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任芙在五更时便就起身,在膳房亲手将早饭备好后,等到天真正亮起,挨个敲响了房门,将人聚到了一张桌子上,兴高采烈地说着今日的计划,“我已在府门外备好了两辆马车,我与兄长一辆车,嫂嫂同伯父伯母一辆,等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民北街,那里近日新开了一间酒楼,听闻味道十分不错,那周遭还有不少金银、首饰铺子,用完午饭后我们可以好好地逛上一逛,等到了午时后,我们便去南市巷子处,那处的有燕京城中排得上号的乐舞班子,等赏完了乐舞,我们便寻一处食肆用饭可好?“

    听到这样周全的安排,赵父赵母不免有些惶恐,赵母忙开口道:“或姑娘思虑如此周全,要让我与你伯父二人如何答谢才是?”

    “伯父伯母远道而来,我与兄长自是要好好招待才是,伯母这样说倒是客气了,我们初到燕京时人生地不熟,嫂嫂照应了我不少,伯父伯母莫要因此产生歉疚。”

    霍任芙开口说着,霍间重则为赵家父母添着菜。

    说笑间,仿佛有了几分家的模样,沉竹感激地身在其中。

    一日的时间过的很快,沉竹同赵家父母说着燕京城中的新鲜事,赵家父母也同沉竹讲着信州行商时遇到的趣闻。

    默契的是无人提起过去的事。

    黄昏逐渐在天际间消散,众人乘着马车再一次回到了霍府,此时离沉竹前去浮沉寺赴约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可供消磨。

    沉竹走在众人身后,看着前面的几个人影,她有些希望将这天无限延长,黄昏永不坠落。

    只可惜时间如流水一般不曾停歇,三人将赵家父母送到了院门前,霍任芙见赵父赵母似有话要同沉竹讲,便识趣地同赵家父母告别回屋去,霍间重也因廷正监的公务先行离去,一时间便只剩赵家父母同沉竹站在了院门前。

    赵母牵起沉竹的手进了院子,让赵父将屋中炭火点燃,招呼沉竹坐在了那张有软垫的椅子上,双手握住沉竹的手,一言不发,只用眼睛描摹着沉竹的模样,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沉竹对此也十分乐意,凑近到了赵母跟前,把脸伸向前,让赵母好好看看。

    赵母笑了出来,沉竹也笑了,两人的眼都眯了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母女一般。

    “你在燕京城过得好,我与你父亲都放下心来。”赵母说着看了眼身边刚落座的赵父,继续说道,“这次来,我们更是安心了不少。”

    赵父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贤婿官场大有可为,霍小姐也是个热络知心的人,你要同他们好好相处。”

    “女儿知晓。”沉竹努力将在眼眶中的泪水收回去,却不见什么成效。

    “这次来燕京实属突然,没带些什么能给我宝贝芊儿的物件,身上也没什么能给霍小姐与贤婿的物什,因着这样我们才要快点回到信州,挣下更多的钱财,托人带些财帛给你傍身,带些礼物给霍小姐与贤婿,芊儿莫要怪罪母亲。”

    “怎会,怎会……”沉竹说着,眼眶里坠了一滴泪出来,淌在脸颊上,“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家人说些什么连累?”赵母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能见到芊儿在燕京城活得自在,我与你父亲高兴还来不及。”

    沉竹看着赵母闪着泪光的眼,心中的歉疚、委屈、焦急都在迅速放大。

    她不知晓若是将真相告知他们后可还会得到这份关爱,但此刻她无比想向赵母诉说一切的遭遇。

    她没活成赵母话中那样的自在,甚至被蒙上眼泥沼之中浮沉、挣扎、喘息,只依稀看得清前路的方向,这段时间她累极了,一度对生活都失了兴趣……

    这些话沉竹都说不出口,或许真正的赵叶芊能说出口罢。

    她只能抱住赵母,借此掩饰眼中翻涌起的无限情绪。

    赵母没多问什么,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说道:“我的好芊儿,要保重身体,我与你父亲日后定还会来看你。”

    “我也会常给你们写信,若有机会我会去信州看望你与父亲。”

    沉竹松开赵母,一手拭去眼角又要落下的泪。

    秋日清冷的月光遗漏了几束柔白色的光束进屋,缓和着将来的离别的伤怀。”

    “我与你父亲会在信州等你来。”

    再回到主屋时,屋中早就被点燃的蜡烛已掉了一层漆,沉竹边呼着气平复心情,便将头上一众沉甸甸的首饰摘下,换上轻便的衣裳,照例将枕头塞到了被褥之中,吹灭了屋中亮着的烛火,轻轻地拉开窗子,离开了正屋,翻出了院墙,骑上先前备在府外不远处的马,向城外拂尘寺行去。

    拿着从霍府带出的令牌,过了城门处的询查,沉竹快马来到了拂尘寺的后山,她对此处再熟悉不过。

    摸着山上的草木上山时,往日的记忆浮现在沉竹的脑海之中,她在过去的秋日里曾无数次为了一点希望上山去赴一个约定。

    登上山头,凉风迎面而来,将她月白色的衣裳吹得凌乱,那个熟悉的亭台里,她看到了同样因风而动的衣衫,她提着心,朝着那一抹身影一点点靠近。

    是鬼魂吗?大抵是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着实让沉竹感到心惊。

    “好久不见。”润夏开口说道。

    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惊讶、疑惑、失望在她心中交替着出现。

    不该是她,为何是她。

    沉竹的脑海中闪过千万次这样的疑问,但当风停,她还是冷静下来,用平静的语气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她坐到了她的对面,看着那张熟悉又真实的脸。

    “见到我,很意外吧。”

    自然是意外的,那段秋日里的记忆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上演,她努力回想着润夏的每一个举动,每一种表情,以及和润夏有关的一切:出现与消失,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让人觉不出错漏来。

    直至此刻沉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润夏的“遗体”,她的死讯都是从传闻中得知,从薛祁口中证实,而薛祁昨夜将她留在宫中,将那封信件交到自己手中。

    沉竹不回开口坦诚地对她说自己的确意外、惊讶,她担忧自己的一点脆弱都变成眼前人崭新的,刺向自己的一把利剑。

    “你同薛祁是何关系?”沉竹问了自己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你心中已有了猜测。”润夏毫不避讳地同沉竹说道,“薛祁并非赋凌司的人。起先,我的确收到了指示,要接近她。那时她刚嫁入景王府不久,还未熟悉王妃的称呼,而我已在王府中任职逾一年,我主动靠近她,帮她熟悉府中的人和事,我们逐渐熟络了起来,她同我说了许多她的事。”

    润夏停顿了一下,似是在回忆那段鲜活的过往。

    “她本是不想嫁给景王的,她在闺阁中倾慕的是另一位亲王。那位亲王丰神俊朗,有她最向往的不羁和自由,只是眼神阴翳了些,但她彼时正是会被那点阴翳吸引的年纪,她觉得景王懦弱又迟疑,给不了她依靠。后来一场宫宴,昭王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眼神中的小心和倾慕,这点对昭王来说极为有利,因而他同她有了牵扯不断的交集。”

    “昭王与覃国有联系,自然知晓些赋凌司在城中的布置,他知晓我的存在,他要为覃国做事,自然要为我这个赋凌司细作遮掩,他无法时时身在景王府,便将此事交给了薛祁。”

    “所以,薛祁对你我的每一次会面都知情,包括那次你我在后山路上的遇见。”沉竹说着她从润夏话中得来的信息。

    还有什么?沉竹心绪不宁,但还是继续想着。

    “还有那次刺杀。”沉竹开口说道,“那次景王在滁州城外遇到的刺杀可是她一手安排?”

    “那次刺杀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润夏的回答解决了沉竹的另一个疑问。

    “赋凌司给我的许诺,若是能成功刺杀昭王并脱身,我便会得到一劳永逸的解药,我无须再依靠赋凌司而活。”

    “刺杀景王的并非是个女子,且那人已被霍间重当场斩杀。”

    “那人是我在王府遇到的另一个人,他叫杨智,家中做药材生意,早年家中状况不好时进了王府,凭不错的身手,在景王身边做了侍卫,他依着我从薛祁处得来的消息,替我做了整件事。”

    说到此,润夏大呼了一口气。

    “我利用了他,我害了他。”

    “霍间重是那个意外。”沉竹顺着润夏的讲述说道。

    “不论当时霍间重是否出手,他都难逃一死,赋凌司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必死的局。”

    “刺杀没有成功,但你还是得到了解药,活到了现在。”

    “是啊,我活到了现在,我没理由不活下去不是吗?”润夏似笑非笑地讲道,“那次的刺杀虽失败,但凑巧,你成为了霍间重的妻子,霍间重救下景王,得以升官进京,你因此来到了燕京城,我因此得到了解药。”

    夜色昏暗,润夏还是捕捉到了沉竹恍惚的眼神。

    “一切事情冥冥之中都有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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