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程霖脸上那宛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程萋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因长时间蹲伏而酸痛的小腿,眼中满是哀怨之色。

    原来,害自己在这里饱受煎熬之苦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亲哥哥!

    程萋萋咬了咬牙,心中涌起一股想要打人冲动。

    但念及尚有外人在侧,她又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继续蜷缩在灌木丛后,耐心等待时机。

    所幸,两人的交谈已近尾声,程霖与夫子简短寒暄了几句后,便拱手行礼,礼貌地将其送至院门外。

    然而,送走夫子后,程霖却并未立即离去,而是悠悠转身,朝着程萋萋藏身的方向道: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快出来吧!”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惊得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了?

    感受到兄长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程萋萋只得缓缓起身,仿佛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一般,小心翼翼地看向程霖,讪讪笑道:“哥,哥哥,真是巧啊……”

    程霖微微挑眉,迈步至程萋萋跟前,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皱眉问道:“为何不回车里等我,反倒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萋萋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才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呢……”

    她明明是在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为何哥哥偏偏觉得她是在打坏主意呢?难道她是什么心眼很坏的人吗?

    看着妹妹撅着小嘴,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程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稍缓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躲在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程萋萋咬了咬唇,深知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索性摇了摇头,打算先稳住程霖再说。

    “哥哥,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先去做一件事,具体缘由待会儿再向你解释,你只需相信我,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就是!”

    说完,不等程霖追问,她便迅速将书匣塞进了他的手中,转身冲进了山长室。

    “你!——”

    见妹妹完全不把自己的教训当回事,程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小丫头最近真是愈发不像话了,回去少不得要劝劝父亲,对她多加管教才是。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并未阻拦程萋萋的行动,而是负手立于原地,静候她事毕归来。

    与此同时,山长室内。

    在小檀的指引下,程萋萋很快找到了那张堆满窗课的桌子,成功将自己手中的《阳春赋》与蒋誉所提交的那份做了个调换。

    做完这一切后,程萋萋又不忘叮嘱小檀继续盯着蒋誉那边的动静,以防他狗急跳墙,作出什么对裴书谨不利的举动来。

    小檀点头应下,告别程萋萋后便直接离开了山长室,去寻蒋誉的踪迹了。

    步出山长室的门槛后,程萋萋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一整日的忙碌与筹谋,终是让她改写了前世的轨迹。

    若无意外,那篇署着“裴书谨”名字的《阳春赋》定能如前世一般,在明日的流觞雅集上大放异彩,成为京城士子竞相追捧、传抄的佳作。

    而裴书谨本人,也将借此东风,赢得更多名流雅士的青睐,于大周文坛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思及此景,程萋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想什么呢?”

    见妹妹一脸得意的样子,程霖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程萋萋吃痛,嗷地叫了一声,双手捂额,一脸嗔怒地瞪向程霖,“你干什么!”

    “你还反问起我来了?”程霖拎起两人的书匣,边走边说道:“说吧,你今日这般神神秘秘的,究竟是在谋划什么?”

    程萋萋轻提裙摆,紧随其后道:“这件事太过复杂,一时半会怕是解释不清楚,不如咱们出去找间茶楼,坐下来慢慢谈,好不好?”

    程霖无奈一笑,“也罢,正好我今日领了薪俸,不如就带你去丰乐楼吃一顿,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程霖不仅是思齐书院的学子,同时还兼任着书院藏书楼的典书一职,每月能领二两银子的薪俸。

    所谓典书,便是平日里负责整理藏书,管理借阅等事务的职位。

    由于书院学子多为世家子弟,家境殷实,并不在意那点微薄的薪俸,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抽出时间来做这种事。

    可程霖不同,他是世家子弟中难得的爱书之人,对他而言,薪俸多少并不重要,能够随时借阅藏书楼内来自五湖四海的珍奇书籍才是最大的诱惑,所以自他入学之日起,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职位的长期担任者。

    听到“丰乐楼”三个字,程萋萋双目瞬间一亮。

    丰乐楼啊,好久远的记忆了。

    记得前世的时候,她最爱吃丰乐楼的那道金齑玉脍,每次去都必点一份解馋。

    只可惜,自她嫁给蒋誉后不久,丰乐楼便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了灰烬,从此只能存在于京城人们的记忆中了。

    所以,当哥哥再次提及丰乐楼时,程萋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好!”程萋萋笑着挽住程霖的胳膊,亲昵地撒娇道:“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程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

    ——

    一炷香后,丰乐楼内。

    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兄妹两人来到了“馨”字号雅间落座。

    雅间位于丰乐楼的最顶层,乃是店家专为接待高门贵眷所设,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

    房内陈设穷极奢华,有金丝楠木雕花屏风、紫檀云鹤纹凭几、镂雕瑞兽纹食案,更有青花纹梅瓶摆件、鎏金博山炉等各类珍奇古玩点缀其间,令人目不暇接。

    置身其中,全然感觉不到酒楼的喧嚣,反倒更像是步入了世家大族的府邸一般,尊贵气息扑面而来。

    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看去,京城的繁华街景一览无余,实乃赏景宴饮的绝佳之地。

    “现在,可以跟为兄解释解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了吗?”

    程霖轻晃着手中的茶杯,轻声开口道。

    见哥哥面上并无责备之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探究,程萋萋心绪稍安,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方才回答道:“其实这件事,还要从昨日说起……”

    紧接着,程萋萋便向程霖坦白了昨日自己在大相国寺不慎落水,进而被路过的裴书谨所救的经历。

    “……我回府整理衣物的时候,在那件外衫的衣襟里发现了裴公子的窗课,本想着今日找机会一道归还给他,没想到却无意间听见了他与蒋公子的一番对话……”

    程萋萋稍作停顿,继而将蒋誉与裴书谨在锦绣湖边的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程霖。

    “……我看不惯蒋公子的行径,又念及裴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便心生一计,想着利用手中的这篇窗课来破坏蒋公子的计划,帮助裴公子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

    说罢,她抬眸看向程霖,眼神中带着几分无辜道:“哥哥觉得,我这么做,是错了吗?”

    听完了程萋萋的解释,程霖神色微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他与蒋誉虽不算深交,但平日里对他印象还算不错,从未料想他会干出这等欺世盗名的事来。

    但与此同时,程霖也深知,自家妹妹虽然性情顽劣,但秉性纯良,断不会无故说谎诬陷于人。

    所以他权衡再三,还是选择相信程萋萋所言。

    “你的本意固然不错,但……”

    程霖话锋一转,轻轻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看向程萋萋,“你可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旦败露,会招致何种后果?”

    “我……”

    程萋萋轻咬下唇,本能地想申辩两句,但话到嘴边,却又还是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自己今日之所以敢冒着触犯院规的风险做这些事,无非是仗着有小檀帮忙罢了。

    但哥哥并不知道小檀的存在,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今日的这些举动,的确是鲁莽且欠考虑的。

    所以他责备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见妹妹并未如往常般与自己争辩,反倒是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程霖心头一软,语气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尽管告诉我,我去帮你做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私下与外男相会,万一被人撞见,名声还要不要了?”

    程萋萋耷拉着脑袋,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哥哥教训的是,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其实这次的事,她并非有意瞒着程霖,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落水的事情,为自己担心罢了。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被他撞破了行踪。

    看来,即便计划再周密,也总有暴露的可能。

    今日,的确是自己鲁莽了。

    “两位贵客,金齑玉鲙好了,需要现在呈上来吗?”

    正当程萋萋沉浸在懊悔中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金齑玉鲙!

    一听到这道令自己心心念念的佳肴,程萋萋心头的沮丧瞬间烟消云散。

    她巴巴望向程霖,眸中满是期待之色。

    程霖见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随即向门外吩咐道:“呈上来吧。”

    “好嘞!”

    店小二应声而至,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盘,盘中正是那道令程萋萋魂牵梦绕的金齑玉脍。

    鲈鱼鲜白如玉,菰菜嫩黄如金,四周还点缀的金橙丝、绿葱丝、姜黄丝等各色配菜,摆盘精巧,色泽鲜艳,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垂涎欲滴。

    还未动筷,一股浓郁的鲜香已扑鼻而来,直透心扉。

    程萋萋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鱼片放入口中。

    鱼片细腻爽滑,如同丝绸般滑过舌尖,只轻轻一咬,鱼肉便在口中化开,鲜美滋味随之溢满唇齿之间,令人回味无穷。

    看着妹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程霖宠溺一笑,也执起了玉筷,开始用膳。

    ——

    半个时辰后。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兄妹二人用完晚膳,走出丰乐楼时,只见京城各处灯火通明,街市上人潮涌动,一派繁华景象。

    程萋萋紧随哥哥的步伐来到了自家马车旁,正准备登车回府。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瞬间扣紧了她的神经。

    “萋萋阿姐,不好了,裴公子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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