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如霜挥洒天地间，冷风飕飕吹得树叶瑟瑟作响。
半梦裹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前行，苍白的月色映在她寂寂孤影上，街道两侧忽明忽暗的灯笼烛火将影子拉长。
街道寂静无声，半梦加快脚步，她想赶紧逃离这里，不由得紧张地死死捂着还在渗血的脑后。
她现在受伤了，也失忆了。
半梦醒时就躺在巷子里的某处角落，头部的疼痛刺激着她，液体从发间滴落，一滴两滴……她借着洁白的月光，看清石板上一滩暗红色的血，捂着额头慌张离开。
半梦绞尽脑汁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直往前走，就是一方出路。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管闷头往前走。
倏忽间一道尖锐女人的笑声刺破夜空，半梦浑身哆嗦，抬头一看，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荒野，偶有几声虫鸣惊扰天地。
月光皎皎，银光如瀑流泻而下，夜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荧光碎屑。
女子一身素白屹立水边，远远望着她多姿的背影，乌黑如墨的三千秀发散在肩上，似与天地间相融。
半梦害怕至极，退了几步，却被蜿蜒的树根绊倒，整个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密密的冷汗浸透半梦的衣衫，她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女人似乎听见半梦惊起的响动，撩起泼墨长发，边转身边吐露娇媚的话:“半梦，你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呢，来得太早了，回去吧。”
半梦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一幕，女人煞白似雪的脸遍布裂纹，眼神空洞如枯井，似乎能把你看穿。
女人缓缓靠近，萦绕的香气沁入半梦的口鼻，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直跳，女人莞尔一笑，诡异而美丽在半梦耳畔轻言:“你的命我暂时还不能收下哦。”
半梦满脸惊惧之色，未等她有只言片语，女人一把抓住半梦的衣襟，浅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稚嫩的脸庞。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剑影飞梭劈向女人，女人轻蔑笑了一声，甩袖挣开飞剑：“半梦，有人来接你了。”
随后女人向水面退去留下一道波纹。
一黑衣女子飞身抱起半梦，迅速收剑遁入深林不见踪迹。
女人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愠不怒，嘴角扬起神秘的微笑:“半梦，早点回来……”
女人长袖一挥，清寒的水面蒙上细细的烟雾，雾气交织愈来愈浓将女人隐蔽在如水月色下。
(二)
软榻被衾，珠帘漫漫，炉子薰香袅袅，幽幽香气弥漫室内。
半梦头痛不已，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惺忪睁开杏花眼，扶着床榻坐起身，胆怯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半梦惶恐不安蜷缩身子掖着被角向后挪，清暖端着茶盘探着脑袋往屋里瞧去，大声惊呼:“姐姐，半梦她醒了。”
中庭熬药的清羽听闻呼喊，扔下扇柄疾步进屋，接过清暖手中沏的茶递给半梦，眼神急切而又关心地坐在床边问道:“半梦，你已足足昏睡十日，现在可还好些？”
半梦不语。
“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知不知道我们找的你好辛苦。”
半梦仍旧沉默，身子止不住颤抖。
清羽一缕惊愕转瞬即逝，她知道这恐惧半梦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流露，她只有冷冰冰的表情，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清暖也察觉出异样，忍不住向姐姐望去。
清羽起身给清暖一个眼色，清暖心领神会，而后两个人匆匆阖门离开屋子。
半梦现在头痛欲裂，回想那晚湖面的那个女人唤她“半梦”，努力思考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她捂着心口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她却想不起来。
（三）
庭院清风掠过，落英纷纷。
“姐姐，半梦她莫不是患了失魂症？”清暖焦躁不安，十之八九也是了。
清羽犹豫片刻，微微颔首，面若冰霜:“半梦她怕是已经忘了我们。现在她头部受创，身上的毒我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还不能解……”
清羽与清暖良久不曾开口，她们的心情很沉重。
清羽悔恨不已，作为师姐不能保护好师妹，是她的失职。与师傅离别时，况且也交代好生照顾好半梦，如今也是有妄师傅的嘱咐。
清羽的思绪恍若云烟飘向远方，犹记当年师傅下山回来没有带回往常甜甜的糖葫芦，而他的怀抱中窝着一个小小的脏脏的半梦，她眸如星光闪烁着泪花，像只受惊的兔子。
清羽瞅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心眼里就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清暖亦是。
师傅闭口不谈半梦的身世，收她做了徒弟，教她武艺，让其伴着山中青松长大。
半梦的阴郁沉默寡言似山间晨雾清寒，而清羽清暖如明媚灿烂的阳光爱她护她，但半梦总是不言不语，似乎总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半梦的心。
春去秋来多少载，半梦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依旧将心事埋藏在心底。
待武艺学成之日，她们师姐师妹三人一同拜别恩师下山。
自下山半梦就隐匿踪迹，与师姐们大街小巷多加打听才知她在周府上做丫鬟。
况且百姓都说周老爷乐善好施，广结良缘；而周少爷欺男霸女，是好色之徒。
但又听周遭的老人说，周老爷频频梦魇，隔三差五就都请道士做法祛诲，想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清羽猜出半梦定有隐情，不然也不会甘心在做一名丫鬟。但半梦不曾坦露，师傅也不曾提起，这事儿就摸不着头脑。
事事都透露着古怪。
那晚清羽在湖边散步，借着月光瞧见半梦与女妖怪纠缠不清，陡然上前营救。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半梦脱离女妖怪的魔爪，心中是五味杂陈，既怜又恼。
女妖怪？不对劲。
清羽现在想来只觉心慌。
半梦昏睡不醒，求医问药，大夫把脉婉婉叹息，摇头无奈离去，只道是中毒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清羽为其护住心脉，日日汤药服侍，才有一丝生机。
她定要医治好半梦。
（四）
半梦小心翼翼下榻在屋内走走，扭头看着花棱镜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面色惨白，目光有些呆滞，她不禁抚摸头上被包扎布条。
一团阳光被揉碎透过半开的门户撒进来，半梦回头迎上清羽如沐春风的笑脸:“半梦，昏迷许久定是饿着了，吃些食儿吧。”
半梦盯着清羽端的食案吞咽口水，拘谨地点头。
“你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吗？”半梦大口扒着饭，埋着头细声细语问道。
半梦开口，清羽先是一怔，随后贴心地用绣帕擦去她嘴角的米粒，笑容依旧:“无碍，过些日子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清羽微笑如水不着痕迹。
待半梦饭饱困意浓烈袭来，又昏昏沉沉睡去。
清羽看着半梦睡着之后，目光里是一片寒光，起身对清暖说：“清暖，姐姐晚上要去出去一趟。”
“姐姐去哪里？”
“去去就回。”
清暖望着清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惴惴不安，姐姐有事瞒着她。
(五)
夜深人静，幕色昏暗朦胧，城内两三星火。
清羽一袭黑衣，脚踏轻云在屋上瓦砾间飞走，炯炯的目光紧盯周府的方向。
某处书房灯火通明。
“你说那女人还活着吗？”周少爷心乱如麻，胡乱翻着书卷愈发烦躁。
那天他瞧新来的丫鬟姿色不错，便想着占为己有，哪料是个刺客。
“少爷放心，她头部受了重创，而且中了毒，必死无疑。”一旁的仆人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半梦她不识好歹，少爷给她福气她不要，欲行刺少爷，死有余辜。”
“那尸体找着了没有？”现在他是坐立难安，身怕那个女人再来找他麻烦。
“没有……”仆人声如蚊呐。
“废物！滚出去！”他气急摔了茶杯，将仆人轰出门外。
越想越悔，纵横情场多年，竟被刺客扰得心神不宁。他见半梦容颜姣好，想强占她，不料半梦一身武艺反要刺杀自己，还好贴身的仆人及时赶到一棍敲晕那女人，将那女人关进柴房，强灌毒药，没想到她硬撑逃脱了。
“就不应该让她逃……”
话未说完，清羽愤怒地破门而入，一脚踢翻仆人，周少爷受惊将书卷砸去，连连大喊“有刺客”连滚带爬逃窜，清羽一剑抵住他的喉咙，他慌忙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清羽神色冷冷，方才躲在窗外听的一清二楚，果真是这畜生害了半梦。
家仆听闻动静，点火如昼，各个刀枪棍棒围城一团。周老爷脊背一凉，批上深衣迈着小步赶来。
“不知犬子犯了何事，女侠要杀了他。”周老爷上前一步，声音发抖，颤颤巍巍稳不住脚步，一仆眼疾手快掺住他。
“明知故问。”清羽冷笑，真是虚伪之人。
清羽冷眼看着周老爷和一群家仆，面淡如水，冷笑一声:“你的犬子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让他和阎王爷说去吧！”
剑光如影，鲜血喷溅，星星点点洒在清羽的脸上，猩红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周少爷不可置信捂着鲜血四溢的脖子，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般狠毒的女人，垂垂倒下。
“吾儿！”周老爷一口鲜血喷出，昏迷不省人事。
家仆哄乱一团，清羽趁机飞身上屋檐，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
烛影摇曳，凋落灯花半抹。清暖趴在桌上打瞌睡，忽然门外传细细敲门声。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清暖欣喜万分，起身开门，对上清羽满脸血迹斑斑好生狼狈，笑意顿时消散，“姐姐，你去做什么了？”
“杀一个人。”清羽云淡风轻将剑拍在桌上，拿起湿帕擦拭颊上的血，坐下倒杯水抿了一口，“半梦怎么样了？”
“还在睡着。”清暖晓得姐姐在岔开话题，追问，“姐姐到底做什么去了？”
沉默。
“姐姐当真不说吗？”
“去杀一个人而已。”清羽的话很轻很轻，仿若如羽毛飘去。
微弱的烛火熄灭，月亮逐渐西垂。
(七)
半梦鬼使神差起身穿衣出门，漫无目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游荡，神色空虚，慢悠悠走到荒野的水边。
半梦猛然回神，环顾自己所在之处竟是那晚的荒野水涘，瞬间毛骨悚然。
凉风掠过，水面荡漾。水畔墨发飘逸的女人纤纤玉手拨弄着一汪清水，抬头向半梦似笑非笑，嘴角喃喃:“你又回来了。”
半梦视线对上一副美丽的面庞，抱膝蹲下将身子缩成一团，她这次壮着胆子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
女人放肆大笑一阵就戛然而止，衣袂飘飘飞向水面中央，徐徐说道:“我是玉娘子，看来真的已经把我忘了呢，或者说，你把什么都忘了。”
玉娘子抛下一缕灵光，倏忽钻入半梦的身体，半梦整个身子都散发出耀眼光芒。
“你曾经求着我，给我的许诺我可没有忘记，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撕碎的记忆一片片拼接在一起，勾起孤苦伶仃似真似幻的浮生。半梦痛苦地卧倒在地，嘶吼刺破长空，惊起林中成群鸟。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仇恨似毒蛇咬食着她的血肉，愈发狂躁不安。
(八)
“娘亲，爹爹呢？”女娃奶声奶气拉着女人的手，仰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
妇人苦笑而不语，熊熊火焰映在她的脸庞，泪光透着莹亮，将她一点点烧为灰烬。
“给娘亲和爹爹报仇！”妇人眼角落泪，不甘愿这般死去，发出最后的怒吼。
“娘亲！”大火熊熊燃烧，女娃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无能为力。
烈火焚烬，所有的一切皆化为乌有。
记忆一晃而过。
殊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玉娘子的有意为之。半梦跟随灵魂的指引，找到了这位玉娘子。
她说，天上地下她无所不知，万千世界她无所不能，唯有需要用珍贵之物方能交易。
“告诉我是谁杀害我父亲母亲，我愿意用性命交换。”
“待我报仇雪恨，此生再无牵挂，我定会遵守诺言回来找你。”
皎洁月下，水面雾起，河畔一女子跪倒在白衣长发女人脚边，目光坚毅且冰寒如霜。
“好。”白衣女人抚过女子头顶消失离去，留下空虚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翻开一段尘封的记忆，泛黄的纸张随风翻卷。
两个男人生死危难之际相遇，共同击退山贼，豪放不羁把酒言欢，逢山川大地杯酒结拜为兄弟。
一人富贵步阶青云，而一人穷困潦倒为柴米发愁。贪念一瞬间，穷人歹意横生。入夜，穷人翻墙越户砍死富人，夺取家财万贯。
妻女恰逢归宁，躲此一劫。妻子听闻丈夫身死，忍痛无声悲泣。又有流言入耳，说兄弟情深已将钱财给予那穷人，妻子猜到几分实情，带女儿逃去他乡。
曾经的穷人夜不能寐，势必要斩草除根。他命人纵火烧死母女，母亲为护女儿周全，死于大火。女儿幸得被下山游历的师傅救下，带回山上与他俩徒弟做伴。
而杀害夫妻二人的正是周老爷，也曾经是半梦父亲的结拜兄弟。
人性即在一瞬之间，总有人背道而驰。
(九)
记忆扭曲凌乱飞舞在半梦的脑中，就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心窝。
半梦恢复平静，语气和以往一般冷淡:“他还没得到报应，我还不能将性命交给你。”
玉娘子捂嘴一笑，飞身而来依着半梦笑道:“你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在他们身边潜伏多日，不还是下不了手吗？”
半梦脸色一冷，一掌推开女人，却重心不稳跌落水中。玉娘子一缕青丝飘来打捞起湿漉漉的半梦，嗤笑一声:“怎么？那些人还没有把你害惨吗？你怎么不想想你身上的伤和毒拜谁所赐呢？”
半梦脚下滴水，衣衫浸湿，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人。
“不过没关系，如今周家儿子死于剑下，父亲痴傻，可还满意？”
半梦瞳孔微缩，震惊不已:“是你？”
“是你姐姐，你的好姐姐。”女人捂嘴又哭又笑，继而捧腹大笑，“她说她想知道真相，我便告诉了她。”
半梦猛的瞳孔震惊，与玉娘子做交易必要交出珍贵之物才可应允，怒意翻涌：“此事与我姐姐有何关系？”
“她很狡猾，既从我这骗到了真相，也愿意用她的命换你的命。”
半梦难以置信望向玉娘子，不明白姐姐哪怕舍弃自己的性命为何也要救她:“为什么？为什么？”
玉娘子覆在她耳边悠悠说了一句，半梦忽得松了口气。
……
微凉寒夜，清羽忧心半梦受凉，前往半梦屋子发觉门扉半敞，心头打颤，冷静后随着一路踪迹寻觅而来。
“半梦……你都知道了。”
半梦瞬间泪崩，拥入清羽的怀抱。她所有的孤高自傲不过是她的伪装，当她真正要杀人时终归于心不忍。姐姐很爱她，待她如亲姐妹。
师傅总是教导她放弃仇恨，人生在世不过几十余年，浮生若梦，何不寻找今生的欢愉。可她不懂也不听，一心想为父母报仇。
“半梦，姐姐可以是你手中的刀，也是你手中的剑。”清羽温热的怀抱搂住半梦冰凉湿透的身子，安慰道，“你和清暖都是我的妹妹，我真忍心你们受伤。”
师傅，半梦好像懂了。
半梦全身都是暖的，那颗心也是，还是沉甸甸的，因为她有姐姐全部的爱。曾经的心就被装的满满的，只是她不愿意接受。
岁月朦胧，半梦依稀记得山中事，梦回山间。
白云悠悠，山里度日如年。
清羽姐姐偷偷下山带些糕点甜食回来分着吃，她虽不屑一顾，但姐姐悄悄趁她入睡放在枕边。
她背不上书被师傅罚抄，姐姐都会默默挑灯抄写一部分摞在她的门前。
她在林间树枝划伤，姐姐焦急万分为她包扎，她只觉是大惊小怪。
回应姐姐的只有山风掠过，而她站在昏沉的斜阳下不发一言。
她错过了太多太多。
……
岁月从指间流过，一晃她们都已长大。
可姐姐的爱不曾淡薄半分，薄情寡义的是她。
(十)
玉娘子津津有味看戏已久，戏看够该收场了，轻弹指尖分开二人，一甩长袖勾过半梦，微微一笑:“叙旧多时，该将命交给我了吧，半梦。”
半梦升至半空。
“什么！”清羽骇然，欲飞身上前抢回半梦，却被一股力量禁锢，动弹不得，“你言而无信，不是说取走我的命吗？！”
“半梦的灵魂是人世间罕有的珍宝，你的命不算什么。我本来就打算收半梦的命，她也知晓了。”玉娘子朱唇难掩笑意，戏谑看着她们的离别。
“姐姐，回去吧。”半梦泪眼婆娑而苦笑，“这是我许下的承诺，我必须要履行。”
玉娘子笑盈盈不言语掀起万顷波涛，滚滚水流涌向清羽，渐渐淹没她。
清羽的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没入水底仍念念不舍喊着半梦的名字。
(十一)
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景色依旧称佳丽。
清羽咳嗽几声从梦中醒来，眼角含泪，一把扶上给她送药的清暖的胳膊，仓惶问道:“半梦呢？”
“什么半梦，姐姐烧糊涂了吗？”清暖茫然不解，探出手摸着姐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烧退了啊。”
她在那一刻慌了神，声音禁不住的颤抖:“就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半梦啊！”
“可是与姐姐一同长大的只有我呀。”清暖清澈透亮的眸子击碎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期盼。
遥望天际，浩瀚云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没有你。
半梦，你到底去哪里了？
(十二)
“悔吗？”玉娘子慵懒地倚在窗棂上，阳光透过映在屋内的木板上，不见回应，睨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半梦，“天地浩大，如今世间已无你半梦的一缕记忆可寻。”
半梦万般哀求，玉娘子终是抹去世人对她的记忆，恍若她从未来世间走一遭。
寸寸相思入骨髓，千算万算，惟有一人不忘半梦一生。她已踏破山川万里，走遍塞外飞雪与孤漠，只为寻得那一人。
可惜她们无缘再相见。
玉娘子端起茶盏，浅浅闻着茶香，细细品一口，一声叹气飘向窗外。
似乎自己带回来一个傻货。
那日玉娘子吸食半梦的精气，她却身死魂不灭化为飘荡的鬼。玉娘子耐不住自己的私心，留她在身侧当个使唤的鬼丫头，可这丫头不太机灵，又在她的烦心事上添上一笔。
半梦凝望窗外的朵朵桃花痴迷，风起，花瓣纷纷扬扬吹起。
“不悔。”
风声渐起，低语随风卷入尘埃。
一梦浮生，半梦不醒足矣。
月如霜挥洒天地间，冷风飕飕吹得树叶瑟瑟作响。
半梦裹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前行，苍白的月色映在她寂寂孤影上，街道两侧忽明忽暗的灯笼烛火将影子拉长。
街道寂静无声，半梦加快脚步，她想赶紧逃离这里，不由得紧张地死死捂着还在渗血的脑后。
她现在受伤了，也失忆了。
半梦醒时就躺在巷子里的某处角落，头部的疼痛刺激着她，液体从发间滴落，一滴两滴……她借着洁白的月光，看清石板上一滩暗红色的血，捂着额头慌张离开。
半梦绞尽脑汁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直往前走，就是一方出路。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管闷头往前走。
倏忽间一道尖锐女人的笑声刺破夜空，半梦浑身哆嗦，抬头一看，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荒野，偶有几声虫鸣惊扰天地。
月光皎皎，银光如瀑流泻而下，夜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荧光碎屑。
女子一身素白屹立水边，远远望着她多姿的背影，乌黑如墨的三千秀发散在肩上，似与天地间相融。
半梦害怕至极，退了几步，却被蜿蜒的树根绊倒，整个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密密的冷汗浸透半梦的衣衫，她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女人似乎听见半梦惊起的响动，撩起泼墨长发，边转身边吐露娇媚的话:“半梦，你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呢，来得太早了，回去吧。”
半梦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一幕，女人煞白似雪的脸遍布裂纹，眼神空洞如枯井，似乎能把你看穿。
女人缓缓靠近，萦绕的香气沁入半梦的口鼻，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直跳，女人莞尔一笑，诡异而美丽在半梦耳畔轻言:“你的命我暂时还不能收下哦。”
半梦满脸惊惧之色，未等她有只言片语，女人一把抓住半梦的衣襟，浅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稚嫩的脸庞。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剑影飞梭劈向女人，女人轻蔑笑了一声，甩袖挣开飞剑：“半梦，有人来接你了。”
随后女人向水面退去留下一道波纹。
一黑衣女子飞身抱起半梦，迅速收剑遁入深林不见踪迹。
女人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愠不怒，嘴角扬起神秘的微笑:“半梦，早点回来……”
女人长袖一挥，清寒的水面蒙上细细的烟雾，雾气交织愈来愈浓将女人隐蔽在如水月色下。
(二)
软榻被衾，珠帘漫漫，炉子薰香袅袅，幽幽香气弥漫室内。
半梦头痛不已，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惺忪睁开杏花眼，扶着床榻坐起身，胆怯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半梦惶恐不安蜷缩身子掖着被角向后挪，清暖端着茶盘探着脑袋往屋里瞧去，大声惊呼:“姐姐，半梦她醒了。”
中庭熬药的清羽听闻呼喊，扔下扇柄疾步进屋，接过清暖手中沏的茶递给半梦，眼神急切而又关心地坐在床边问道:“半梦，你已足足昏睡十日，现在可还好些？”
半梦不语。
“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知不知道我们找的你好辛苦。”
半梦仍旧沉默，身子止不住颤抖。
清羽一缕惊愕转瞬即逝，她知道这恐惧半梦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流露，她只有冷冰冰的表情，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清暖也察觉出异样，忍不住向姐姐望去。
清羽起身给清暖一个眼色，清暖心领神会，而后两个人匆匆阖门离开屋子。
半梦现在头痛欲裂，回想那晚湖面的那个女人唤她“半梦”，努力思考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她捂着心口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她却想不起来。
（三）
庭院清风掠过，落英纷纷。
“姐姐，半梦她莫不是患了失魂症？”清暖焦躁不安，十之八九也是了。
清羽犹豫片刻，微微颔首，面若冰霜:“半梦她怕是已经忘了我们。现在她头部受创，身上的毒我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还不能解……”
清羽与清暖良久不曾开口，她们的心情很沉重。
清羽悔恨不已，作为师姐不能保护好师妹，是她的失职。与师傅离别时，况且也交代好生照顾好半梦，如今也是有妄师傅的嘱咐。
清羽的思绪恍若云烟飘向远方，犹记当年师傅下山回来没有带回往常甜甜的糖葫芦，而他的怀抱中窝着一个小小的脏脏的半梦，她眸如星光闪烁着泪花，像只受惊的兔子。
清羽瞅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心眼里就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清暖亦是。
师傅闭口不谈半梦的身世，收她做了徒弟，教她武艺，让其伴着山中青松长大。
半梦的阴郁沉默寡言似山间晨雾清寒，而清羽清暖如明媚灿烂的阳光爱她护她，但半梦总是不言不语，似乎总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半梦的心。
春去秋来多少载，半梦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依旧将心事埋藏在心底。
待武艺学成之日，她们师姐师妹三人一同拜别恩师下山。
自下山半梦就隐匿踪迹，与师姐们大街小巷多加打听才知她在周府上做丫鬟。
况且百姓都说周老爷乐善好施，广结良缘；而周少爷欺男霸女，是好色之徒。
但又听周遭的老人说，周老爷频频梦魇，隔三差五就都请道士做法祛诲，想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清羽猜出半梦定有隐情，不然也不会甘心在做一名丫鬟。但半梦不曾坦露，师傅也不曾提起，这事儿就摸不着头脑。
事事都透露着古怪。
那晚清羽在湖边散步，借着月光瞧见半梦与女妖怪纠缠不清，陡然上前营救。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半梦脱离女妖怪的魔爪，心中是五味杂陈，既怜又恼。
女妖怪？不对劲。
清羽现在想来只觉心慌。
半梦昏睡不醒，求医问药，大夫把脉婉婉叹息，摇头无奈离去，只道是中毒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清羽为其护住心脉，日日汤药服侍，才有一丝生机。
她定要医治好半梦。
（四）
半梦小心翼翼下榻在屋内走走，扭头看着花棱镜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面色惨白，目光有些呆滞，她不禁抚摸头上被包扎布条。
一团阳光被揉碎透过半开的门户撒进来，半梦回头迎上清羽如沐春风的笑脸:“半梦，昏迷许久定是饿着了，吃些食儿吧。”
半梦盯着清羽端的食案吞咽口水，拘谨地点头。
“你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吗？”半梦大口扒着饭，埋着头细声细语问道。
半梦开口，清羽先是一怔，随后贴心地用绣帕擦去她嘴角的米粒，笑容依旧:“无碍，过些日子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清羽微笑如水不着痕迹。
待半梦饭饱困意浓烈袭来，又昏昏沉沉睡去。
清羽看着半梦睡着之后，目光里是一片寒光，起身对清暖说：“清暖，姐姐晚上要去出去一趟。”
“姐姐去哪里？”
“去去就回。”
清暖望着清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惴惴不安，姐姐有事瞒着她。
(五)
夜深人静，幕色昏暗朦胧，城内两三星火。
清羽一袭黑衣，脚踏轻云在屋上瓦砾间飞走，炯炯的目光紧盯周府的方向。
某处书房灯火通明。
“你说那女人还活着吗？”周少爷心乱如麻，胡乱翻着书卷愈发烦躁。
那天他瞧新来的丫鬟姿色不错，便想着占为己有，哪料是个刺客。
“少爷放心，她头部受了重创，而且中了毒，必死无疑。”一旁的仆人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半梦她不识好歹，少爷给她福气她不要，欲行刺少爷，死有余辜。”
“那尸体找着了没有？”现在他是坐立难安，身怕那个女人再来找他麻烦。
“没有……”仆人声如蚊呐。
“废物！滚出去！”他气急摔了茶杯，将仆人轰出门外。
越想越悔，纵横情场多年，竟被刺客扰得心神不宁。他见半梦容颜姣好，想强占她，不料半梦一身武艺反要刺杀自己，还好贴身的仆人及时赶到一棍敲晕那女人，将那女人关进柴房，强灌毒药，没想到她硬撑逃脱了。
“就不应该让她逃……”
话未说完，清羽愤怒地破门而入，一脚踢翻仆人，周少爷受惊将书卷砸去，连连大喊“有刺客”连滚带爬逃窜，清羽一剑抵住他的喉咙，他慌忙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清羽神色冷冷，方才躲在窗外听的一清二楚，果真是这畜生害了半梦。
家仆听闻动静，点火如昼，各个刀枪棍棒围城一团。周老爷脊背一凉，批上深衣迈着小步赶来。
“不知犬子犯了何事，女侠要杀了他。”周老爷上前一步，声音发抖，颤颤巍巍稳不住脚步，一仆眼疾手快掺住他。
“明知故问。”清羽冷笑，真是虚伪之人。
清羽冷眼看着周老爷和一群家仆，面淡如水，冷笑一声:“你的犬子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让他和阎王爷说去吧！”
剑光如影，鲜血喷溅，星星点点洒在清羽的脸上，猩红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周少爷不可置信捂着鲜血四溢的脖子，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般狠毒的女人，垂垂倒下。
“吾儿！”周老爷一口鲜血喷出，昏迷不省人事。
家仆哄乱一团，清羽趁机飞身上屋檐，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
烛影摇曳，凋落灯花半抹。清暖趴在桌上打瞌睡，忽然门外传细细敲门声。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清暖欣喜万分，起身开门，对上清羽满脸血迹斑斑好生狼狈，笑意顿时消散，“姐姐，你去做什么了？”
“杀一个人。”清羽云淡风轻将剑拍在桌上，拿起湿帕擦拭颊上的血，坐下倒杯水抿了一口，“半梦怎么样了？”
“还在睡着。”清暖晓得姐姐在岔开话题，追问，“姐姐到底做什么去了？”
沉默。
“姐姐当真不说吗？”
“去杀一个人而已。”清羽的话很轻很轻，仿若如羽毛飘去。
微弱的烛火熄灭，月亮逐渐西垂。
(七)
半梦鬼使神差起身穿衣出门，漫无目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游荡，神色空虚，慢悠悠走到荒野的水边。
半梦猛然回神，环顾自己所在之处竟是那晚的荒野水涘，瞬间毛骨悚然。
凉风掠过，水面荡漾。水畔墨发飘逸的女人纤纤玉手拨弄着一汪清水，抬头向半梦似笑非笑，嘴角喃喃:“你又回来了。”
半梦视线对上一副美丽的面庞，抱膝蹲下将身子缩成一团，她这次壮着胆子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
女人放肆大笑一阵就戛然而止，衣袂飘飘飞向水面中央，徐徐说道:“我是玉娘子，看来真的已经把我忘了呢，或者说，你把什么都忘了。”
玉娘子抛下一缕灵光，倏忽钻入半梦的身体，半梦整个身子都散发出耀眼光芒。
“你曾经求着我，给我的许诺我可没有忘记，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撕碎的记忆一片片拼接在一起，勾起孤苦伶仃似真似幻的浮生。半梦痛苦地卧倒在地，嘶吼刺破长空，惊起林中成群鸟。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仇恨似毒蛇咬食着她的血肉，愈发狂躁不安。
(八)
“娘亲，爹爹呢？”女娃奶声奶气拉着女人的手，仰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
妇人苦笑而不语，熊熊火焰映在她的脸庞，泪光透着莹亮，将她一点点烧为灰烬。
“给娘亲和爹爹报仇！”妇人眼角落泪，不甘愿这般死去，发出最后的怒吼。
“娘亲！”大火熊熊燃烧，女娃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无能为力。
烈火焚烬，所有的一切皆化为乌有。
记忆一晃而过。
殊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玉娘子的有意为之。半梦跟随灵魂的指引，找到了这位玉娘子。
她说，天上地下她无所不知，万千世界她无所不能，唯有需要用珍贵之物方能交易。
“告诉我是谁杀害我父亲母亲，我愿意用性命交换。”
“待我报仇雪恨，此生再无牵挂，我定会遵守诺言回来找你。”
皎洁月下，水面雾起，河畔一女子跪倒在白衣长发女人脚边，目光坚毅且冰寒如霜。
“好。”白衣女人抚过女子头顶消失离去，留下空虚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翻开一段尘封的记忆，泛黄的纸张随风翻卷。
两个男人生死危难之际相遇，共同击退山贼，豪放不羁把酒言欢，逢山川大地杯酒结拜为兄弟。
一人富贵步阶青云，而一人穷困潦倒为柴米发愁。贪念一瞬间，穷人歹意横生。入夜，穷人翻墙越户砍死富人，夺取家财万贯。
妻女恰逢归宁，躲此一劫。妻子听闻丈夫身死，忍痛无声悲泣。又有流言入耳，说兄弟情深已将钱财给予那穷人，妻子猜到几分实情，带女儿逃去他乡。
曾经的穷人夜不能寐，势必要斩草除根。他命人纵火烧死母女，母亲为护女儿周全，死于大火。女儿幸得被下山游历的师傅救下，带回山上与他俩徒弟做伴。
而杀害夫妻二人的正是周老爷，也曾经是半梦父亲的结拜兄弟。
人性即在一瞬之间，总有人背道而驰。
(九)
记忆扭曲凌乱飞舞在半梦的脑中，就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心窝。
半梦恢复平静，语气和以往一般冷淡:“他还没得到报应，我还不能将性命交给你。”
玉娘子捂嘴一笑，飞身而来依着半梦笑道:“你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在他们身边潜伏多日，不还是下不了手吗？”
半梦脸色一冷，一掌推开女人，却重心不稳跌落水中。玉娘子一缕青丝飘来打捞起湿漉漉的半梦，嗤笑一声:“怎么？那些人还没有把你害惨吗？你怎么不想想你身上的伤和毒拜谁所赐呢？”
半梦脚下滴水，衣衫浸湿，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人。
“不过没关系，如今周家儿子死于剑下，父亲痴傻，可还满意？”
半梦瞳孔微缩，震惊不已:“是你？”
“是你姐姐，你的好姐姐。”女人捂嘴又哭又笑，继而捧腹大笑，“她说她想知道真相，我便告诉了她。”
半梦猛的瞳孔震惊，与玉娘子做交易必要交出珍贵之物才可应允，怒意翻涌：“此事与我姐姐有何关系？”
“她很狡猾，既从我这骗到了真相，也愿意用她的命换你的命。”
半梦难以置信望向玉娘子，不明白姐姐哪怕舍弃自己的性命为何也要救她:“为什么？为什么？”
玉娘子覆在她耳边悠悠说了一句，半梦忽得松了口气。
……
微凉寒夜，清羽忧心半梦受凉，前往半梦屋子发觉门扉半敞，心头打颤，冷静后随着一路踪迹寻觅而来。
“半梦……你都知道了。”
半梦瞬间泪崩，拥入清羽的怀抱。她所有的孤高自傲不过是她的伪装，当她真正要杀人时终归于心不忍。姐姐很爱她，待她如亲姐妹。
师傅总是教导她放弃仇恨，人生在世不过几十余年，浮生若梦，何不寻找今生的欢愉。可她不懂也不听，一心想为父母报仇。
“半梦，姐姐可以是你手中的刀，也是你手中的剑。”清羽温热的怀抱搂住半梦冰凉湿透的身子，安慰道，“你和清暖都是我的妹妹，我真忍心你们受伤。”
师傅，半梦好像懂了。
半梦全身都是暖的，那颗心也是，还是沉甸甸的，因为她有姐姐全部的爱。曾经的心就被装的满满的，只是她不愿意接受。
岁月朦胧，半梦依稀记得山中事，梦回山间。
白云悠悠，山里度日如年。
清羽姐姐偷偷下山带些糕点甜食回来分着吃，她虽不屑一顾，但姐姐悄悄趁她入睡放在枕边。
她背不上书被师傅罚抄，姐姐都会默默挑灯抄写一部分摞在她的门前。
她在林间树枝划伤，姐姐焦急万分为她包扎，她只觉是大惊小怪。
回应姐姐的只有山风掠过，而她站在昏沉的斜阳下不发一言。
她错过了太多太多。
……
岁月从指间流过，一晃她们都已长大。
可姐姐的爱不曾淡薄半分，薄情寡义的是她。
(十)
玉娘子津津有味看戏已久，戏看够该收场了，轻弹指尖分开二人，一甩长袖勾过半梦，微微一笑:“叙旧多时，该将命交给我了吧，半梦。”
半梦升至半空。
“什么！”清羽骇然，欲飞身上前抢回半梦，却被一股力量禁锢，动弹不得，“你言而无信，不是说取走我的命吗？！”
“半梦的灵魂是人世间罕有的珍宝，你的命不算什么。我本来就打算收半梦的命，她也知晓了。”玉娘子朱唇难掩笑意，戏谑看着她们的离别。
“姐姐，回去吧。”半梦泪眼婆娑而苦笑，“这是我许下的承诺，我必须要履行。”
玉娘子笑盈盈不言语掀起万顷波涛，滚滚水流涌向清羽，渐渐淹没她。
清羽的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没入水底仍念念不舍喊着半梦的名字。
(十一)
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景色依旧称佳丽。
清羽咳嗽几声从梦中醒来，眼角含泪，一把扶上给她送药的清暖的胳膊，仓惶问道:“半梦呢？”
“什么半梦，姐姐烧糊涂了吗？”清暖茫然不解，探出手摸着姐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烧退了啊。”
她在那一刻慌了神，声音禁不住的颤抖:“就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半梦啊！”
“可是与姐姐一同长大的只有我呀。”清暖清澈透亮的眸子击碎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期盼。
遥望天际，浩瀚云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没有你。
半梦，你到底去哪里了？
(十二)
“悔吗？”玉娘子慵懒地倚在窗棂上，阳光透过映在屋内的木板上，不见回应，睨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半梦，“天地浩大，如今世间已无你半梦的一缕记忆可寻。”
半梦万般哀求，玉娘子终是抹去世人对她的记忆，恍若她从未来世间走一遭。
寸寸相思入骨髓，千算万算，惟有一人不忘半梦一生。她已踏破山川万里，走遍塞外飞雪与孤漠，只为寻得那一人。
可惜她们无缘再相见。
玉娘子端起茶盏，浅浅闻着茶香，细细品一口，一声叹气飘向窗外。
似乎自己带回来一个傻货。
那日玉娘子吸食半梦的精气，她却身死魂不灭化为飘荡的鬼。玉娘子耐不住自己的私心，留她在身侧当个使唤的鬼丫头，可这丫头不太机灵，又在她的烦心事上添上一笔。
半梦凝望窗外的朵朵桃花痴迷，风起，花瓣纷纷扬扬吹起。
“不悔。”
风声渐起，低语随风卷入尘埃。
一梦浮生，半梦不醒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