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起细碎的砂砾，黄沙弥漫漠城。
“小将军！”
裴幼臣身边的副将打马行至他身侧，向他递上一壶水，“行军疲惫，喝些水吧？”
副将递出的水囊许久没人理会，他微微侧头看去。
少年的墨色长发随着黄沙飞扬，红色的额带也随风而起，少年此刻正紧闭双眼，活生生像个行走在尸城中的鬼将。
“小将军？”
副将再次出声叫道。
细碎的黄沙撞上少年的脸颊，仿佛灼烧着他的肌肤，身旁又有人声唤着他。
裴幼臣倏然睁眼，浓卷的睫毛在眼尾处相交。
他垂眸，身下是一匹烈红战马，此刻正随着众人向着远离黄沙的地方而去——
这是他的穿云。
副将见裴幼臣转醒，将手中的水壶又递上去，“小将军可要饮水？”
裴幼臣冷眼侧眸看去，副将握着牛皮囊的手一抖，里面的水溢出洒在他的手背上。
副将讪讪问道：“小将军，可有何处不对？”
红到滴血的眼尾突然扬起笑意，裴幼臣接过副将手中的水囊，一股清水浸润着干裂的唇瓣。
他的笑声湮灭于不断扬起黄沙里，随着马蹄声不断远去。
“只是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活着。”
没由头的一句话说得副将身后发寒，副将勒马停留一瞬，看着裴幼臣驾马远去的身影。
裴小将军性情向来古怪，明明前些日子还死活不想离开大漠。
副将讪讪收回手，手中仿佛握了一掌的沙子。
//
大漠黄沙，晋都垂柳。
陆映水捧着本书坐在窗前，三月的春光暖洋洋，她的视线却没落在书页上。
她的院子里静得只剩下笼子里鹦哥的叫声。
陆映水觉得自己还不如笼子里的鹦哥，它们好歹不用看书，不过也会被春晓要求着学人说话。
逼畜生说话与逼她学这么些东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她身边堆放着很多书籍，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养家之道，陆映水垂眸扫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头晕。
学什么学？她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是陆家二房的妾室生的女儿，在兄弟姐妹众多的陆家排行十四，和她的竹马王家三郎王照叙定了亲，本来算着三年前就该嫁过去，可王照叙父亲逝世，王照叙得守孝。
如今只等王照叙守孝期满，陆映水就得嫁到王家去。
陆映水生来体弱多病，听家中长辈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哭都不会哭，像个死胎。
后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下来，但她从小身子就不太好，日日用药养着。
陆家人大多清楚她活不长，所以从小就将她单独养在一个陆家的小院里，不接触不交流，日后她死了也就不会太伤心。
陆映水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有可怜的王三郎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准她还没嫁给他，她就先死了。
侍女春晓立在一旁，见院外来人，轻咳了两声，“女郎……”
陆映水蓦然回神，视线先是落在她手中的书页上，装得认真思考的样子。
忽然又听身侧春晓低声提醒她：“女郎，是三郎来了。”
陆映水抬眸，往那窗外一看，只见着一白色长袍仙气飘飘穿过廊下朝她而来。
王照叙乃是晋都清风朗月般的佳公子，生得肤白，皮相极美。
他刚及弱冠便已官拜御史中丞，若不是王家家主离世，想来他早已在朝廷官场有了一番作为。
世人皆言，王三郎一生命不好，一是家主父亲离世，二便是他与青梅亲事。
谁人都知陆家十四娘子性子懦弱，久居阁楼，不常见人。
若不是两人之间幼时有些缘分，陆映水怎么可能和王照叙结上亲？
陆映水见王照叙渐渐靠近，他怀里还抱着一叠书本，她默默叹了口气，让春晓扶她起身。
踏进小阁楼，王照叙看她身后摊开的书本，脸上扬起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拿着的书交给春晓：“阿映看了多少？”
陆映水闭了闭眼，想起那些东西头就开始疼起来了，偏王照叙还在问，她胡诌道：“全都看了个大概，今日预备细细看一些。”
春晓知道陆映水的心思，忙倒了杯茶放在陆映水手边，让她给王照叙递去。
“三哥，请用茶。”陆映水将一杯温凉的茶水放到王照叙手边，岔开话题，“三哥今日寻我，是有何要事？”
王照叙走得有些热，额头细细密密出了点汗，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热，饮茶的动作也不慌不急。
王照叙说：“一是想着之前送来的书，你或许看得差不多了，再给你送些来。”
那些书还在春晓手上，陆映水看都不想看一眼，却不得不应付着王照叙，免得伤了他的心。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伤了他的心，但家中长辈是如此告诉她的，她便这么记着了。
王照叙继续道：“二来，是我好友将到晋都，浔阳长公主为他设宴，来问问你，过几日要和我们一起相聚么？”
“我？”陆映水震惊，但声音温温柔柔，“我去做什么？我身子不好，怕是会扰了大家的兴致。”
王照叙放下茶盏，面容温和，也没有因为陆映水的拒绝而恼怒：“不是什么陌生的人，是幼臣，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还常常一起玩。”
幼臣、是裴欲。
三年前，他随着裴家众人被贬到漠城，裴家式微，晋都世家皆避之不及。
陆映水摇了摇头，“那更是不好了。”
她与裴幼臣之间，曾定过口头上的亲事，只是两家还未交换生辰庚帖。
裴家获罪举家迁去漠城，晋都之中只留下个年迈的祖母和两三年轻女郎，陆映水和裴幼臣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况且，裴幼臣一走，她就和王照叙定了亲。
王照叙温柔宽慰道：“不打紧，从前我们都是一起玩大的好友，幼臣回来是该去为他接风洗尘。阿映不愿也无碍，治家之书我收集了不少，阿映可好生看一看。我便先走了。”
陆映水应：“嗯。”
陆映水起身，跟在王照叙身后，绕过廊下，园中虽无花团锦簇，但也算草色青青。
这段时日晋都的风光最好，也只有陆映水的院子半分鲜艳颜色不见。
陆映水抬眸，见身前的郎君一身白衣，步履缓缓，生得矜贵却待人温和。
这样好的郎君，怎么能被她耽误了？
陆映水一路上欲言又止，王照叙在听到她第三次叹息后，终于停下来，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
王照叙问：“阿映还有什么事么？但说无妨。”
她身子不好，学识不好，别的女郎学得好的，她都没什么会的，唯一会的就是说着些自欺欺人的话哄骗他们。
陆映水抬眸，看向王照叙那双清透温柔的眸子，下定决心：“三哥，我们……要不把婚退了吧？”
“退婚？”王照叙停在原地，他站直了身，让陆映水不得不仰视他，他神情未变，只是语气冷了下来：“阿映，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
陆映水攥着手中的锦帕，硬着头皮，“我没有开玩笑。三哥送来的那些书，我实在学不懂，而且我……”
她话音未落，外面一打扮深色长裙的妇人走近，妇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冷然。
妇人：“映水说什么胡话，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还不向三郎道歉？”
陆映水见到她来，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朝妇人行了个礼：“阿母。”
王照叙站在陆映水身前，拱手向妇人问好：“姑姑。”
王二夫人是王氏女，也是王照叙隔了几房的姑姑。
她嫁到陆家约莫二十年有余，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陆昀懋才十五六岁，女儿陆昭柔较陆映水大两岁，如今还未定亲。
王二夫人拉着王照叙的手笑着，眼神却是落在陆映水身上没挪开过：“刚听门房的人说你来了，没想到啊，来见她，都不来见你姑姑。”
王照叙垂头致歉：“是照叙疏忽，今日本是寻了些书来给阿映送来，想着过几日再和幼臣一同前来拜访。”
王二夫人的手一紧，仰头看向王照叙，“幼臣？你是说裴家那个吗？”
王照叙点头：“是他，也就两日后便能到晋都了。”
王二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单是他一人回来，还是……？”
“裴将军他们都回来了。”王照叙答道。
王二夫人愣了一瞬。
陆映水眼尾微抬，扫过一眼王二夫人，刚想出声请辞，就听王二夫人催着她：“映水，还不来给你三哥道歉，你说退亲这话，平白伤了大家的心。”
不能让大家伤了心，这是陆映水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
王二夫人看向王照叙，脸上浮现出喜爱之色：“你看看三郎多好，年少有成，待人温和。在这晋都不知是多少女郎可望而不可求的郎君，映水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映水不想再听嫡母的责骂，立马上前，弯腰俯身，压根没犹豫：“三哥，是我失言，望三哥谅解。”
王照叙释然一笑：“无碍，阿映还小，我自然应该包容阿映。只不过那些书，阿映还是要认真看一看，等日后有什么不懂的，我再来为阿映解答。”
“……嗯。”陆映水小声应道。
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不仅是王二夫人、王照叙，还有身边侍女、小仆。
耳边传来王照叙的声音，都觉得荒远飘渺。
想逃，想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许是些叙旧的话，又或许是在指责她的话，陆映水是听不太清了。
直到春晓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陆映水才反应过来。
春晓见陆映水惶然出神的样子，心中不安，“女郎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陆映水刚一回神，便见着身边一叠书，放在书案上，“这些书……照旧。”
陆映水说完，便提着衣裙往阁楼上走去。
春晓见着陆映水的动作，急忙将那一叠书展开在书案上铺开，装作经常翻阅的样子。
陆映水的小院里有一个狭小的阁楼，阁楼有三层，顶层一扇小窗，一推开，就能从小窗望出陆府去。
这是陆映水从小最爱来的地方，因着她喜欢，春晓还悄悄让人在三楼上安置了一张小榻，让她休息醒来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春晓急匆匆跟上来，便见着陆映水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去，“女郎！”
陆映水回头，朝着春晓盈盈一笑，白嫩的脸上映着三月的春光洋洋，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春晓！你来看！”陆映水又急着转过头去。
不远处的晋南街上，一红衣少年使着轻功越过巷道琉璃瓦，自由又快活。
陆映水远远看去，隐约看清他的身形轮廓，一个红点仿佛是流星一般在街坊上穿梭而过。但她能想见，那一瞬而过的少年的神采，陆映水的胸中似有一颗自由热烈的种子在发芽。
“女郎在看什么呀？”春晓急匆匆走到陆映水身边，往外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陆映水伸出手，指着远去的红衣少年： “那个人、是不是裴欲？”
陆映水忽然想起裴欲，当年的裴欲也是这样自由肆意的少年，也不知他去漠城多年，有没有变。
春晓没瞧见那人，只猜测道：“许是女郎看错了，王三郎才说过，裴郎君得两日后才到晋都呢。”
“小将军！”
裴幼臣身边的副将打马行至他身侧，向他递上一壶水，“行军疲惫，喝些水吧？”
副将递出的水囊许久没人理会，他微微侧头看去。
少年的墨色长发随着黄沙飞扬，红色的额带也随风而起，少年此刻正紧闭双眼，活生生像个行走在尸城中的鬼将。
“小将军？”
副将再次出声叫道。
细碎的黄沙撞上少年的脸颊，仿佛灼烧着他的肌肤，身旁又有人声唤着他。
裴幼臣倏然睁眼，浓卷的睫毛在眼尾处相交。
他垂眸，身下是一匹烈红战马，此刻正随着众人向着远离黄沙的地方而去——
这是他的穿云。
副将见裴幼臣转醒，将手中的水壶又递上去，“小将军可要饮水？”
裴幼臣冷眼侧眸看去，副将握着牛皮囊的手一抖，里面的水溢出洒在他的手背上。
副将讪讪问道：“小将军，可有何处不对？”
红到滴血的眼尾突然扬起笑意，裴幼臣接过副将手中的水囊，一股清水浸润着干裂的唇瓣。
他的笑声湮灭于不断扬起黄沙里，随着马蹄声不断远去。
“只是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活着。”
没由头的一句话说得副将身后发寒，副将勒马停留一瞬，看着裴幼臣驾马远去的身影。
裴小将军性情向来古怪，明明前些日子还死活不想离开大漠。
副将讪讪收回手，手中仿佛握了一掌的沙子。
//
大漠黄沙，晋都垂柳。
陆映水捧着本书坐在窗前，三月的春光暖洋洋，她的视线却没落在书页上。
她的院子里静得只剩下笼子里鹦哥的叫声。
陆映水觉得自己还不如笼子里的鹦哥，它们好歹不用看书，不过也会被春晓要求着学人说话。
逼畜生说话与逼她学这么些东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她身边堆放着很多书籍，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养家之道，陆映水垂眸扫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头晕。
学什么学？她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是陆家二房的妾室生的女儿，在兄弟姐妹众多的陆家排行十四，和她的竹马王家三郎王照叙定了亲，本来算着三年前就该嫁过去，可王照叙父亲逝世，王照叙得守孝。
如今只等王照叙守孝期满，陆映水就得嫁到王家去。
陆映水生来体弱多病，听家中长辈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哭都不会哭，像个死胎。
后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救下来，但她从小身子就不太好，日日用药养着。
陆家人大多清楚她活不长，所以从小就将她单独养在一个陆家的小院里，不接触不交流，日后她死了也就不会太伤心。
陆映水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只有可怜的王三郎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准她还没嫁给他，她就先死了。
侍女春晓立在一旁，见院外来人，轻咳了两声，“女郎……”
陆映水蓦然回神，视线先是落在她手中的书页上，装得认真思考的样子。
忽然又听身侧春晓低声提醒她：“女郎，是三郎来了。”
陆映水抬眸，往那窗外一看，只见着一白色长袍仙气飘飘穿过廊下朝她而来。
王照叙乃是晋都清风朗月般的佳公子，生得肤白，皮相极美。
他刚及弱冠便已官拜御史中丞，若不是王家家主离世，想来他早已在朝廷官场有了一番作为。
世人皆言，王三郎一生命不好，一是家主父亲离世，二便是他与青梅亲事。
谁人都知陆家十四娘子性子懦弱，久居阁楼，不常见人。
若不是两人之间幼时有些缘分，陆映水怎么可能和王照叙结上亲？
陆映水见王照叙渐渐靠近，他怀里还抱着一叠书本，她默默叹了口气，让春晓扶她起身。
踏进小阁楼，王照叙看她身后摊开的书本，脸上扬起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拿着的书交给春晓：“阿映看了多少？”
陆映水闭了闭眼，想起那些东西头就开始疼起来了，偏王照叙还在问，她胡诌道：“全都看了个大概，今日预备细细看一些。”
春晓知道陆映水的心思，忙倒了杯茶放在陆映水手边，让她给王照叙递去。
“三哥，请用茶。”陆映水将一杯温凉的茶水放到王照叙手边，岔开话题，“三哥今日寻我，是有何要事？”
王照叙走得有些热，额头细细密密出了点汗，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热，饮茶的动作也不慌不急。
王照叙说：“一是想着之前送来的书，你或许看得差不多了，再给你送些来。”
那些书还在春晓手上，陆映水看都不想看一眼，却不得不应付着王照叙，免得伤了他的心。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伤了他的心，但家中长辈是如此告诉她的，她便这么记着了。
王照叙继续道：“二来，是我好友将到晋都，浔阳长公主为他设宴，来问问你，过几日要和我们一起相聚么？”
“我？”陆映水震惊，但声音温温柔柔，“我去做什么？我身子不好，怕是会扰了大家的兴致。”
王照叙放下茶盏，面容温和，也没有因为陆映水的拒绝而恼怒：“不是什么陌生的人，是幼臣，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还常常一起玩。”
幼臣、是裴欲。
三年前，他随着裴家众人被贬到漠城，裴家式微，晋都世家皆避之不及。
陆映水摇了摇头，“那更是不好了。”
她与裴幼臣之间，曾定过口头上的亲事，只是两家还未交换生辰庚帖。
裴家获罪举家迁去漠城，晋都之中只留下个年迈的祖母和两三年轻女郎，陆映水和裴幼臣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况且，裴幼臣一走，她就和王照叙定了亲。
王照叙温柔宽慰道：“不打紧，从前我们都是一起玩大的好友，幼臣回来是该去为他接风洗尘。阿映不愿也无碍，治家之书我收集了不少，阿映可好生看一看。我便先走了。”
陆映水应：“嗯。”
陆映水起身，跟在王照叙身后，绕过廊下，园中虽无花团锦簇，但也算草色青青。
这段时日晋都的风光最好，也只有陆映水的院子半分鲜艳颜色不见。
陆映水抬眸，见身前的郎君一身白衣，步履缓缓，生得矜贵却待人温和。
这样好的郎君，怎么能被她耽误了？
陆映水一路上欲言又止，王照叙在听到她第三次叹息后，终于停下来，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
王照叙问：“阿映还有什么事么？但说无妨。”
她身子不好，学识不好，别的女郎学得好的，她都没什么会的，唯一会的就是说着些自欺欺人的话哄骗他们。
陆映水抬眸，看向王照叙那双清透温柔的眸子，下定决心：“三哥，我们……要不把婚退了吧？”
“退婚？”王照叙停在原地，他站直了身，让陆映水不得不仰视他，他神情未变，只是语气冷了下来：“阿映，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
陆映水攥着手中的锦帕，硬着头皮，“我没有开玩笑。三哥送来的那些书，我实在学不懂，而且我……”
她话音未落，外面一打扮深色长裙的妇人走近，妇人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冷然。
妇人：“映水说什么胡话，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还不向三郎道歉？”
陆映水见到她来，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朝妇人行了个礼：“阿母。”
王照叙站在陆映水身前，拱手向妇人问好：“姑姑。”
王二夫人是王氏女，也是王照叙隔了几房的姑姑。
她嫁到陆家约莫二十年有余，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陆昀懋才十五六岁，女儿陆昭柔较陆映水大两岁，如今还未定亲。
王二夫人拉着王照叙的手笑着，眼神却是落在陆映水身上没挪开过：“刚听门房的人说你来了，没想到啊，来见她，都不来见你姑姑。”
王照叙垂头致歉：“是照叙疏忽，今日本是寻了些书来给阿映送来，想着过几日再和幼臣一同前来拜访。”
王二夫人的手一紧，仰头看向王照叙，“幼臣？你是说裴家那个吗？”
王照叙点头：“是他，也就两日后便能到晋都了。”
王二夫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单是他一人回来，还是……？”
“裴将军他们都回来了。”王照叙答道。
王二夫人愣了一瞬。
陆映水眼尾微抬，扫过一眼王二夫人，刚想出声请辞，就听王二夫人催着她：“映水，还不来给你三哥道歉，你说退亲这话，平白伤了大家的心。”
不能让大家伤了心，这是陆映水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
王二夫人看向王照叙，脸上浮现出喜爱之色：“你看看三郎多好，年少有成，待人温和。在这晋都不知是多少女郎可望而不可求的郎君，映水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映水不想再听嫡母的责骂，立马上前，弯腰俯身，压根没犹豫：“三哥，是我失言，望三哥谅解。”
王照叙释然一笑：“无碍，阿映还小，我自然应该包容阿映。只不过那些书，阿映还是要认真看一看，等日后有什么不懂的，我再来为阿映解答。”
“……嗯。”陆映水小声应道。
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不仅是王二夫人、王照叙，还有身边侍女、小仆。
耳边传来王照叙的声音，都觉得荒远飘渺。
想逃，想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许是些叙旧的话，又或许是在指责她的话，陆映水是听不太清了。
直到春晓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陆映水才反应过来。
春晓见陆映水惶然出神的样子，心中不安，“女郎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陆映水刚一回神，便见着身边一叠书，放在书案上，“这些书……照旧。”
陆映水说完，便提着衣裙往阁楼上走去。
春晓见着陆映水的动作，急忙将那一叠书展开在书案上铺开，装作经常翻阅的样子。
陆映水的小院里有一个狭小的阁楼，阁楼有三层，顶层一扇小窗，一推开，就能从小窗望出陆府去。
这是陆映水从小最爱来的地方，因着她喜欢，春晓还悄悄让人在三楼上安置了一张小榻，让她休息醒来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春晓急匆匆跟上来，便见着陆映水半个身子都要探出窗去，“女郎！”
陆映水回头，朝着春晓盈盈一笑，白嫩的脸上映着三月的春光洋洋，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春晓！你来看！”陆映水又急着转过头去。
不远处的晋南街上，一红衣少年使着轻功越过巷道琉璃瓦，自由又快活。
陆映水远远看去，隐约看清他的身形轮廓，一个红点仿佛是流星一般在街坊上穿梭而过。但她能想见，那一瞬而过的少年的神采，陆映水的胸中似有一颗自由热烈的种子在发芽。
“女郎在看什么呀？”春晓急匆匆走到陆映水身边，往外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陆映水伸出手，指着远去的红衣少年： “那个人、是不是裴欲？”
陆映水忽然想起裴欲，当年的裴欲也是这样自由肆意的少年，也不知他去漠城多年，有没有变。
春晓没瞧见那人，只猜测道：“许是女郎看错了，王三郎才说过，裴郎君得两日后才到晋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