朋友是件很容易的事,大胆一点,大方一点,你一定可以的。

    “五乘二,我也想和你交朋友。”男人嗓音渐明渐晰。

    她猛地从中抽离,到窗口买了一碗炒饭,看似淡定地走向周岁她们,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端着铁盘的手烙下红印,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到桌旁,她停下,一桌人齐刷刷偏头来看她。

    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没空位了,我…我能不能……”

    “能能能。”周岁往里挪动一个座位,眼冒星光,“香香老婆,坐我旁边。”

    “咦~”余下人不约而同笑她。

    没调侃的意思,纯碎是她们欠惯了。

    雾忱儿搁下餐盘,尽可能地融入她们,“多我一个,应该不打扰你们吧。”

    “不会,当然不会。”周岁盯着她睫毛,像个花痴,“老婆你长得好好看啊,高鼻梁大眼睛,羡慕死了。”

    谢初然觉得恶心,丢来一张面纸,“擦擦你口水吧,认识忱教官这么久你才发现啊,太夸张了吧你。”

    雾忱儿也被逗笑,咳嗽了声,“在赵沛霖的保护任务中,大家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伙伴,叫我橙子吧。”

    “提到赵沛霖我突然想起来,周岁你还没交代他怎么变态呢。”游稚戳戳周岁脸颊,话题指引。

    周岁来气,嗙一声拍响桌子,“他脑子绝对有问题,计划那一出自导自演就为了摆脱他爸的监视去梧林墓园祭拜他死去的初恋女友,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自私鬼。”

    “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痴情种。”

    谢初然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某人。

    某人像块木头,听不懂就算了,还偏在火上踩雷。

    任轻寒诶了声:“你们不知道内情别瞎评论行不行,他是我和楼津渡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他已经够可怜了,你们就别曲解他了。”

    这话点醒一直困惑雾忱儿的疑虑。那次行动,她明明没告诉楼津渡任务地点在哪儿,他怎么会刚好出现在梧林。

    原来楼津渡和赵沛霖是朋友关系,也不奇怪,他人那么真诚,自然朋友成群,不缺她一个。

    她胡思乱想的一分钟,他们话题已经扯到楼津渡的近况。

    她用勺子挖起一口炒饭吞咽干净。看着漫不经心,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任轻寒身子向后一靠,眼睛扫过一秒雾忱儿,而后看向其他人脸上整齐划一的好奇与八卦,表现得大大咧咧,“他去国外进修了,他们医院这次进修的名额一共就两个人,他为了评选职称占了一个名额,除他之外。”他故意停顿,想了想,“好像还有一个女人,听说是他们院长的女儿。”

    “那很好啊。”谢初然说,“楼府金门的污点被清除之后,就只剩功勋之家这一头衔,竞争应该比以前还要激烈吧。”

    莫之离附和:“对啊,楼医生人长得帅,素质又高,还没升主任就这么抢手,楼府金门以后有得热闹了。”

    “可惜,我兄弟是个死脑筋,他认定的人或事不会轻易改变。”任轻寒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窝心话。

    为了转移话题,雾忱儿瞥了眼压在餐盘底下的文件,才想起来连老交代的事,她一只手端起餐盘抽出文件往桌中间一搁,“看看这个,连老让我问问你们的意见。”

    周岁率先把文件拿到手中翻看了看,有些意外:“感觉还不赖,是不是拍完我也能成明星啊?”她玩笑,笑着传阅给其他人。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任轻寒从谢初然手上自然拿过来,很快地翻了翻。

    风驰玫瑰最初设想的是五名女子教官带领一支由各行各业佼佼者组成的男子军队,其中不限于娱乐圈、商界、艺术界、文化界等青年才俊,一共十五人。

    采用积分排名末位淘汰赛制,胜出者可以提任意条件,不失为一次上乘宣传的机会。军旅类综艺并不寻常,播出即爆是合理猜想。

    “凭什么只能女子教官参加?”有这好机会任轻寒当然不想错过,嚷嚷叫,“我也想参加,不当教官也行。”

    “滚,你是想碾压他们吗?”谢初然说。

    “哇谢谢,”他惊喜,“你这是在夸我厉害的意思嘛,我好开心啊,你居然会夸我。”

    他缠得紧,谢初然面露不悦,“滚一边待着去。”

    “所以,你们同意参加?”

    文件重回雾忱儿手中,她不放心地问了又问。

    答案无疑是“嗯”。

    为了合群,她也不得不叫行。

    “诶你们吃啊,我回港城办点事。”任轻寒匆匆把手机纳入口袋,捞起餐盘站起来,想想还是冲谢初然交代了句,“下午等我消息,时间地点发你微信,记得把她们都带过来玩儿。”

    “知道了,一点事念叨一天。”谢初然不耐烦地点点头。

    周岁嗅到八卦,等任轻寒走了之后才问:“玩儿?玩儿什么?”

    “哦,就是他爸新入股了家会所,今晚他做主订了个场子,想请你们去他爸那儿吃个饭玩玩,全当放松身心。”

    “哟,他那么抠儿,终于舍得下血本了?”周岁挑眉玩笑。

    谢初然也笑了,“他哪儿舍得啊,还不是花叔叔的钱。”

    “那不管,好歹他有心带你去玩啊。”

    是啊,谢初然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

    尽管,对象不止她一个人。

    *

    从基地离开之后,任轻寒火急火燎赶到港城机场接人。

    在等候区没站两分钟,他右肩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纳闷回头,微皱的眉松了松。

    看到男人那张好久不见的冷峻面孔,他扬眉笑出声,抱了抱男人,“我可想死你了楼小二,到了也不发条短信,害掌柜的我在这儿多等你两分钟知不知道。”

    “等我两分钟怎么了。”楼津渡拦臂推开他,嫌弃得很,“别跟我拉拉扯扯,保持正常社交距离。”

    任轻寒偏不听,勾着他肩膀,口吻令人一阵毛骨悚然,“怎么,出了趟国回来就翻脸不认兄弟了?”

    “……随你意。”楼津渡转身,往机场外走。

    看着他形影单只的背影,任轻寒才发现没看到本该和他一块儿回来的女人,于是快跑两步追上他,语气没个正经:“怎么一个人,跟你一块儿的院长千金呢。”

    他停住,肩包侧挂,“哪儿来的院长千金,我有事先通知你需要接两个人吗?”

    “我当然是专程来接你的,顺便看看你和院长千金成了没有。”任轻寒托着下巴,视线忽上忽下,“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成,否则……”他一把抓住楼津渡的包,狠狠戳了戳男人包上别的小鱼儿胸针,“嘿嘿,被我抓到了吧,你该不会还在暗恋忱上校吧。”

    上校……

    她升职了吗?

    楼津渡低眸问自己,呼之欲出的关心、在意与忘不了。

    这枚小鱼儿胸针是他在雾忱儿房间的抽屉找到的。

    那天他们狠话说尽,她骂他是狗,她问他是不是对她动了心,他也想问问自己究竟是动了心,还是一厢情愿的感情越陷越深。之后听说她拒绝了许池深的告白,他还自信奢望她口中那个喜欢的人会是他,借着酒精的冲动跑到基地找她却换来她的一句“祝你忘了我”。

    忘记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何况,他爱她,已经进入第十三个年头。

    “哎呦喂,瞅瞅某人那副望眼欲穿的嘴脸。”任轻寒瘪嘴打趣,又替哥们鸣不平,“说真的,她接近你就为了揭穿你姐夫那点肮脏事,事成之后她不仅官阶升高一级,而且跟没事人一样从对你的感情中抽离,你就不恨她吗?”

    恨吗,恨又怎样。

    他也乐在其中。

    “恨她什么?”他也没少占她便宜。

    手牵了,腰搂了,嘴吻了,还想怎样。

    “所以,你忘记她了吗?”

    问题没得到正面答案,楼津渡以晚上要去参加一个重要饭局为借口,逃过一劫。

    *

    晚上六点半,会场外喧嚣不止。

    谢初然拿着邀请函带她们入场。

    雾忱儿殿后,双手抄兜,眼睛盯着折射光圈的瓷砖地板。

    一路走,一路看。

    会所很大,她走了很久。

    不知怎的,她眼睛里的人影一道一道重叠成一个男人轮廓。

    最近常常出现这样的幻觉,她没当回事,跟着谢初然她们走进电梯直达十一楼餐厅。

    接着路过一间又一间包厢。

    灯光很黄,她快看不清地面倒影。

    可她仍然一声不吭地盯着地板。

    拐弯的片刻功夫,男人笑脸从她眼睛里一划而过,空中弥漫的气息熟悉到令她心脏漏跳一拍,她定住脚跟,模糊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

    男人同她擦肩而过。

    她几乎同时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长廊,心也跟着空落落了一大截。

    她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再缓缓睁眼,面前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顺着那人裤脚一路上滑视线,四目对撞,看清男人模样那一瞬间她瞳孔放大数倍,她抄兜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痛得她几乎快要跌倒。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着她腰,顺势带着她把人逼到墙角,居高临下地罩着她,许久不见的一张脸依旧无懈可击,他好像瘦了,轮廓比以前还要峻挺,她怔怔开不了口。

    耳边一点不清净,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她偏头看,周岁正眨巴一双眼睛盯着她坏笑。

    她们肯定误会了,她忙抽出手推开男人精瘦的腰,大抵是手感和以前截然不同,迫使她分神,磕磕绊绊愣是讲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最致命的是她脑子想的和嘴巴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对一个曾经秘密交往过的男人说:“好…好久…好久不见,你在这家会所工作吗?”

    ?

    楼津渡想,他也不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不好意思。”为了遂她的意,他冷着脸,“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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