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微怔愣一刻,手已被萧霁温热的手掌握住,他拉着她坐下,眉眼温和,冷意散去不少,“我没什么红颜知己,先前说的不过是气话。”

    她扬眉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管不住嘴,表现的当真如同一个妒妇。可见恢复记忆不见得是好事,便是萧霁不以感情左右于她,她也难自控。

    见宁颂微眸光幽幽的望着窗外并不搭腔,侧颜如冷玉泛起光泽,萧霁嗓音放缓,“这酒宴,也是苍朝使臣摆下的,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女子下颌骄纵扬起,不依不饶道,“那可真是遗憾。”

    萧霁在席间被灌了不少酒,桃花眸中醉意迷离,听到她存着气的话时垂下眸子慵懒一笑,“抱歉,今夜是我出言不逊,郡主可原谅我一次?”

    一向疏冷的嗓音含着笑,如玉般温润入耳,宁颂微莹白的耳廓漫开胭红,瞥了他一眼,深觉不能与萧霁再这样待下去了。她冷不丁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出,“你快回去,我,我就原谅你。”

    “那驿站太安静,我不想睡那里。”

    宁颂微闻言起身,“那我去帮你再订一间……”

    萧霁伸手拉住她,“……这客栈已无客房了。”她身体僵滞,心想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可偏生她打不过他,正欲恼怒时,便又听到萧霁说,“当年出兵讨伐肃州后,我们驻扎之地便是陆洲城。”

    她诧异回首,见萧霁眸光怅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也是在这里,我接了那道赐婚圣旨。”

    宁颂微望着他有几分寂寥的背影,想起那时她拜托长姐求得赐婚时的欣然,“你当时定是气恼至极吧。”他远在肃州,既无可反抗,又不能不接这道旨意,与逼婚又有何意?

    “气恼?”萧霁轻轻笑了下,“我那一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回长宁城见你。”

    宁颂微轻轻皱鼻,嗤了一声,“见我,然后质问我为什么要……”

    她说了一半,剩余的话在萧霁转身看她时尽数吞进了腹中。他眸光清寂,身后是窗外陆洲城的万家灯火,“嫁给我的前一天夜里,你是否也曾在院中醉酒?”

    远山似的眉枝在灯火下轻轻挑起,宁颂微眼睫微颤,重复了一遍,“也?”

    萧霁未曾解释,只“嗯”了一声。

    可她顿时想起,嫁入淮阳侯府的前一天,白日里她神色如常配合着喜娘嬷嬷们准备了一应事务,直到众人皆散,沁雪阁中唯留她一人时,铺天盖地的萧条心绪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那时的宁颂微已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嫁给徐冉,更不愿去遥想将来,只觉得她的人生犹如一场噩梦。

    于是便拿了一坛酒坐在院中一杯一杯的喝了下去,想灌晕自己,睡了也好明日婚典之上不叫旁人看出端倪来。

    第二日她是在屋内醒来的,匆忙之间也忘记问如初是谁将她安置在榻上。

    “所以那日你也在?”秀眉沉下,望向萧霁的黑眸之中已有愤然恨意。

    他颔首,“是。”

    宁颂微紧咬牙关,鼻端已有了酸涩之感,“但你还是看着我嫁给徐冉了。”

    萧霁垂眸,“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这句话,他对她撒了谎,彻夜奔赴长宁城,那时萧霁所求的,也是当面问她是否真的要嫁给徐冉,那他算什么,只是为她挡去萧阳樾的一个趁手的物件儿吗?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他得知了另一件事。

    “你以为……”宁颂微冷笑,声音发着颤却仍是讥讽反问,“既然如此,现在为何又要我嫁你,难不成,勇毅侯现在以为,我愿意嫁给你?”

    这句话如一柄利刃刺向萧霁,令他瞬间脸色发白,他缓缓抬眸看向她,沉冷如月的眼眸无悲无喜,口吻平淡如止水,“不愿吗?”

    三个字用如此淡泊的语气说出来,宁颂微神情失望至极,她没能忍住,一滴眼泪就骤然落下。

    “不愿意。”她转过身背对着萧霁,急促的呼吸令身子也一起一伏,硬着嗓子道,“勇毅侯,你弃我在婚宴之上一次,说不定,这次我也会如法炮制。”

    “随你。”身后的人口吻越发散漫寡淡令人生气,宁颂微有一股浑身是气却没处撒的劲头,她却是不知道,有关先前逃婚之事,他们早已说清了前因。正压不住心头的委屈怨愤之时,不知身后男子何时走近,待她察觉时,已被人紧紧箍进怀里,“不过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从我这里跑掉也算你厉害。”

    蓦然间心如擂鼓,她忘了反驳,倒是脑际迷糊了一瞬,不知他说的是日后的婚宴,还是眼下的境况。

    耳畔呼吸声轻缓,男子温热的唇一点一点细吻着那里的肌肤,有些痒,又有些烫。

    宁颂微又慌又乱,舌头也打了结,“萧霁,你莫要以醉酒为托词,做,做这些……”

    “我没醉。”他轻声打断了她的话,“但我今夜也不会走。”凉薄的语气说出如此让人浮想翩连的话,饶是宁颂微也无法招架。

    她侧头去看他的眼,想从其中求证是否真的没有喝醉,迎上那赭色眸中热烈如桃夭般的潮涌时,黑眸下惊起一片仓惶羞赧,“你,你说什么?”

    暗沉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半刻,萧霁忽地眉心拧紧,头一低,埋首在她颈侧内,“……头疼。”

    宁颂微蹙眉,“不是没醉吗?”

    “嗯……”他含糊的应着,手上却未松开分毫。

    宁颂微扯了两下缠在肩上和腰腹的两支手臂,不满道,“那快松开回驿站去。”

    萧霁默了一瞬,恹懒低沉的强调才缓缓飘出一句,“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次吗?”

    宁颂微:“……”果真是喝醉了,以她的认知,这种话,清醒时候的萧霁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她轻叹口气,终是妥协,柔声道,“我不赶你走了,你松开我。”

    萧霁这才勾唇笑着依她所言,手臂虽是松开了,但依旧捏着她的手,“你不是想看陆洲城夜景吗,我同你去。”

    宁颂微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歇,街上的灯火在雨雾中弥散开来,一片朦橙之色。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同萧霁并肩走上陆洲城的街头。

    犹如寻常百姓一般走在人潮当中,她心境舒畅了许多,兴致盎然的观赏陆洲城的街景。一条河穿城而过,河面上偶有旅人泛舟而过,乌篷小船上,一盏油灯晃晃悠悠,河道边上有孩童拿着花灯,灯芯一枚小烛,稚嫩的字体写着小小的心愿,推入河心,顺流而下。

    见宁颂微驻足笑看,萧霁走到河边摊位上,买了一盏小河灯,他侧目笑问,“可有心愿?”

    她眉眼俱弯,如星月一般,走过去借了摊主的笔墨。写的时候遮遮掩掩,生怕萧霁看到分毫。

    随后两人自河边蹲下,宁颂微将河灯放置于水面上,“侯爷没有心愿吗?”

    “我的心愿……”他右腿支起姿态闲适的坐在石阶上,指节修长,轻拨了下水面,好让宁颂微的河灯飘的更远,“此刻就已经实现了。”

    她坐在他身边,以手托腮,歪着头端详了他半晌,才摇了摇首,“你可真是喝多了。”

    他闻言不置可否的笑着,英俊分明的眉眼之间神色风流写意,懒懒掀起眸子瞧她。

    河面上一艘画舫缓缓驶来,上面丝竹歌舞好不热闹。岸边两人循声望去时,碰巧看到绣帘半遮的船舱内,一个眉眼如画的美人手拈花枝,笑吟吟的扔向岸边的萧霁。

    画舫上的女子们环佩丝绸,玉扇遮脸,美目顾盼生姿,看到这一幕也皆娇俏笑着等着看萧霁的反应。

    花枝落在脚边,随风掠起一缕香气。

    萧霁笑意淡去,眉眼重归清冷,敛衽起身,牵起宁颂微的手,“走吧,往前面再走走看。”

    画舫上一阵扼腕叹息之声,宁颂微不免道,“侯爷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重新走回到喧嚣热闹的街市上,男子幽幽的嗓音从身边飘来,“彼此彼此。”

    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自己被六刃再三拜托的那件事,想想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气氛难得融洽,是最好的开口时机,“侯爷,我有一事相求。”

    这一段路似是到了大街的中央,行人密集如织,萧霁握着宁颂微的手腕往身边拉近了些,“叫我萧霁。”

    “那你可以答应吗?”

    萧霁云淡风轻瞟了她一眼,正当宁颂微以为他定然会拒绝时,便听到他不甚清晰的声音在一片热闹声中传来,“可以。”

    宁颂微闻言抿嘴一笑,“你不听我要求什么,万一上了套怎么办?”

    “命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他口吻自然,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十里长街,华灯招彩,宁颂微鼓了鼓腮,嘟哝了一句,“谁要你的命。”脑中蓦然浮现明月楼的谋划,若是李琛知道萧霁说了这样的话,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心中骤然烦闷,甩了甩脑袋转口道,“你可知我刚许了什么愿?”

    萧霁缓步走在她身边,似笑非笑望着前方灯影,“方才写的时候生怕我看到一星半点,现在又来问我,”语气停顿片刻,“难道与我相关?”

    宁颂微瞪圆了眼,澄澈剔透的黑眸泛起珠彩光泽,这人在洞察人心这里的本事,时常会叫她防不胜防。

    “看来我猜中了。”他牵着她驻足在一处大树下,眸色潋滟如大漠美酒,盛满光华,“郡主许了我什么?”

    她怔了半晌,抬眸认真望着萧霁,“希望你,长命百岁。”

    如此简单,又如同奢望。萧霁唇边的笑停滞了一瞬,他看明白了她眼底的挣扎和悲哀,抬手轻抚过她鬓边发丝,最终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宁颂微这才嫣然一笑,转移了话题,“其实是你身边的那个寒锋,也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总之你就不能原谅他一回吗?”

    萧霁无奈摇首,“墨戟又同你说什么了?”

    “倒是没说什么,但已经有三个人来替他求情了,想必也不是个坏人。”

    “不是坏人,但做了错事。”

    宁颂微坐在树下的石坛边上,揉着走的有几分发酸的小腿,“想必身为六刃,做的事也不免会有为难的时候。”

    萧霁轻笑一下,“你倒是理解他。”

    她凑近他肩边,“那你可放过他了?”

    “嗯。”萧霁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宁颂微松了口气,这也可以让六刃那几个家伙,尤其是某个皮笑肉不笑的,变着法儿来和她讨价还价。

    回到客栈时街上已冷清了下来,灯火,小摊都已撤走,河道上只有水波粼粼向下游而去。

    萧霁身上酒气散去不少,眼眸也更清明了些,宁颂微站在门边看他,“真要在客栈留宿?”她没有直言让他离开,两人在春狩猎场之外时便已同床共枕过三日,也有过亲昵之举,大概是在塞外生活的那些日子影响,与从前的宁颂微相较,如今她着实不觉得有必要刻意遵守所谓男女大防。

    但他倚在门边笑意轻漫,抬手轻捏了下她的下颌,“于理不合。明日使臣车队出发前往天命城,你须得随行。”

    “嗯。”她已然猜到,苍国是不可能放任她在国土上闲逛的,明月楼也需要她待在萧霁身边。

    廊下无人,客栈内也一片静谧,萧霁倾身靠近,隔着门扉在宁颂微额头落下一吻,“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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