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幼臣与陆映水之间本来也就只隔了王照叙一人,待王照叙一走,便再没了阻拦。

    裴幼臣盯了她许久,看她眼神朦胧,在发现他的注视之后傻乎乎地歪了歪头,倒是比清醒的时候更加胆大一些。

    他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谢含灵问:“裴郎君在笑什么?”

    裴幼臣毫不遮掩地指了指陆映水,“你看她的脸,红得像个烂桃子。”

    “烂桃子”迟钝地转过身来,正正对着裴幼臣,纤纤食指朝着裴幼臣点了一点。

    “……裴欲。”她说。

    陆映水的声音很小,但裴幼臣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时隔两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嘁,”裴幼臣冷冷别过脸去,那眼里分明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她喝醉了。”

    谢含灵看过去,陆映水痴痴地正在对着裴幼臣笑。

    常年病弱的女郎脸上泛出不寻常的熟红色,瞧着可爱又可怜。

    谢含灵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裴郎君……”喜欢这般模样的女郎吗?

    她话还没说完,裴幼臣忽然起身,朝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

    裴幼臣嘴角始终带着笑,这也让人不禁觉得传言没那么可怕。

    毕竟在他还未回到晋都之前,关于裴幼臣的传闻都说他是身上挂满人脑袋的活阎王,不然哪儿会取得这样的军功。

    如今看来,裴中郎将的性子可算是格外温和的。

    裴幼臣对侍女说:“陆家女郎有些醉了,将她扶起来,送她回府去。”

    侍女点了点头,将陆映水扶起,她醉得朦胧,浑身没什么劲儿,全靠侍女将她托着,才没让她滑到地上去。

    裴幼臣正要跟着陆映水离开,却被谢含灵蓦地叫住。

    谢含灵问:“裴郎君要走了么?陆女郎自然有侍从照顾,裴郎君你……”

    裴幼臣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你谁啊?”

    谢含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心高气傲的谢家女郎从未被人如此忽视过,当即涨红了一张脸:“你!”

    对侧的陆昀懋也喝得双眼迷离,由着身边的侍女扶着站起身来,说话都都结结巴巴的:“谢、谢女郎,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陆映水差一点就和裴幼臣定亲啊?就、就差这么一点儿……”

    谢含灵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张脸铁青着。

    而醉鬼陆昀懋哪里会察觉到此时此刻的硝烟,他只管自己说得开心,“这裴、裴家郎说不定早就和陆映水私、私定终身了!”

    谢含灵紧咬着牙,今日本是浔阳长公主安排的,让她与裴幼臣相看的日子,来到长公主府参加宴会之人大多都清楚这一件事。

    如今相看不成,倒还让她、让谢家失了脸面!

    且不说裴幼臣是否与陆映水有什么往事,单单是裴幼臣这般置身事外的态度,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解释。

    但这样的谣言,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谢含灵想不到任何好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享受这样的谣言,将他与陆映水绑在一处的谣言。

    “陆家郎君醉了。”裴幼臣笑着向陆昀懋靠近。

    绛色袍角如风过无痕,速度快得无人可见,“扑通——”一声,池子溅出巨大的水花。

    “啊!!”扶着陆昀懋的侍女发出惊声尖叫。

    裴幼臣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啊,陆家郎君掉下去了。”

    园子里乱作一团,侍从们赶忙跳下池子捞人,又慌慌忙忙地去通知陆昭柔。

    裴幼臣没这心思陪他们玩,陆映水还醉着酒,他还得将她送回陆府去。

    侍女扶着陆映水刚走出园子,裴幼臣两三步追上去,见陆映水没筋没骨似的靠着侍女,像个听话的小泥人。

    裴幼臣对侍女说:“你抱不动她。”

    裴幼臣不由分说地从侍女手中顺手地接过陆映水,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侍女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这陆家女郎柔弱无骨的,扶着她也不怎么费力。

    但还好,裴幼臣只是将人接了过去,并没有责备自己,侍女松了一口气,只跟在两人身后。

    怀中的女郎瘦弱,抱起来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这么可怜的陆映水,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裴幼臣不敢说他对陆映水的性子了如指掌,但陆映水并非是那种喜欢招惹是非之人。

    而她一个陆家庶女,又能影响到什么?值得让幕后之人,对她痛下杀手。

    上一世,他是在陆映水死后的第三年,才收到了春晓传来的信。

    那一封信,被耽搁了三年。

    而信中并未写到陆映水的死因,只说是新婚之夜暴毙。

    裴幼臣哪里会信?

    陆映水的身子虽然算不上好,但他让人日日用药养着,郎中大夫也说好好将养着,总能活个善终。

    但当他暗中潜回晋都时,陆映水的小院早已没了生活的气息。

    裴幼臣抱着陆映水的手紧了紧,垂眸见她还乖乖地睡在自己怀里,那又想毁了晋都的心思淡了几分。

    陆映水不安分地蹭了蹭裴幼臣的胸膛,硬硬的,同她的那张软榻一点都不像。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在看见裴幼臣的时候,像是见到鬼了一样。

    呆滞了好半晌。

    “裴欲!”这一声名字她叫得清楚。

    裴幼臣懒懒地垂眸,应了一声:“昂。”

    她笑盈盈地:“你回来啦!”

    裴幼臣抱着她走上马车,沉声道:“早回来了。”

    他从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时间回来,可是目前看来,那发生过的一切只有他自己经历过。

    陆映水什么都不知道。

    “……好想你啊。”陆映水蹭着马车里的软被,嘟囔道。

    裴幼臣只将她安顿好便下了马车,没听清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裴幼臣在马车外,对长公主府的侍女说着:“陆十四娘醉了,我先将她送回陆府,还请告知长公主与王妃。”

    侍女应下,春晓这才急匆匆地从小门房那边跑来。

    春晓急得满头大汗,“裴郎君!我家女郎在何处?”

    裴幼臣扬了扬头,示意在马车里面,春晓才微微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陆映水安然睡着才算放心。

    春晓从未跟着陆映水来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当时也不知道为何,所有外来的侍从们都被长公主府的管家领着,聚在一处喝茶。

    长公主府的人说,府里的人自然也能伺候得尽心。宴会上人多喧杂,若是从家中带去的侍从还跟在身边,就怕出什么乱子。

    春晓气呼呼的,她就是没跟着陆映水,这才让陆映水喝醉了。

    她家女郎单纯,从小又在小院养着的,哪里会见过酒这样的东西。恐怕陆映水还以为那是茶水,不知不觉就喝了下去。

    春晓提裙登上马车,一抬眸就见着马车上挂着裴家的旗帜。

    她们是坐王家马车来的,却乘着裴家的马车回去,这算什么?

    王二夫人若是见了,指不定生多大的气。

    春晓偷偷瞥了裴幼臣一眼,见他翻身上马,似乎还要与她们同行。……若是王二夫人怪罪的话,那就让裴幼臣去和王二夫人解释吧!

    裴幼臣坐在穿云马上,浑身肃杀,为身后的马车开道。

    晋都人虽未都见过裴中郎将,但他在大漠的功绩可都是人人皆知。晋国快二十年没打过胜仗了,而裴幼臣一去,则直取敌国将领首级。

    征战日久,再温润的少年郎都会变成漠然的屠夫,更何况,裴幼臣的性子从来都算不上“温润”两字。

    //

    裴幼臣带走陆映水的事,王照叙过了半刻才知道。

    他刚劝着小公主与长公主坐下来好好谈谈,就听来的侍女说着裴家郎君送喝醉了的陆家女郎回府去了。

    浔阳长公主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她凤眸微眯,看向王照叙,眼中满是质问:“照叙不是说,这裴幼臣有意与谢家定亲么?”

    王照叙眼色阴沉一瞬,又笑着对浔阳长公主解释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幼臣他与阿映多少有些儿时的情分,而且阿映也是我让他照看着的。”

    浔阳长公主听王照叙一言,脸色还算好看了一些,“原是如此。裴家、裴幼臣……这头喂不熟的野狼,也不知回到晋都是福、还是祸?”

    王照叙沉默一瞬:“长公主放心,裴家那里有我。”

    小公主在一旁坐着,昏昏欲睡,那歪斜的脑袋由身侧的侍卫用剑柄支撑着。

    殿中几人像是见怪不怪似的,任由小公主依靠着身侧的侍卫。

    只有王照叙偶尔瞥过一眼两人,少年少女自在得仿佛不与他们处在同一个世界。

    王照叙不明白,小公主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和一个邻国献上的质子,如此亲昵?

    他恍然一想,自己对陆映水是不是也是这般?

    但陆映水为何不像这侍卫这样,对他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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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的马车停在了陆映水的小院门口,春晓掀开车帘,就看见那腐朽小院门上那把生锈的铁锁。

    春晓小心翼翼开口:“裴、裴郎君,为何不走……”

    春晓还没听到裴幼臣的回答,只见着他翻身下马,撩起衣袍,长腿微曲,在门下的石阶缝隙中摸索着。

    那里……藏着小院的钥匙。

    春晓垂眸,陆映水在她怀里睡得香甜,双颊因为醉酒而泛红。

    她算不上端庄大方,但在春晓心中,陆映水也是个乖巧的女郎。

    但偏偏乖巧的病弱女郎,心里藏着的事不知道有多少。

    放钥匙的位置,春晓还以为,只有她和陆映水知道。

    这些年来,也是裴幼臣不停地从大漠送钱来,春晓当时还以为这人就是个散财童子。

    如今看来,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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